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鉴之头脸虽然还算整洁,可身上的衣服却颇有褶皱,显然刚到京城,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上门来了,那么,他带来的消息恐怕“王来,你去传老夫的命令,让人不得靠近书房,你亲自守着,明白了吗?”王鏊转头吩咐道。

    “是,老爷。”管家应命而去,几声低沉的叱喝声响过后,书房外变得更加寂静了。

    “如今京城贼子气焰猖獗,就算老夫身为阁臣,又在自家府邸,可却也不得不处处谨慎呐。”转过身来,王鏊先是一声长叹,算是对自己适才行为的解释,这才向王鉴之问道:“明仲,究竟有何要事,要劳你这般奔bo?”

    “京城同道深受荼毒,牺牲甚重,即便身在南京,下官也常有耳闻,并且感同身受,王阁老和诸位同道为社稷付出的实在太多了,鉴之代天下万民一拜。”王鉴之眼圈通红,很是动情的把天下百姓给代表了。

    “诶,明仲这是何苦来由,老夫再苦,又岂能比得上宣之,只可惜我等也是力不能及,明明知道他身处囹圄,更是日日饱受折磨,却不能相救,真是,真是………………唉!”王鏊急忙辞谢,再提起洪钟时,眼圈也是红了。

    “事情与王阁老何干,都是那jiān贼猖獗,昏君无道,才会有这等人间惨事,下官也正是为此而来。”王鉴之的语气非常ji动,到了后面更是语出惊人,王鏊、梁储都被吓了一跳。

    “明仲,这里是京城,慎言,慎言呐!”梁储起身劝道,说话间,还向门外张望了一眼。

    毕竟在自家地盘,王鏊就从容多了…他安坐在主位上,不慌不忙的问道:“可是谢于乔又有了谋划?”

    “正是。”王鉴之点点头,语气沉痛的说道:“当日的辽东事变,下官与江南诸位同道也是痛彻心扉…不过正邪不两立,锄jiān之心依然未息,痛定思痛之下,最终琢磨出了一个办法。”

    “哦?”王鏊,梁储精神俱是一振,王鉴之素有实干之名,又意识到了谢宏的妖孽处…这样还能如此笃定的说出,有锄jiān之策,想必也是很值得期待的。

    “那就是以暴制暴。”王鉴之森然说道。

    “这是谢于乔的主意?”王鏊差点没跳起来,以暴制暴?谢迁去年的苦头还没吃够?十万对四千都输了,现在又哪里来的兵马?

    要知道,算上扩充完毕的近卫军,单是京城现在就有十万大军,再加上三大边镇………………就算拥立某个藩王起兵…然后天下士绅群起响应,万众一心,胜负恐怕也是未知之数…再算上士人内部的各怀心思,不用打也知道结果了。

    难不成谢于乔真是疯了么?

    “这是江南同道的共识,也得了谢阁老的首肯。”王鉴之摇摇那就是江南同道都疯了,南京那些人不会是闲傻了吧,还是说他们自视过高,以为自己这些身在中枢的人太废物,这才导致了京城如今的局面?

    梁储想要讥讽两句,可最终还是自重身份,勉强忍住了,只是面带冷笑的看着王鉴之…神sè颇有不善。

    王鏊倒还沉得住气,可神sè间却也有些赧然,显然对江南同道的决议不怎么欣赏,甚至为他们的愚钝感到惭愧。

    不过下一刻,随着王鉴之进一步的解说,梁储的神情却是舒缓起来…王鏊脸上也lu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今上虽然多有倒行逆施之举,不过多半还是因为谢宏的蛊huo,症结还是在谢宏身上。而今年之所以形势骤变,以至于难以收拾,却是因为他在海上的活跃,所以,我等皆认为,应该首先在海路上抑制他,然后局势就会豁然开朗。”

    “莫非………………”王鉴之此言与王鏊平日所思也是不谋而合,他缓缓开口问道:“明仲的意思难道是要集中各家船只,与谢宏假天子之名的船队一战?”

