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闻听此言,杜茂真有点如雷贯耳一般的感觉。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传说中如杀人魔王一般的造反派。这些日子他可没少听大伙念叨,知道红总司和造反总部是势不两立的两大派,双方背后都有军队做后盾,都有恃无恐,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方后快。人们像说水浒传一样描绘造反派。说个个都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造反到底。常有一家之内,父子,夫妻,兄弟形成互不相让的两大派化作仇人。果真是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真是真枪实弹阿。心里不由就通通地敲起了小鼓,谁知这俩家伙要咋处置自己?今个倒霉撞到了他们枪口上,大概得吃点苦头。他脑子一边飞快的转着,嘴里说了句:“好汉别怪罪,怪我有眼不识泰山。”高个又喝;了一嗓子:“没长脑子啊,还叫好汉。”粗壮的看出他腰里有点鼓囊囊,也喝道:“腰里藏的啥?是不是还带着家伙呢?”俩人顿时警觉起来,两支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地指着他,高个地厉声喝道:“解下来,扔过来。”杜茂犹豫了一下,口中解释道:“好汉,不是打人的家伙,是劁猪的家伙。”高个又喝道:“少废话,快解下来,不然枪子说话了。”杜茂不敢再怠慢,只好从从腰里扯下了那个装家伙的皮囊扔了过去,高个把枪夹在腋下捡起来一件件掏出来把玩着,忽然捏起那把桃形刀子,顿时露出一副猥琐之相,冲着粗壮汉子裆里一比划说道:“给你一刀,叫你变成老公,省的老惦记着找娘们。”粗壮汉子赶紧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护着裆,煞有介事地叫道:“你干嘛呀,要劁人啊,你可别拿那个玩意冲我瞎比划,小心我急喽夺过来把你裆里那玩意割下来,叫你老婆守活寡。”说着也发出几声淫邪的坏笑。杜茂见俩人耍开了活宝,不由暗自嘲笑:“看着拿枪持杖的挺唬人,闹半天也是俩贪腥猫,一对花心萝卜。”顿时就小瞧了三分。高个子把玩了一阵又顺手递给了粗壮汉子,粗壮汉子看了看满不在乎地随手往地上一丢。哐啷一声,杜茂的心不由颤了一下。嘴里忙说:“二位手下留情,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毁坏了就等于砸了我的饭碗。”粗壮汉子却又成心踢了一脚:“啥破玩意,还拿着当宝贝,就你干的这一行也够损的,叫猪八戒都断子绝孙了。”杜茂簇起了眉头,反驳道:“你这话说的,这可是从老祖宗那儿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行当,世上360行,行行都有存在的道理,咋能叫损?”粗壮汉子鼻子眼里老大不敬地哼了一声。高个子又重新上下打量了杜茂一番装腔作势地开口问道:“真是劁猪的,那儿来的,有介绍信吗?”杜茂赶紧说:“你这可是有点刁难人了,一个出来耍小手艺的,又不是出公差,谁给你出介绍信。我就是邻县的,打十几上就出来耍手艺,从来还没听说过出来劁猪还要介绍信,不信你去调查。”粗壮汉子抖了抖手中的枪,鼻子里也哼了一声:“你不知道如今是革命造反的非常时期,自然不比往常。”杜茂一时有些语塞。高个倒没为此再纠缠,又问“那我问你从前边过来见过造反总部的人马吗?”杜茂又是一拨浪脑袋:“没有啊,我哪里认识啥是造反总部的人马,他们脑门上又没贴着字。何况我只低头做生意,其他事顾不搭悉”粗壮汉子猛地声音提高了八度:“真的没见过?”