(第四十六章)
杜茂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妈呀，还有这事？”万树说：“这不新鲜，这是个方向，我是举双手赞成。与其半死不活地合在一块。那就不如痛痛快快地分，倒能起死回生。既然改革吗就是要动点真格的，不疼不痒地换汤不换药，或是隔着靴子挠痒痒那起不了啥作用，重症就得下重药，非得来个上吐下泻才能治这懒散病。”杜茂点点头：“嗯！有道理。不过以后所有农业社都走了这条路，那不就等于又回头单干了吗？”万树反问道：“单干有啥可怕？大拨哄他只出三分力，单干他出十二分力，差别多大？大集体就好比篱笆圏把人们圈了这些年都给圈疲了，也憋急了。恨不得早点飞出篱笆得点自由呢。那劲头就像憋足了的水一样，有人一提闸谁还拦的住。所以我说我这个队长不看长了呢。”杜茂深有体会的说“要说也是，生产队这么些年就好比一根绳上栓蚂蚱，把老少二百口人栓成了一串，倒是谁也飞不了蹦不了。就在一根绳上穷挣巴。人糊弄地，地糊弄人，糊弄来糊弄去糊弄成一锅清汤寡水，是该把这口大锅砸了。”万树被逗乐了：“兄弟，你这比我说的还恰当，真是那么回事。砸掉大锅饭这是民意，不信你去打听打听，种地的十个得有八个赞成。除非懒汉二流子。不过这事儿上边的意见还对立着呢，还没敢公开揭盖子呢”杜茂有点不解地大着嗓门问：“那是为啥，莫非他们还想让老百姓继续受穷？”万树微微一笑：“归其来还不是一直搞的是社会主义的一大二公，所以不少上边人四平八稳惯了。一说要改革自然转不过弯来。不过我看用不了多久这种观点就得败了下风。兄弟，咱搁下话摆着，用不了两年咱生产队的那口钟就敲不着了。大饭锅就得砸了。各家各户就得另起炉灶，你瞧吧，到那时种地的就是另一种劲头。”杜茂也凑趣道:“那咱老百姓又该过五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的日子了。”万树却摇摇头：“唉！那说法老掉牙了，也太保守了，既然是改革就不是穿新鞋走老路，改革的目标起码是家家能丰衣足食，再往后的目标是家家的黄牛变铁牛呢，到了人心思和的地步就会水到渠成地和起来。”杜茂不由自主地冲万树竖起了大拇哥：“大哥，要不你咋当队长呢，我只能当社员，你就是比我心里有数，看得远。”万树摇摇头：“不是我看得远，这是规律。用人家文化人的话说，世上所有事都有客观规律，你非主观想当然地拗着他，他自然就和你较劲。”杜茂恍然大悟地点着头，顺手又端起了酒盅：“来，大哥，咱干一个。”俩人不约而同地相对哈哈一笑。哥俩推杯换盏，憧憬着一副蓝图。越喝越高兴，直喝的是面酣耳热，
从后套回来又快该过小年了。二十三糖瓜粘，吃了糖瓜送走了灶王也就过了小年。家家户户该紧锣密鼓地操持过大年了。杜茂连着赶了几个年集置办年货，今年过年不比以往，儿子，准儿媳要回来，过完初二，闺女姑爷也要回娘家，年货太寒酸了拿不出手。两刀猪肉不能再少，猪上下水也得各来一副，收拾出来，这东西席面上也不能少，大鲤鱼也得来一条，年年有余吗，图一个吉利。其他诸如水粉粉条，豆腐蘑菇木耳黄韭之类更不在话下，还有门神年画春联都得往家请。听响的鞭炮也不能少买。好在如今的年集上物品丰富要啥有啥，不至于嘬瘪子。凤莲也卖了老精神，不等到扫房日就把屋子彻底来了个大清除，还新糊了顶棚和炕箱子，接着又大拆大洗。然后碾米磨面，小米面炉糕摊了一大笸箩，黄米面粘窝窝蒸了好几锅，以外再加馒头，干菜馅大包子，还蒸了两锅血糕。忙的是不亦乐乎，准备下的干粮够吃到正月十五，这些年来头一回这么隆重的准备年。