    “阁老英明,正是如此。”

    “详情如何,可有必胜的把握?”梁储追问道。

    “兵凶战危,谁又能保必胜?我们能做的,也不过多方筹谋,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尽量增加胜算而已。”王鉴之缓缓摇头,突然话锋一转道:“这也是下官为何力邀梁大人来此的原因。”

    “老夫?”梁储愣了一下,迟疑道:“明仲的意思莫非是……………”

    王鉴之一字一句的说道:“不错,广东水师。”

    禁海,总得有人稽查,何况南海一带海盗很多,所以,即便禁了上百年的海,可广东还是保有一支水师的,而这支水师的指挥使姓梁,正是当地大族梁家的人,也就是梁储的亲戚。

    梁储何等聪明,闻弦音而知雅意,也不需要王鉴之再多做解释,他微微颔首,道:“关乎江山社稷,梁家自是义不容辞,可是明仲你也应该知道,那支水师的船舰多破旧,休说和那个jiān贼造出来的战舰相比,就算和江南各位同道家中的船只,也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无妨,船只好说,要的就是水师中的兵将。”王鉴之不提梁家那支规模颇大的船队,只是断然应诺,将装备问题一口气揽了下来。

    江南的船坞虽然都很隐蔽,可若是各家合力,全力开工,年内想赶制几百艘船还是不成问题的,相对而言,那些经历过水战,经验十足的水手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如此,梁某若是再推托,就真是愧对圣人教化了。”梁储也是一直奋战在锄jiān第一线的,被江南人豁出去的信念一ji,他当即慨然应诺道:“梁某即刻修书一封回广东,尽快将水师调赴江南。”

    “梁大人果然高义。”王鉴之大喜,随即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除了江南各家的船队之外,鉴之还遣人分赴澎湖、舟山,联络上了包括许氏兄弟在内的多家海盗,到举义之时,也可让他们一同参与。”

    “许氏兄弟?”那二兄弟本来就是在南海活动的,梁储也略有耳闻…想到要和海盗一起行动,他有些迟疑,生怕污了自家的名声。

    王鉴之断然道:“闹老,梁大人放心…与海盗联军本就是鉴之提出的建议,而出顾招抚他们也是下官出的面,日后纵有不协,污名也由下官一力担之,不会连累其他同道的声名。因此,二位只管放心便是。”

    “明伸说的哪里话,这也是为了锄jiān大业…又岂有什么污名?何况以毒攻毒,此计大善,那些海盗本也是大明子民,没受过圣人教化,误入歧途也不为怪,今番给他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堪称大仁之举。”王鏊摆摆手,给招抚海盗的事情定了个基调。

    “王阁老此言不差…是梁某想的差了。”梁储也反应过来了,用海盗打jiān佞,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反正谁死了自己都不用心疼,比派水师还划算,付出的也不过是个空头的虚名罢了。

    “多谢阁老。”王鉴之也不是愣头青,王鏊既然放了话,他也是顺杆就爬,“下官僭越,许了些武职出去,最大的一个是许给许氏兄弟的……”

    好人做到底,王鏊不以为意的笑笑,然后问道:“事急从权…也是难免,明仲承诺给许氏兄弟的是何官职啊?”

    “…………福建总兵官。”王鉴之犹豫了一下才说出来,显然他自己也觉得事情办得不是很靠谱。

    “从权之举,无妨,无妨。”沉默片刻,王鏊宽和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这些海寇常年在海上厮杀,海战实力应该很不错,许出的官职虽然大了点,不过两害取其轻,只要能成大事,倒也无妨。”

    “阁老宽厚,若是让许氏兄弟得知,想必会感ji涕零,立时就细心革面了,只是下官无能,却没能让他们彻底幡然醒悟,反倒让他们有了奇货可居,试图两面逢源的心思。”

    王鉴之叹息道:“如今,那两兄弟虽然动了心,并且也将船队从澎湖调动到了琉球左近,可以下官看来,他们却未必有进攻福江岛的念头,反倒可能会和那边接洽,说不定……”

    “蟀!”

