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暮哈哈大笑道:“本使了解王猛大人的逻辑,但凡是你不愿意看,不愿意听闻之事都是在消遣您王大人,王大人的威严自然不可触犯,然在别人眼里,王大人何尝不是在触犯他人的尊严。”

    王猛皱眉道:“就此事而言,难道不是贵使在强词夺理么?你将我秦都划入晋国版图,这不仅是在冒犯老夫,而且是在和我整个大秦为敌,这样的事贵使恐怕有欠考虑。”

    韩暮笑道:“此事确有些冒犯,但何尝不是有理有节呢?敢问王大人,贵国索要寿春城有何依据呢?”

    王猛道:“此事一目了然,昔日寿春乃袁真所据,并降于燕国,燕国为我大秦铁骑所灭之时,袁真之子袁瑾亲自修献城于我大秦,其时烽烟正起,我大军正与燕人决战于洛川,贵国大司马桓温趁乱窃取之,如今我大秦索回寿春,有何不可?”

    韩暮晒笑道:“本以为王大人是天纵奇材,却原来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秦国一方见韩暮又出言不逊尽皆瞪起眼来,王猛倒未生气,反道:“给老夫下如此恶评之人,当世只有你一个;你若说出道理来便罢了,否则,休怪老夫不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之语,所有污蔑老夫之人,他的下场都只能是一个。”

    韩暮不为所动,厉声道:“好,那本使便说说其中的道理;王大人适才说寿春本属燕国,后袁瑾献城于贵国,为我大司马桓温所窃,我倒想问一句,袁真何人?袁真乃我大晋前豫州刺史也,因违抗大司马军令畏罪叛离我大晋,照王大人逻辑,此人所据之寿春原本便是我大晋国土,贵国前来向别国讨要不属于贵国的城池这是什么行径?强权乎?更好笑的是还要的如此理直气壮。”

    座一名武官忽道:“你们晋国无能,袁真叛离干他人何事?”

    韩暮哈哈笑道:“这位仁兄说的对,我自平叛夺回寿春,干你们鸟事?”

    王猛瞪了那武官一眼,转头对韩暮道:“然则贵使在公文写要我大秦归还长安城是何道理?白纸黑字证据确凿,这是明目张胆的侮辱我大秦。”

    韩暮奇道:“这正是按照你们的逻辑来的呀?王大人寿高五十余载,难道还不如我这毛头小子记得事情么?昔年我大晋司马氏江山横跨南北,疆域之广便是快马也要跑半年,当时都城设在洛阳,那时的长安城正是在我京畿所辖之下,现今为贵国所窃,我要回来难道不该么?你们要寿春应该,我要长安就应该;若说要回长安不该,那么你们要寿春便是不该。”

    王猛哑口无言,韩暮说的确实是实话,当时晋国南渡之前疆域辽阔宽广,东南全部,中原西北大部分地区尽在其囊中,后鲜卑氐族羌族蜂起,晋人又生内乱这才不得已南渡,以至于有今日之局。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家的江山保不住,还来厚脸皮要,有本事靠武力拿回去。”一名武官再次忍不住大放厥词。

    韩暮大笑道:“这位大人一语道破天机,贵国今日和本使商谈两国之事,可带着一丁点的诚意么?在你们心中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你们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我知道你们正在对我大晋用兵,想占便宜?门都没有,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东西两线派去的兵恐怕是有去无回了,这几日恐怕战况吃紧,否则你们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我磨嘴皮子了,要是寿春被你们拿下了,我们还谈个屁呀。”

    王猛目光严厉的盯着坐在他左手边的姜文,那意思是这样的消息韩暮是怎么知道的,显然姜文没有控制好韩暮。

    韩暮饶有趣味的看着王猛和姜文的表情,叹道:“王大人,我越来越不佩服你了,你身为秦国辅却干出这样的蠢事来,需知贵国正在酝酿一场危机,您可曾考虑到么?”

    王猛此时早已收起轻视之心,近日来加急战报传来,寿春城下七千鲜卑军全军覆没,慕容垂所率两外一部一万三千兵又杳无音讯,朝堂早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西线邓羌所率两万人正兵临合淝县城下,虽然突破了淮南郡的防守,但是真正斩杀敌军仅有千余人,淮南郡晋军龟缩至合淝县合兵据守,邓羌正在打造攻城器械,恐近日方能进入攻城战,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自己虽极力主张不可对大晋用兵,怎奈皇好功业,心急的很,总想一口将晋国吞下,世间哪有那么容易之事啊,晋国建国六十余年自有其存在之理,岂是说灭就能灭的。

    王猛心头烦乱,终于第一次诚心诚意的用温柔的语调道:“贵使对我大秦局势似颇有了解,且说说看?”