这些年来也是头一回过了这么一个红火的年，儿女围在身边，杜茂凤莲尽享天伦之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过完初五，儿女们都走了，杜茂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翻新房子。现在的房子还是当年凤莲进门时，爹娘咬着牙拆了老屋翻盖的，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多年的雨淋日晒，外墙皮生出了一层黑绿色的苔藓，砖砌的基础部分盐碱的侵蚀，大量的砖皮已脱落，凹了进去。旧式的木棂窗户因雨淋日晒业已变形。屋顶也总爱漏雨，总之它已变的老态龙钟苟延残揣的一幅模样。如今又要有新人要进门，这老屋子实在有些看不过去，理应翻盖。好在这些年杜茂见缝插针外出做活，凤莲养鸡喂猪，积米成箩手里有了一笔积蓄，再加儿子也时不时地添补一点，不必再咬牙抠手指甲缝，翻盖新房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主意一定和凤莲一念叨，俩人不谋而合。凤莲还说：“要翻就来个彻底的，换成里外新砖，卧砖到顶的新式样，不要那种包皮子墙。”杜茂说：“我也是这个打算，在别处看见人家起的新砖房，梁檩椽子一律不用，钢筋洋灰打梁，上边一盖预制板做好防水齐活，前边一律大玻璃窗，好豁亮气派，咱也比着葫芦画瓢来一套。”凤莲欣然应允，夫妇俩就如此给自己未来的新房画好了蓝图。说干就干，好在家里就他俩住，搬到小东屋里暂且栖身，其余东西往院子旮旯里一堆，找了几个帮工的，七里咔嚓用了两天工夫就把个老屋夷为了平地。常说土木之工不可擅动，果真如此。院子里堆满了拆下来的旧梁旧檩旧椽子旧门窗，旧砖头。这些东西将被钢筋水泥取代而成了废料，碍手碍脚占着地方。杜茂找着了村里的经纪人，托其仨瓜俩枣都给卖了出去腾出了场地。再去附近砖厂订好了砖，最后找盖房班的包工头洽淡好工程，已经就过了正月十五。接下来该找队长商量借用队里的大车和小四轮拖拉机往里拉砖了。这些年各生产队里倒是都有不成文的规矩，队里的大车拖拉机为社员们敞开大门,谁家用车尽量是有求必应。可是毕竟是头一回向队里张口，杜茂还是有些惴惴。这天早晨杜茂一推饭碗，就兜里揣了盒烟去找队长树臣。他家里说，撂下饭碗就去了队部。杜茂转身又往队部里追。这时队部里那代替钟的破犁铧子当当当地敲响了。杜茂赶到队部时，仿佛是走进了一座冷冷清清就像要断香火的破庙没一点人气。想当年香火鼎盛时，每天当当一响，男女老少踩着当当点齐聚在这里，几十口人叽叽喳喳多热闹，等着队长点兵派将。此情此景似乎已成了明日黄花。此刻队长树臣形影相吊地在那棵吊着破犁铧子的歪脖子槐树下蹲着，簇着眉头一幅愁眉苦脸相发着呆。杜茂凑了过去，满脸带笑又带几分风趣地招呼道：“唉呀，树臣，你咋长了两条兔子腿，我撂下饭碗就奔你家堵你，说你出来了，我又紧踩着脚后跟追还是没你快。”按乡亲辈他辈大所以便直呼其名。树臣抬起头来睃了他一眼，问了一句：“找我有啥事吧，你直说。”杜茂没急着开口先掏出烟来，敬上了一支，树臣也不推辞，伸手接过烟叼在了嘴上，杜茂划根火给点着了。树臣喷出一团烟雾盯着杜茂等他的下文。杜茂唏嘘了一下才开口说：“是有点事儿，这不要翻盖老屋，跟你掂掇掂掇队里的大车和小四轮拉砖啊。”树臣说：“甭用掂掇，你今个要用立马就套车。”杜茂没想到这么痛快，还有点犹疑地问：“咋这痛快？我可是当真的。”树臣又瞟他一眼：“我也没跟你打岔啊，趁着我还有点权力，我干嘛放着河水不行船，还有啥事一块说，别羊拉屎似的，等我交了权再说就黄瓜菜都凉了。”杜茂嘬着牙花子问：“我咋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味啊？是不是有人要夺咱的权，还是上边要撤咱的差啊？”树臣发出一声冷笑：“就这小芝麻官，谁当谁倒霉，人们躲都躲不及呢，还有谁想夺权？谁要是官瘾大，我立马就让给他。别等他撤，我正想撂挑子呢。”杜茂问：“不是当的好好的吗，这是为啥？”树臣怨气冲冲地发起牢骚：“这个不拿俸禄的破队长还有啥干头，瞧见没有，当当敲了这半天还没见个人毛。如今这人都觉着在队里混那几分工冤的慌，都拉后鞧，能飞能蹦的都自己折腾去了，就剩了几个飞不动蹦不动的老实嘎达支撑着架子。