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古称榆关,又名临闾关,明朝洪武十四年,中山王徐达奉命修永平、界岭等关,在此地创建山海关,因其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而得名山海关。

    与烽火连天,东征北讨的明初,以及东虏肆虐,危机四伏的明末都不同,正德年间的山海关远称不上战略要地,因为两面都没有敌人,所以,其重要性比宣府、蓟镇的其他隘口差得远了,从驻守的军队规模便可见得一斑。

    当日谢宏过居庸关的时候,驻守的是个参将,而山海关这里,不过是个守备罢了。而山海关的周守备本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听到大名鼎鼎的瘟神驾到,三魂里先唬飞了俩,他急急忙忙就出了关,迎出了老远。

    若不是手下兵马太少,又是分散四处,来不及集结,他恨不得在关门前列队相迎,生怕怠慢了,惹得那个传说中的瘟神发怒,以至于步了先辈们的覆辙。

    等到钦差的仪仗到了,周守备却是松了一口气,暗叹传言这东西还真就不一定准成,这位少年冠军侯权势虽大,却也算不得有多大架子,好相处得紧。

    当然,他并没有因为表面上的好相处,就对谢宏掉以轻心,分守参将吴玉的脑袋现在就挂在城门上,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个善人。

    连分守参将都是说杀就杀,他这个守备在对方眼里,恐怕连个蝼蚁都算不上。人家给了笑脸那是钦差大人的厚道,要是自己不知好歹,就此飘飘然,那就是给脸不要脸,自找不痛快了。

    表面和煦,翻脸也快,手段更狠,这位侯爷跟史上那位冠军侯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面对这样的人,周守备又怎敢轻忽。

    “巡抚大人,府衙已经收拾妥当了,请您移步可好?”周守备恭敬的请示道。

    按地域划分,山海关正好处在两个边镇的交界处,算是属于蓟镇的,不过周守备跟温总兵的想法差不多,谢宏要是想伸手,蓟镇和辽镇又能有多大区别?

    山海关里的设施也不是特别全,周守备生怕惹起谢宏不满,却是把自己的府邸让了出来。谢宏也不矫情,杀人是为了立威,邀见两镇总兵也是立威,那自然也要把架子摆起来,这样算是立威的一部分了。

    “若是温、韩两位总兵到了,就让他们来此见本侯。”到了地方,车驾里传出了一声淡淡的吩咐,可周守备听在耳中,却是又吓出了一声冷汗,这位冠军侯确实果决,不声不响的就传召了两大总兵,真是不得了啊。

    他擦擦头上的细毛汗,再次仔细寻思了一遍这一路自己的举止,确定了没有失仪之处,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往自家的私宅去了。

    谢宏一行人不少,当然不是小小的一个守备府能够安顿下的,不少人也都是安置在了军营民宅之中。好在山海关中驻军不多,民众也少,倒也安排得下,一番纷扰之后,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这一路风霜严寒,又是担惊受怕,很有一番苦楚,如今到了山海关,也就意味着路途过半,也没了安全上的担忧,大多数人都是放下了心事,早早安歇了。

    守备府这边却有人没有休息,书房还亮着灯,江彬饭后无事,却是寻到了这里,推门进来,笑问道:“谢兄弟,你怎地还不休息,难不成是等那两个总兵?”

    谢宏抬眸一看,见是江彬,放下手中书卷,也是笑道:“江大哥,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约见那两个总兵把?”

    “嘿嘿,谢兄弟果然明察秋毫,却是瞒不过你。”刀疤脸摸摸后脑勺,讪讪的笑道:“虽是擅杀大将有些违了规制,可那吴玉罪有应得,杀了也便杀了,倒也说得过去,可若是再杀两个总兵,那就有点不好收拾了。”

    象怕是谢宏误会一般,江彬又赶忙补充道:“谢兄弟,某打听过了,蓟镇总兵温和是个外来户,倒也不妨事,可辽镇的那个韩辅却是本地将门世家,在辽镇颇有些根深蒂固,若是咱们杀了他,恐怕日后麻烦就少不得了。”

    “我又没说要杀他们,只是叫他们来叙话罢了,再说了,我这个巡抚上任,按规矩,当地的总兵来迎接,也没什么不对吧?”谢宏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有杀意。

    “可你就笃定他们会来?”江彬又问:“咱们刚杀了一个参将,他们还敢来吗?而且,九大边镇都给朝廷上了告急奏疏,显然都是和外朝一伙儿的,他们会卖咱们的面子?要是他们不来的话,那咱们……”

    江彬欲言又止,可谢宏却明白他的未尽之意,无非就是被人晾着,会折了面子之类,他也不放在心上,摆摆手道:“不要紧,来有来的应付办法,不来有不来的应付办法,我这就是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

    谢宏指了指桌案上的书卷,道:“不看不知道,这辽镇却是比我事先想的要复杂得多,若是不在一开始就压住各方势力,咱们的大事只怕会耽搁很长一段时间。”