    韩暮是个服软不服硬之人,见王猛好言好语,自然也礼尚往来,起身施了一礼道:“王大人,据我所知,贵国并非铁板一块,诚然,贵国新灭燕国,吞并大块土地和人口,国势强盛,一时无二;然而平静中有暗流涌动,强盛中需防隐忧,岂不闻古语云:强极则辱;燕国版图巨大,虽灭之但要彻底使民心顺服恐不易为之,鲜卑一族和羌人、氐人、还有汉人的融合是否已经如鱼得水了呢?燕国鲜卑贵族余党在龙城一带尚有根基,恐怕此根基不除,鲜卑族便一日不诚心诚意的归顺贵国,王大人手头恐怕这方面的密报不少。”

    韩暮分析入微,在情在理,连王猛都听的入神,这些话都是他平日里心中所想,但是却得不到苻坚支持的地方,深以为忧;今日韩暮之口说出来,顿时让王猛心胸开敞,有出了一口闷气的感觉。

    这些事连外人都看得出为什么皇就不管不顾呢?

    王猛微微点头,示意韩暮继续说下去。

    “贵国危机何止一个龙城慕容氏,今贵国东北有燕国余孽蠢蠢欲动,西北有西凉虎视眈眈,北方有代,西有吐谷浑,腹地中还有个喉中之刺仇池国,哪个是易于之辈?再加我大晋在南,正所谓东西南北中处处皆危机,我就搞不懂,你们自顾不暇还来不及,如何会蠢到对我大晋用兵?若这一次我大晋全国下戮力一心以此为契机全力北伐,东南西北各国闻声而起,贵国能挡得住么?我说的社稷之危,恐不是危言耸听。”韩暮言词清晰,一番分析浩浩然如流水,丝毫无所滞碍。

    座秦国一方诸人个个听得满身冷汗,这些事情都是自家之事,平日多有耳闻,西凉和吐谷浑近日却有蠢动之势,连小小仇池国都于近期举行了阅兵仪式,显然是表明了一种态度。

    王猛默然不语,韩暮所言这些他统统考虑过,作为军事政务监察大权独揽的二号人物,这些事若考虑不到,他也就不配做这个位置了,这些也正是他极力阻止苻坚对大晋用兵的原因之一。

    作为苻坚的代表出席的皇弟苻融一直没开口,今日他原本就是列席,替苻坚记下会谈要事回去汇报而已,此时他忍不住开口道:“依着贵使所言,我大秦岂不是覆灭在即了?”

    韩暮冷然道:“会不会覆灭,这是你们考虑的事,我只是将话说到这里。”

    苻融沉默半晌终于问道:“依贵使看来,如何才能避免这样的危机呢?”此言一出,王猛脸色面了变,放着身边的辅不问,却问计于晋国小使,这似乎给人误解为是表达一种对王猛的不满,苻融虽官职没有王猛高,但是从远近来说,自然是皇的弟弟近于皇的臣子,况且王猛还是个汉人,并非氐族一员。

    苻融也是心情急切,他性格敦厚,根本没有考虑其它,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韩暮笑道:“此事该问王大人,王大人其实比谁都明白。”

    王猛终于知道这个二十岁的弱冠少年为何能年纪轻轻位居高位,为何晋国皇帝会放心的派他来出使,此人年纪不大但老成练达,初来时大殿之故意装着一副二愣子的样子,让众人对他轻视,从而假痴卖乖暗中连大秦用兵之事都打探的一清二楚,以姜文之能想看住他,那简直是一只羊想看住一只老虎,实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耳。

    此时连自己和苻融之间微妙的一丝情绪都掌握无疑,此子真是深不可测。

    王猛笑道:“阳平公既然问计于贵使,还是贵使来回答。”

    苻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犯了个低级错误,忙转头朝王猛投以歉疚的一笑,王猛微笑以对,这个小插曲就算是过去了,苻融心中感激韩暮的暗示,不知从何时起,他和王猛对这个少年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韩暮不再推辞,侃侃而谈道:“其实很简单,贵国周边群敌环伺,最大的敌人是那个?”

    苻融嗫嚅不答,韩暮笑道:“阳平公仁厚之人不便开口,我便替您答了,贵国心目中最大的敌人便是我大晋,恐怕在座的心里都是这么想的,除开我大晋之外,其他诸强哪怕联手攻之,我想王大人也不放在眼里,故而,秦国要想确保社稷安稳无虞,只有一个办法。”

    苻融道:“请贵使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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