    王鏊终于怒了,他这个阁老都让了这么多次步了,那些海盗居然还是这么不知好歹,虽然谈判的是王鉴之,可他还是感觉失了面子,冷哼一声,他沉声说道:“随他们去好了,明仲也无须多虑。

    “阁老此话怎讲?”王鉴之惊奇道。

    “民间风传谢宏仁义大方,不过以老夫之见,那不过是欺骗愚夫愚fu的假仁假义之举,那jiān贼远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大方,从他对待jiān党的态度中就可见一斑。”拂着胡须,王鏊恨恨不已的说道:“他存心凌迫士人,所以多方设计,以求降低士子地位。可笑的是,他居然连那些没节操的jiān党也一并纳入了其中,哼,那些人先自污了名声,然后又没得到报偿,要不是贼势太大,恐怕现在京城的局势就已然翻转了。”

    王鏊冷哼道:“叔厚,明仲,那些海盗又能从这样一个人手中得到什么?比福建总兵官更大的官职?还是比现在更多的财富?最终,那些人还是会弃暗投明的。”

    “阁老高见。”梁储拊掌而笑。

    谢宏行事怪异,对普通百姓总是显得很大方,可对朝堂上的大臣却很吝啬,很有一种分不清主次的小家子气。而且他行事又冲动,那些海盗不是良家百姓,他们想在谢宏身上捞取更大的好处,的确很难。

    “若是这样,那许家兄弟的举动反而有功无过啊。”王鉴之笑得更加灿烂。

    “此话怎讲?”梁储奇道。

    “按时日,许家兄弟的船队应该已经到了琉球附近,甚至已经和福江岛接触过了也未可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若是双方谈判失败,谢宏必得调集重兵防守福江岛,甚至会全力向琉球方向进攻,对于我等的谋划实是大大有利啊。”

    “明伸,难道江南的各位同道计划的,不是攻略福江岛,重开航路,而是……”梁储惊疑道。

    “正是,若是进攻福江岛,即便胜了,也没有伤到谢宏的根本,他那船速度快,体型小,制造想必也比较容易,就算一时败退,他也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再来时势必愈发难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必须攻其根本所在,才能让他一蹶不振。”

    王鉴之从袍袖中掏出一卷舆图,在桌上摊开,在上面某处用力戳了戳,昂然道:“旅顺!据说那jiān贼在旅顺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作坊连绵数里,每到开工之时,在十数里外都能听到动静,港口、船坞皆在此处,若是能一举攻克,那他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调虎离山,然后施以雷霆一击,果然好计。”梁储拍案叫绝道。

    “唯一可虑的,就是那飞轮战舰,那船只以及上面的武器都极为古怪,就算数量远超,也难保必胜……”这计划在江南已经被反复推敲过了,王鉴之自然也不会和梁储一样兴奋,他的顾虑还是很不少的。

    “此事倒也未必没有解决之法。”王鏊突然说道。

    “阁老的意思是……”

    “邀天之幸,那jiān贼在朝鲜……”金判书的话再次被转述出来。

    “果真可以买得到?”梁储眼睛瞪得溜圆,一脸的不能置信,“不会是那个jiān贼的jiān计吧?也许是他在船上动了手脚,然后威逼朝鲜派出使臣,you使我等进圈套。”

    “不妨事。”王鉴之一摆手,嘿然道:“是真是假,一验便知,飞轮战舰虽然古怪,却也不出中原之学,不过是改装的车船罢了。江南人杰地灵,名匠众多,只要能拿到样品,内里玄虚一窥便知,仿制又有何难?”

    “是这个道理,那朝鲜使臣就在鸿胪馆,等明日老夫与周尚书再提此事,然后尽快安排明仲与他会面,商谈购船事宜。”

    想了想,王鏊又补充道:“为防夜长梦多,江南那边也不能松懈,应该速速打造船只,操练水师,一待时机到来,立时便以雷霆之势北上,直取旅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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