杜茂急忙手拍着胸口表白:“俺真没瞧见,俺一个庄稼佬出门在外哪儿留心那些事啊。”忽然粗壮汉子对高个一挤眼大声喝道:“我看这小子就是成心耍滑头,跟咱们装疯卖傻,涮咱们。多半是那边的探子,先把他收拾起来再说。”说着晃着枪只往前凑。杜茂一听不由暗自叫苦:“不好,要坏事,成心要找麻烦。”可暗自又在提醒自己:越这个节骨眼上越不能装怂,你越怂他越捏鼓你,都说吃柿子专捡软的捏吗。于是他稳了稳神,摆出一副毫无畏色的面孔辩护说:“哎呀!二位好汉……不,二位同志,青天白日你们别这么冤枉我啊,不信你去俺们三乡五里打听打听,我可天生就是个清清白白的庄稼人,除了种地就会劁猪。作奸犯科,旁门左道事这辈子没干过,更别说给人当探子奸细了。信不信由你吧。今个是出来耍手艺赚几个零花钱,也怪我不长眼误打误撞撞到你这地盘上来了,也只能任杀任剐由你们了,谁叫我不长眼呢。”高个的砸吧了一下嘴:“呵,还挺有骨头,真的吗?”杜茂说:“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何必在二位面前扯谎。”心里又暗说也别把火呛大了得适当地往回收收,嘴里说着手在身上乱摸。因为他每次出来总要花两毛钱买包烟装在口袋里,以便遇到啥事,掏出来当个和事老,现在该用着它了。他掏出了一盒墨菊烟抽出两支向俩人一人敬一支,然后又赶紧划火给点着。俩人也不客气,叼在嘴上就吸,不过脸色缓和了许多,枪口也不对着他了。粗壮汉子叼着烟眯缝起眼端详着他,嘴里说了句:“看样子,还真是劁猪的。”杜茂赶紧接下茬:“那没假,打俺爹那辈就劁猪,你家里要是有猪该劁,我立马给你去做。”粗壮汉子咧咧嘴斥责道:“别胡诌八咧套近乎,说正经的,从南边村里过来瞧见啥动静了吗?比如说看见过拿枪的没有?”杜茂依旧摇头:“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出门耍手艺是只管揽生意做活,旁不相干的不搭悉。”那人又追问一句:“是吗?你可别在我面前耍花活,我手里的枪可不是吃素的。”杜茂又赶紧说:“二位咋这么不信服人呢,我这人说话办事就是石头碰碌碡实打实,从来不会耍花活。”杜茂这辈子还是头次在别人面前如此低三下四,连他自己都有点纳闷,自己今个这张嘴咋这么溜?能应答如流,看来这人到了力气头上都有随机应变的本能,老话不是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吗。粗壮汉子和高个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一副奚落的语气对杜茂说:“看你这副狗熊样也不像敢拿刀动杖的主,拣起你的家伙赶紧走人,我还告诉你,路上别跟旁人瞎说八道,走漏我们的风声,,小心你的脑壳。”杜茂如同听到特赦令一样,却故作从容不迫神态:“你放心,出门在外的人都知道,出了门是少说话,多磕头。”然后赶紧去拣地上的家伙,顺势往沟里瞥了一眼这才发现沟沿上还露着一溜人脑袋和黑洞洞的枪口,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了电影里八路军打伏击的情形。不过那时八路军是伏击日本鬼子,可如今这伙人又该伏击谁呢,造反派打造反派?中国人打中国人?这要是开起火来自己正好夹在中间做了枪耙子,好后怕啊!网开了一面还不赶紧走人,杜茂登上车一溜烟地调头就走。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哈哈地讪笑声。他这才明白是被这俩家伙当猫嘻耗子一样戏弄了一顿,心里不由的挺窝火,心说,这可真是蝎蜇狗咬当日之灾啊,无端被这俩东西戏弄了一顿。但不管咋着还得念弥陀佛,俩家伙还没使啥损招,落个有惊无险。回到家,这事还不能告诉风莲提,女人都心小,一提她又该唠叨起没完了。不过再出去,是拧往东偏五里,也不敢往西偏一步了。