开春了，地里的活儿都堆着手，哪儿拉得开栓，急得你上了吊也白搭。我也想开了，只好衙门口的狮子，对摆呗，我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天不愿撞了就把钟锤一交，谁有本事谁接着撞。”杜茂依旧嘬着牙花子，唏唏嘘嘘地说：“是，是，这个芝麻官是越来越难当，换个三头六臂的也呼不来风唤不来雨了。”树臣感慨道：“这生产队的寿数快完喽！弄不好这茬队长就成了末代皇帝。”杜茂想起了在后套时万树说的话，俩人竟像出如一辙。不过万树不像树臣那么大怨气罢了。于是试探着问：“听说中央都开了大会，要改革了，安徽有个小村把地都分了。”树臣并不惊讶，说了句：“那不新鲜，红头文件倒是早下了，要搞责任制。谁知咋搞，看这架势就等着拔锅卷席踹锅台这一步了，就是上头还耗着不说痛快话。”杜茂有些担忧地嘟囔道：“那咋也得念着菩萨再喘些日子啊，等我盖好了房。”树臣倒扑哧一声乐了：“你胆小啥？这碍不着你盖房啊，咋也得喘个一年半載的，踏实盖你的房，不就是用车吗？你尽管用。”杜茂赶紧说：“那咱就定好了，明起我先用两天，以后要用再和你掂掇。”树臣说：“你啥时用啥时言声，大伙的东西就是为大伙为方便的吗，我不能为难老乡亲。”杜茂觉着很感激的，还说了好些奉承话。接着又去找了相邻的几个生产队，糗出来了三辆大车，然后又一一去和车把式定格好了。一共五辆车跑两天全部砖拉进来没问题,最后又找了几个帮工的。凤莲也颠前跑后地找了前后院里几个婶子大嫂，到时帮着做饭。一家盖房多家帮忙啊，这是乡风。求人就得饭菜伺候。要不咋说庄稼佬盖房是倒腾余粮呢，盖回房得跑细了腿掉一身肉，那是一点不假，要不人家说，一辈子不盖房，赛过自在王，那可真是太形象了。可庄稼佬们都明知该房就好比背着石头趟泥洼，还都乐此不疲，眼下的杜茂是这股劲头。
杜茂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妈呀，还有这事？”万树说：“这不新鲜，这是个方向，我是举双手赞成。与其半死不活地合在一块。那就不如痛痛快快地分，倒能起死回生。既然改革吗就是要动点真格的，不疼不痒地换汤不换药，或是隔着靴子挠痒痒那起不了啥作用，重症就得下重药，非得来个上吐下泻才能治这懒散病。”杜茂点点头：“嗯！有道理。不过以后所有农业社都走了这条路，那不就等于又回头单干了吗？”万树反问道：“单干有啥可怕？大拨哄他只出三分力，单干他出十二分力，差别多大？大集体就好比篱笆圏把人们圈了这些年都给圈疲了，也憋急了。恨不得早点飞出篱笆得点自由呢。那劲头就像憋足了的水一样，有人一提闸谁还拦的住。所以我说我这个队长不看长了呢。”杜茂深有体会的说“要说也是，生产队这么些年就好比一根绳上栓蚂蚱，把老少二百口人栓成了一串，倒是谁也飞不了蹦不了。就在一根绳上穷挣巴。人糊弄地，地糊弄人，糊弄来糊弄去糊弄成一锅清汤寡水，是该把这口大锅砸了。”万树被逗乐了：“兄弟，你这比我说的还恰当，真是那么回事。砸掉大锅饭这是民意，不信你去打听打听，种地的十个得有八个赞成。除非懒汉二流子。不过这事儿上边的意见还对立着呢，还没敢公开揭盖子呢”杜茂有点不解地大着嗓门问：“那是为啥，莫非他们还想让老百姓继续受穷？”万树微微一笑：“归其来还不是一直搞的是社会主义的一大二公，所以不少上边人四平八稳惯了。一说要改革自然转不过弯来。不过我看用不了多久这种观点就得败了下风。兄弟，咱搁下话摆着，用不了两年咱生产队的那口钟就敲不着了。大饭锅就得砸了。各家各户就得另起炉灶，你瞧吧，到那时种地的就是另一种劲头。”杜茂也凑趣道:“那咱老百姓又该过五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的日子了。”万树却摇摇头：“唉！