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线,寿春城下。

    慕容垂高踞帅帐,手下十余名谋士和武将肃立两边;慕容垂默默听着诸人商讨攻城方略,思绪却飘飞万里,浑然不在此处。

    自燕国灭亡之后,他身为燕国开国皇帝慕容皝之子,却不得不卑躬屈膝的寄人篱下;虽然苻坚对他重用有加,但是敏感的他还是时时能感觉到秦国上下鄙夷的目光。

    以王猛为,太史令张孟,秘书监朱肜、秘书侍郎略阳,秘书侍郎赵整等人时时刻刻的都在苻坚耳边鼓吹着鲜卑人图谋不轨,要求杀掉包括慕容垂、慕容评、慕容暐等诸多燕国皇族。

    也不知苻坚的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他就是喜欢鲜卑人,不但不杀他们,还任命了慕容垂为京兆尹,慕容暐为尚书,慕容评为范阳太守;甚至于将凤凰儿慕容冲收入私帐做了自己的男宠。

    虽然如此,他慕容垂可不是头脑简单之辈,自从他出道以来,十三岁便跟随兄长平叛,协助其兄慕容恪击败鲜卑叛族宇文别,被授予骑都尉,可谓少年成名;后来在随父兄平定各处鲜卑族大小部落中立下赫赫战功,可以说燕国曾经的天下有他的一份功劳在内。

    所以,在军事和权利斗争中磨练出来的慕容垂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在降秦之后,他数次进宫向苻坚为以往的行为忏悔,并主动汇报慕容皇族在京城的一举一动,甚至建议苻坚杀了自己的叔父慕容评;虽然苻坚未答应,但慕容垂却成功的将自己忠于苻坚的形象烙印在苻坚心中;在苻坚的心里,除了凤凰儿慕容冲之外,恐怕就该轮到他慕容垂了。

    慕容垂眼神空洞的听着耳边诸人絮絮叨叨的进言和讨论声,他随意瞥了瞥监军高阳的脸色,那高阳百无聊赖的盯着大帐角落侍立的一名随军侍女的**,啊欠连天。

    慕容垂心中大恨,毕竟是降臣啊,哪位将军出征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皇上派来的监军?很明显是不信任他慕容垂。

    “末将以为,既已兵临城下,就当一鼓作气拿下寿春,城内守军只有万余人,我两万精锐必能一攻得手。”部将成焦高声道。

    “成将军,你当寿春城是纸糊的么?昔日袁真之子袁瑾归顺我大秦之时曾在军情奏报上言道:寿春城墙高三丈三尺,宽一丈六尺,城墙顶端可行战车云云,便是例证;时桓温攻城三月放攻克此城,可见寿春城之坚。”幕僚黄奢摇头反对。

    “那又如何?此城比之晋阳,比之牢关如何?还不是被一攻而下,黄先生非领兵之人,对军务怕是不懂吧。”另一名部将徐子长哂笑道:“还未攻城先涨敌兵之士气,灭自己之威风,也不知黄先生时怎么想的。”

    一干武将全部哈哈大笑起来;黄奢面红耳赤欲待出言抗辩,就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黄先生说的是对的。”

    众人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慕容垂话了,统统停住哄笑,看着慕容垂。

    慕容垂长身而起,七尺多高的身材显得修伟挺拔,加上俊伟的面孔,沉稳的气度,真是个美男子;难怪长安城中的贵妇人都乐意和慕容垂混在一起,四十许人都还有这么大的魅力,年轻的时候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子。

    慕容垂走出帅案,来到众人中间的空地上,剑眉微挑道:“刚才诸位的讨论本人都听在心里,都说的有道理,但是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便如隔靴搔痒,越挠越不在地方,反而不美。”

    前锋将军孙固抱拳道:“请大帅明示,我等确实拿不定主意。”

    慕容垂示意亲卫移来两张案几,一南一北遥遥放置在帐中道:“本帅有几个问题问问诸位,一是我等挥师南进到这寿春城下已经几日了?”

    众人心道:这算什么问题?但主帅既然问了,众人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已经两日了。”

    “攻城器具可打造完成了?”慕容垂问了第二个问题。

    众将面面相觑,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慕容垂严肃的道:“打仗不是靠嘴,是靠兵,靠器械,靠粮草后勤等等,这都不知如何打仗?”

    众人噤若寒蝉,一名部将出列道:“末将知道,攻城器具投石车只有五十台,床弩一百多架,云梯四百架,冲车仅有十一台。”

    慕容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扶罗将军,你是如何得知?”

    那副将名扶罗刚,正是跟随慕容垂多年的鲜卑族降人,扶罗刚道:“末将晚饭前曾问过打造器具的工字营,所以才知道这些情况。”

    慕容垂面色稍霁,微笑道:“很好,总算有人还在关心这件事,就凭这一点我便要升你的官,从现在起你便不再是副将之职,本帅封你为游击将军,即日起全权负责督造攻城器械之事。”

    顿了顿慕容垂又道:“众位可知,刚才扶罗将军所报的数字仅仅是我们攻下寿春所需器械的十之二三,没有充足的攻城器械,一鼓作气攻城?拿我大好男儿的血肉去喂别人的弓箭大枪?你们号称身经百战,也不知道你们的对手是瘫子还是瞎子还是瘸子,居然让你们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奇事一桩。”

    众将被他连挖苦带斥责个个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第三个问题。”慕容垂指着南边的那个案几道:“这是寿春城,那么谁能告诉我,北面这个案几处是什么地方?”