    这天傍黑杜茂刚一进屋,正在灶前烧火的凤莲就告诉他,娘家那边送了信来,说是老爹病重,要赶紧去。杜茂心里说:“这可真是像人们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今个在外外边遇上这么一档子,回到家又得这么个信,莫非是有关联?”可是嘴上却没假思索:“那这事不能含糊,是非去不可,明一早就走吧。”黑下,凤莲收拾了一番。好在俩孩子都大了,大乐在宣传队,整日不着家,为他操不着心。闺女小静也十三四了,已经考入了初中,她本人也成了红卫兵,学校停了课她和一帮红卫兵四处串联去了就像云游四方一样不知啥时回来。第二天一大早,两口子就上了路,家里只好是里外都派了铁将军把门,把钥匙藏在了家里人都知道的地方。

    依旧是自行车带着凤莲。出去了几十里地后,再往前走,情况就有些不妙,每个村子村口都有用大麻袋装沙土垒成的堡垒,堡垒后头都有拿枪的人把守。有的还架着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封锁着村口,一派如临大敌的架势。遇到陌生人从此路过就会遭到仔细盘查,本来就心急火燎,又遇上刨根问底的盘问心里越发焦急,任凭你说啥人家只是盘问。杜茂心里也打小鼓,咋又闯到这个阵势里来了,这回还绕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一连过了仨村子,被盘问了三次,幸好只是盘问耽误了点工夫,并没咋刁难。凤莲可没见过这阵势,见着端枪的就有点胆怯,出了村,她问杜茂:“这是为啥啊,咋象要打仗一样各村都还站岗放哨?。”杜茂说:“你不知道特殊时期造反了吗?这边两派打派仗,互相堤防,就差没修炮楼了。”凤莲不解地嘟囔道:“造反还真是动真刀真枪啊!光听人念叨,这回可亲眼瞧见了。”傍晌午头到了埝头村,村头也有堡垒和持枪人把守,同样遇到了盘问,不过一见是本村的姑娘和姑爷,赶紧就放行了。来到家门口,只见原来挂店幌子的地方挂出了一大串白纸做的佐钱,一切都明白了。凤莲踉踉跄跄进了院,又踉踉跄跄扑进了屋。外屋已变成灵堂,靠北墙的床上停着盖着陀螺经被的灵柩,床头点着长明灯,摆着供品,俩姐姐都身穿孝衣跪在灵前守灵。凤莲一头扑到灵床上,拍打着床沿嚎啕大哭起来:“爹啊!你闺女来晚了,没见着你最后一面,爹啊,你咋就不等者闺女,早早就走了啊!丢下闺女你不管了……!”哭的是撕心裂肺,俩姐姐也在旁边陪着哭。昏天黑地地大哭一场,直到声嘶力竭才渐渐止住,一回头见老娘也在身边陪着流泪,又抱住老娘的腿大哭一顿,直到被老娘劝住,这才发现娘苍老了许多,头发都白了,腰也有些佝偻了,止不住又抽泣起来。倒是老娘不住给她抹眼泪,哄着她:“行了,行了,闺女,人死如灯灭,哭哭救行了,小心自己身子骨。”来帮忙的前后院婶子大娘齐上手,给她换上了孝服,绷上了白鞋,她跪在俩姐姐身旁守着灵。杜茂也匍匐在地呜呜呀呀地哭了一阵,被俩连襟给拉了起来,然后也被绷上了白鞋,给了一顶孝帽,一条白腰带。按照习俗,姑爷就不必一五一十地在灵前守着了,于是仨连襟又聚到了原来当店房的南屋里。仨连襟许久不聚首了,这次又聚到了一块,大姐夫已是满头白发的老头,满脸风刀霜剑刻下的褶子,二姐夫也已头发花白,少了许多头次聚首时的锐气。杜茂呢,也是人到中年了,仨人不禁感慨了一番日月如梭,时事沧桑。说到老泰山的病因时,二姐夫叹口气说:“其实,老头儿就是受了点惊吓。”杜茂忙问:“咋回事?”二姐夫才说出了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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