那说法老掉牙了，也太保守了，既然是改革就不是穿新鞋走老路，改革的目标起码是家家能丰衣足食，再往后的目标是家家的黄牛变铁牛呢，到了人心思和的地步就会水到渠成地和起来。”杜茂不由自主地冲万树竖起了大拇哥：“大哥，要不你咋当队长呢，我只能当社员，你就是比我心里有数，看得远。”万树摇摇头：“不是我看得远，这是规律。用人家文化人的话说，世上所有事都有客观规律，你非主观想当然地拗着他，他自然就和你较劲。”杜茂恍然大悟地点着头，顺手又端起了酒盅：“来，大哥，咱干一个。”俩人不约而同地相对哈哈一笑。哥俩推杯换盏，憧憬着一副蓝图。越喝越高兴，直喝的是面酣耳热，
从后套回来又快该过小年了。二十三糖瓜粘，吃了糖瓜送走了灶王也就过了小年。家家户户该紧锣密鼓地操持过大年了。杜茂连着赶了几个年集置办年货，今年过年不比以往，儿子，准儿媳要回来，过完初二，闺女姑爷也要回娘家，年货太寒酸了拿不出手。两刀猪肉不能再少，猪上下水也得各来一副，收拾出来，这东西席面上也不能少，大鲤鱼也得来一条，年年有余吗，图一个吉利。其他诸如水粉粉条，豆腐蘑菇木耳黄韭之类更不在话下，还有门神年画春联都得往家请。听响的鞭炮也不能少买。好在如今的年集上物品丰富要啥有啥，不至于嘬瘪子。凤莲也卖了老精神，不等到扫房日就把屋子彻底来了个大清除，还新糊了顶棚和炕箱子，接着又大拆大洗。然后碾米磨面，小米面炉糕摊了一大笸箩，黄米面粘窝窝蒸了好几锅，以外再加馒头，干菜馅大包子，还蒸了两锅血糕。忙的是不亦乐乎，准备下的干粮够吃到正月十五，这些年来头一回这么隆重的准备年。
这些年来也是头一回过了这么一个红火的年，儿女围在身边，杜茂凤莲尽享天伦之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过完初五，儿女们都走了，杜茂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翻新房子。现在的房子还是当年凤莲进门时，爹娘咬着牙拆了老屋翻盖的，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多年的雨淋日晒，外墙皮生出了一层黑绿色的苔藓，砖砌的基础部分盐碱的侵蚀，大量的砖皮已脱落，凹了进去。旧式的木棂窗户因雨淋日晒业已变形。屋顶也总爱漏雨，总之它已变的老态龙钟苟延残揣的一幅模样。如今又要有新人要进门，这老屋子实在有些看不过去，理应翻盖。好在这些年杜茂见缝插针外出做活，凤莲养鸡喂猪，积米成箩手里有了一笔积蓄，再加儿子也时不时地添补一点，不必再咬牙抠手指甲缝，翻盖新房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主意一定和凤莲一念叨，俩人不谋而合。凤莲还说：“要翻就来个彻底的，换成里外新砖，卧砖到顶的新式样，不要那种包皮子墙。”杜茂说：“我也是这个打算，在别处看见人家起的新砖房，梁檩椽子一律不用，钢筋洋灰打梁，上边一盖预制板做好防水齐活，前边一律大玻璃窗，好豁亮气派，咱也比着葫芦画瓢来一套。”凤莲欣然应允，夫妇俩就如此给自己未来的新房画好了蓝图。说干就干，好在家里就他俩住，搬到小东屋里暂且栖身，其余东西往院子旮旯里一堆，找了几个帮工的，七里咔嚓用了两天工夫就把个老屋夷为了平地。常说土木之工不可擅动，果真如此。院子里堆满了拆下来的旧梁旧檩旧椽子旧门窗，旧砖头。这些东西将被钢筋水泥取代而成了废料，碍手碍脚占着地方。杜茂找着了村里的经纪人，托其仨瓜俩枣都给卖了出去腾出了场地。再去附近砖厂订好了砖，最后找盖房班的包工头洽淡好工程，已经就过了正月十五。接下来该找队长商量借用队里的大车和小四轮拖拉机往里拉砖了。这些年各生产队里倒是都有不成文的规矩，队里的大车拖拉机为社员们敞开大门,谁家用车尽量是有求必应。可是毕竟是头一回向队里张口，杜茂还是有些惴惴。这天早晨杜茂一推饭碗，就兜里揣了盒烟去找队长树臣。他家里说，撂下饭碗就去了队部。