    众将毕竟久经沙场,对于这战场地理位置自然精通,成焦抢着道:“这不是广陵城么?”

    慕容垂一拍手掌道:“说的对,这是广陵城,那么我们全力攻打寿春之时,广陵城中五六万晋军难道便无动于衷?”

    黄奢惊道:“他们自然要出兵驰援,若我们久攻不下,晋军援兵到达里应外合的话,我们可是要吃大亏了。”

    慕容垂冷笑道:“岂止是吃大亏,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成问题。”

    “那怎么办?恐怕此时广陵援军已经上路了,而我们却还没准备好攻城的器械。”孙固骇然道。

    慕容垂看了看还在盯着那婢女的胸臀乱看,对众人的讨论置若罔闻的监军高阳一眼,心道:苻坚这是在逼我拿出真本事啊,我慕容垂若稍有不慎,自己身家性命和这两万鲜卑士兵就被他借晋兵之手除掉了。

    慕容垂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围城打援!”

    ……

    咸安二年正月二十三日,慕容垂所率秦兵向寿春城起猛烈的攻击,数百投石机将磨盘大的石头抛过数百步的距离砸入寿春城头,五百多具床弩架在高高的土台上俯向城中,碗口粗的巨型弩炮在前端蘸上火油点燃之后射入城中,不多时寿春北门受到攻击的北城地区便引燃了大火,火势熊熊,浓烟滚滚,熏烤的人无法上前。

    寿春城守将罗恒临危不乱,一面组织人扑灭大火,一面名士卒裹上沾湿的布巾防备烟熏坚守城墙,他知道光靠这些投石车和床弩是一时半会无法攻下寿阳城的,最多是造成一些杀伤,最后要靠的还是撞车和云梯,方能攻进城内。

    但秦人似乎没有动用全部力量攻击,只是不断的靠着远程武器破坏着北城墙和城内房舍,半天下来,北城墙千疮百孔,城内百步内的房舍都成了一片瓦砾;罗恒虽不明白为何秦人不全力攻击,让他们还留下时间将城墙重新修补,但是即便心中迷雾重重,他也绝对不会出城寻求野战的。

    自打从交州调任此地之后,罗恒便查阅了本城历次的攻城战斗资料,袁瑾弃坚城而出城决战在他看来简直是愚蠢之极;派出去求援的快马带回消息,桓大司马已经整兵驰援,桓温亲自带队,率四万士兵汹涌而来,自己只需坚守两三日他们便到了,罗恒对此非常有信心;援兵一至自己便里应外合出击,这两万秦兵将会被全部吞掉。

    寿春城南八十里处,笔直的官道在这里拐了个弯,绕着一座叫**冠山的山脉蜿蜒成c状,江淮地带丘陵地形,山不高但多,峰不险是林密;就是在这座不起眼的鸡冠山里,慕容垂一万三千士兵便静静的藏匿在茂密的树林中。

    鸡冠山官道曲折,拐了弯便前队不见后队,一侧是生满密林的山坡,另一侧是大江的一条支流宽达十余丈的牛屯河,慕容垂选择的地点可谓是颇费苦心;兵行诡道,他敢留下七千人佯攻寿春城,便是吃准了晋军守将不敢出城野战。

    此刻他正蹲伏在长草里,双眼闪着烁烁的精光盯着密林外的官道,像一只欲择人而噬的恶狼。

    鸡冠山南方十里处烟尘滚滚,旌旗遮天蔽日,车马嘶叫轰鸣;桓温气定神闲的坐在战车里,满意的看着个个精壮健硕,气势如虎的士兵们。

    桓温得到秦人进攻寿春的消息之时,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恐慌,相反他微微窃喜,只要打仗便离不开他桓温,在大晋领兵打仗的人除了他桓温可谓无人。

    谢安、王坦之等人只不过是耍嘴皮子的小丑,让他来战场上看看,光是血肉横飞的景象便可以吓得他们屁滚尿流,谢安的兄长谢万倒是个将才,就是死的太早,脾气也太执拗。

    “可惜呀!”桓温不禁感叹,人一老了就不可避免的想起故人。

    “大司马,什么可惜?”跟在车旁策骑并行的桓冲问道。

    桓温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双目眺望前方问道:“前面到了哪里了?离寿春还有多远?”

    桓冲道:“禀大司马,前方是鸡冠山,寿春还有八十里,明日午时便可到达。”

    桓温眯起眼睛盯着前方灰蒙蒙一片,覆满密林的小山喃喃自语道:“鸡冠山,鸡冠山……”忽然问道:“可派出斥候探路?”

    桓冲答道:“已派出了,但还未归来,要不要等他们回来,大军稍息一会?”

    桓温看了看烟尘滚滚不见尾的大军队列,摇了摇头,忽然大声喝道:“加快度,全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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