    辽镇是在永乐年间才设立的,而最初也没有汉家子民在此,这里的居民都是朱棣迁都北京之后,才逐渐迁移过来的。

    华夏人都顾念乡土,而且对中原百姓来说,辽东又是个蛮荒苦寒之地,正经的人家也不可能有迁徙到这里来的念头。

    因此,朱棣欲充实京右的迁民之举,开始的时候收效甚微,最后只能靠分封军中功臣,流放罪犯,这才形成了一定规模的移民。

    在九大边镇中,辽镇的实力虽不强,但却是形势最复杂的一个,各种势力驳杂其间,有将门世家,也有世袭军户,还有不少是罪民之后,此外还颇有些来投奔草原牧民,朝鲜难民之类的,实是难以尽数。

    这也给谢宏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不怕吴玉那种直来直去找麻烦的人,蓟镇边军势力虽强,可在他的靠山面前,完全构不成任何麻烦。

    反倒是辽镇这种形势让他感觉有些棘手,在九边之中,辽镇边军对朝廷的忠诚度恐怕是最低的。将门世家和世袭军户倒还好说,可那些外来的异族之后,或者罪民之后,对天子威仪都没多大概念,至少不会和蓟镇的边军一样,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

    也许这些人不敢明着搞什么大阵仗,可若是动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不惮于玩些阴招,在张鼐给谢宏的资料中,对辽镇错综复杂的局势有着详述。

    当年张鼐巡抚辽东的时候,没少跟这些人斗法,而且最终也没分出胜负。张鼐凭借巡抚的权力杀了不少军官,而他派出去做事的官员也被对方杀了不少,他的种种主张朝廷都批准了,可实际上却没几个推行得下去的。

    这也是他讨厌武夫的重要原因,说起巡抚辽镇,哪怕是隔了这么多年再说起,他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甚至还劝谏过谢宏两句。

    谢宏已经拿定了主意,当然不会因为有困难就退缩,不过,得了张鼐的提醒,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所以,我打算一开始就震慑住那个总兵韩辅,只要他不冒头,纵是有点小麻烦,应该也不要紧。”谢宏对江彬解释道:“这次咱们也要借势,借的不是皇上的势头,而是蓟镇的势”

    江彬点点头,这点他也明白,如同边军和京营之间,各军镇暗地里也有互相比较的,蓟镇和辽镇毗邻,但实力却有天壤之别。

    受过教化的中原之民会尊崇天子威仪,而化外之民则更喜欢用实力说话,用蓟镇来压服辽镇的各个势力,确实是个好办法。

    “可那温和若是不来,又该怎么办?”左右已经起了头,江彬想着干脆一次问个明白好了,于是又提出了一项疑虑。

    “不来也无妨,左右那个吴玉的脑袋是挂出去了,那韩辅只要不聋不瞎,想必也是看得到。要是韩辅也不来,那咱们只好在这里多呆些日子,等皇上下旨拿人了。”谢宏晒然笑道。

    这是阳谋,谁不来就用靠山压谁,都不来就一起压,左右都是耽误时间,不过,后果却是不一样的。

    “何况,以我的估计,那个温和应该不会看不明白局势。他若是铁了心的跟着外朝,吴玉来的时候,他就应该会跟着来,既然没来,说明他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这样的人就属于可以拉拢的范畴。”

    对于士人,谢宏没怎么拉拢,除了自己上门的之外,他只打过王守仁的主意,结果还没成功。倒不是他打算把对方全都推到对立面去,只是他没有足够的好处给对方,立场又有根本性的不同,压根就没法拉拢。

    在谢宏入京之前,三大学士权倾朝野,压的正德想多吃点东西都得请示外朝,试问谢宏要用什么条件拉拢这些人?

    送钱?地位低的给地位高的送钱,那个叫投靠,不叫拉拢,别说三位阁臣了,就算是六部九卿,甚至侍郎级别的官员,都一样不把他放在眼里面。

    用强力压服了这些人,然后收服也是个办法,可那些人全都是浸yin官场多年的老官僚,拉拢过来能相信吗?

    谢宏有自知之明,凭他的政治素养,玩官场上的手段,那些老狐狸他一个都搞不定,别说中枢的这些了,当年北庄县的一个小小的师爷,都差点让他翻了船呢,斗政治手段?他还是敬谢不敏的好。

    不过对于武将则是不同,谢宏大可恩威并施,他手里可以拉拢这些人的牌多得是。

    最简单的,他的态度好一点,就可以让对方觉得他礼贤下士了,没办法,文贵武贱啊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对武将是很有杀伤力的。

    何况,武将不同于文官,纵是那些将门世家,从小传授的也都是军略武艺之类的东西,读书识字之后看的也是兵书战策,没几个会研究政治手段的,用不上学来干嘛?

    就算是军神戚继光,他也是将门出身,也识字懂礼,结果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他,在朝争中依然一败涂地,到死都不得翻身。

    隔行如隔山,政治斗争的技术含量也是很高的,贸然进入陌生的领域,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戚继光这样的牛人都如此,何况其他的武将?

    所以,谢宏不敢用分化拉拢的手段对付士人,却敢以之对付武将,而山海关就是他施展手段的第一个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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