杜茂转身又往队部里追。这时队部里那代替钟的破犁铧子当当当地敲响了。杜茂赶到队部时，仿佛是走进了一座冷冷清清就像要断香火的破庙没一点人气。想当年香火鼎盛时，每天当当一响，男女老少踩着当当点齐聚在这里，几十口人叽叽喳喳多热闹，等着队长点兵派将。此情此景似乎已成了明日黄花。此刻队长树臣形影相吊地在那棵吊着破犁铧子的歪脖子槐树下蹲着，簇着眉头一幅愁眉苦脸相发着呆。杜茂凑了过去，满脸带笑又带几分风趣地招呼道：“唉呀，树臣，你咋长了两条兔子腿，我撂下饭碗就奔你家堵你，说你出来了，我又紧踩着脚后跟追还是没你快。”按乡亲辈他辈大所以便直呼其名。树臣抬起头来睃了他一眼，问了一句：“找我有啥事吧，你直说。”杜茂没急着开口先掏出烟来，敬上了一支，树臣也不推辞，伸手接过烟叼在了嘴上，杜茂划根火给点着了。树臣喷出一团烟雾盯着杜茂等他的下文。杜茂唏嘘了一下才开口说：“是有点事儿，这不要翻盖老屋，跟你掂掇掂掇队里的大车和小四轮拉砖啊。”树臣说：“甭用掂掇，你今个要用立马就套车。”杜茂没想到这么痛快，还有点犹疑地问：“咋这痛快？我可是当真的。”树臣又瞟他一眼：“我也没跟你打岔啊，趁着我还有点权力，我干嘛放着河水不行船，还有啥事一块说，别羊拉屎似的，等我交了权再说就黄瓜菜都凉了。”杜茂嘬着牙花子问：“我咋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味啊？是不是有人要夺咱的权，还是上边要撤咱的差啊？”树臣发出一声冷笑：“就这小芝麻官，谁当谁倒霉，人们躲都躲不及呢，还有谁想夺权？谁要是官瘾大，我立马就让给他。别等他撤，我正想撂挑子呢。”杜茂问：“不是当的好好的吗，这是为啥？”树臣怨气冲冲地发起牢骚：“这个不拿俸禄的破队长还有啥干头，瞧见没有，当当敲了这半天还没见个人毛。如今这人都觉着在队里混那几分工冤的慌，都拉后鞧，能飞能蹦的都自己折腾去了，就剩了几个飞不动蹦不动的老实嘎达支撑着架子。开春了，地里的活儿都堆着手，哪儿拉得开栓，急得你上了吊也白搭。我也想开了，只好衙门口的狮子，对摆呗，我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天不愿撞了就把钟锤一交，谁有本事谁接着撞。”杜茂依旧嘬着牙花子，唏唏嘘嘘地说：“是，是，这个芝麻官是越来越难当，换个三头六臂的也呼不来风唤不来雨了。”树臣感慨道：“这生产队的寿数快完喽！弄不好这茬队长就成了末代皇帝。”杜茂想起了在后套时万树说的话，俩人竟像出如一辙。不过万树不像树臣那么大怨气罢了。于是试探着问：“听说中央都开了大会，要改革了，安徽有个小村把地都分了。”树臣并不惊讶，说了句：“那不新鲜，红头文件倒是早下了，要搞责任制。谁知咋搞，看这架势就等着拔锅卷席踹锅台这一步了，就是上头还耗着不说痛快话。”杜茂有些担忧地嘟囔道：“那咋也得念着菩萨再喘些日子啊，等我盖好了房。”树臣倒扑哧一声乐了：“你胆小啥？这碍不着你盖房啊，咋也得喘个一年半載的，踏实盖你的房，不就是用车吗？你尽管用。”杜茂赶紧说：“那咱就定好了，明起我先用两天，以后要用再和你掂掇。”树臣说：“你啥时用啥时言声，大伙的东西就是为大伙为方便的吗，我不能为难老乡亲。”杜茂觉着很感激的，还说了好些奉承话。接着又去找了相邻的几个生产队，糗出来了三辆大车，然后又一一去和车把式定格好了。一共五辆车跑两天全部砖拉进来没问题,最后又找了几个帮工的。凤莲也颠前跑后地找了前后院里几个婶子大嫂，到时帮着做饭。一家盖房多家帮忙啊，这是乡风。求人就得饭菜伺候。要不咋说庄稼佬盖房是倒腾余粮呢，盖回房得跑细了腿掉一身肉，那是一点不假，要不人家说，一辈子不盖房，赛过自在王，那可真是太形象了。可庄稼佬们都明知该房就好比背着石头趟泥洼，还都乐此不疲，眼下的杜茂是这股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