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都尉府内,王珣哈哈大笑,红木大椅随着他矮胖的身躯的抖动有些咯吱作响,一众都尉府幕僚坐在下首,都喜笑颜开,把盏相庆。

    “大人妙计呀,只需稍加调教,那司马元便和韩暮狗咬狗去了。”

    “好戏还在后面呢,司马晞那老东西甘心儿子被人这样侮辱?有好戏看了。”

    “若说那韩暮还真不怎么样,居然轻易的就出手了,他也不想想对方是什么人。”

    “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都尉大人设计的妙计,韩暮天大的本事也要上钩的,何况他只是个毛头小子。”

    “……”

    “……”

    王珣端着一杯酒,微笑的听着众人的议论,一言不发;微闭的小眼偶尔闪烁着一丝精光。

    “依在下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韩暮若是蠢人,他怎能在短短一年内坐上内卫统领,建威将军的位置?此事都尉大人还需小心。”座中一位白脸黑须的幕僚忽然打断众人的阿谀之声。

    王珣心头一动,张开小眼看向那人。

    那人是王珣新近收拢的一位幕僚名叫郑睿之,王珣曾与此人深谈过,倒是颇有些见识。

    “郑先生何出此言,愿闻其祥。”王珣笑呵呵的问道。

    王睿之起身拱手道:“王大人难道不知韩暮乃是谢安义子么?”

    “这我岂能不知,不过那又算什么?不过是谢安和韩暮相互利用罢了。”

    “最近风闻谢安女侄谢道韫与那韩暮来往甚密,似有联姻之意,不知大人怎么看呢?”

    “是么?那谢大才女会看得上韩暮?”王珣有些惊讶。

    “虽是空穴来风,但既有传闻,必然有些道理,否则何以解释谢安王坦之拼命的将韩暮推到内卫统领的位置上呢?虽然韩暮杀卢竦有功,但谢安手头有大把的人选,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放在秘书省闲置,是何道理呢?”郑睿之剖析的头头是道。

    王珣手扶额头陷入沉思。

    另一名叫做李梓人的幕僚也忽道:“这也就能解释,昨日韩暮一听司马元言语轻浮,便不惜一切上前阻止的原因了;既是有姻缘之约,那么这口气韩暮是无论如何忍不下去的。”

    王珣皱眉道:“然则……真有其事的话,恐怕司马晞和韩暮是斗不起来了;需知司马晞表面虽桓大司马交好,其实暗地里和王谢二人密会过多次,两面三刀是此人的真面目,这种人怎肯为这等小儿辈打闹之事和谢安破了脸面。哎……人算不如天算啊。”

    王珣长叹连声,转头命令身边一名死士道:“去查清此事,看看韩暮和谢府之间有无联姻之意。”

    郑睿之安慰道:“王大人也无需过虑,此事终归是在武陵王和韩暮之间添了一笔帐,他日此帐终归是要算的,算是大人给他们下的一包慢性毒药吧。”

    王珣呵呵笑道:“郑先生分析透彻,思维缜密,我想请郑先生坐我的参事,不知先生可愿意否?”

    郑睿之眼睛一亮,抢步上前行礼道:“敢不从命,谢大人赏识。”

    席上众幕僚都带着羡慕,嫉妒,和少许怨恨的眼光看着郑睿之。

    事情真的如王珣、郑睿之预料的那样,第二日谢安上朝时碰见司马晞,两人依旧打着哈哈,称兄道弟,这事连提都没提。

    司马晞只是在看到韩暮时眼中稍露厉芒说了句:“韩将军真乃英雄少年。”

    韩暮早就被谢安关照过,所以只是拱手施礼,态度恭敬,未置一词。

    此事在双方的刻意压制下淡化处理,几日后街面上对此事的议论也烟消云散,司马元则在事发第三天连夜赶回寿春战场。

    时至腊月,眼看年关将至,这是韩暮在健康的第一个新年,自然要热热闹闹的庆祝一番;韩府上下都为着新年做准备。

    韩暮有心将会稽乡下的老母接来团聚,但众人劝说健康城冬季寒冷,会稽气候温暖,王夫人又身体孱弱,怕是不适合长途奔波。

    韩暮细想之下,觉得众人之言确实在理,只得黯然长叹,着人买了两大车吃穿用度送往会稽,这才作罢。

    韩暮又力邀王献之和柳明诚来京团聚,并搬出谢安做名片,两个老家伙终于答应年内来健康一聚,把个王玉润和柳如眉二人高兴的喜泪连连。

    韩府上下忙的不亦乐乎之时,却忘记了一件大事:被韩暮一罐清茶骗上贼船的顾恺之已经在瓦棺寺奋斗了十八天。

    腊月十九日,维摩诘画像终于大功告成,唯欠点睛之笔了;韩暮得到寺中小沙弥报信,带着众女去瓦棺寺庆祝,正好看见顾恺之从帷幕里走出来,众人当时就傻眼了,顾恺之快没人样了。

    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纠结在一起,衣衫头发上全部是丹青颜料,灰泥碎屑;眼袋益发的巨大低垂,脸上的皱纹也好像比以前更加多和深。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的精神状态极佳,情绪高昂之极;据庙中僧人所言,顾先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帷幕,每日三餐都是送到门口,他自行取食;吃喝拉撒睡全部在帷幕内解决。

    张彤云心疼的珠泪盈盈,趁人不备狠狠的掐了韩暮两下,韩暮龇牙咧嘴装出很痛苦的样子,这才稍减佳人心中之忿。

    韩暮也暗自心惊,人称“顾三痴”的顾恺之果然是个痴人,早知道画一幅画能把人折磨的这个样子,他也不会引诱这顾恺之答应来瓦棺寺画什么破人像了。

    顾恺之兴奋之极,忙着朝众人面前凑,人未到,臭味就到了。

    韩暮忙叫僧人拉他去沐浴、剪发、刮须、换衣。韩暮眼尖,看见两个小沙弥不断的捂着鼻子合力抬出一桶捅黑黑的污水,倾倒在沟渠里,也不知这顾恺之身上搓下了几斤老陈货。

    忙了快一个时辰,顾恺之才满面红光的从寺后的偏房走出,众人看他完好无损,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

    韩暮凑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罐茶叶道:“顾先生,我这有罐好茶,你喝过么?”

    顾恺之警惕的看着韩暮,连连摆手道:“不喝不喝,再喝下去,我这条命要送在你手上……”

    韩暮哭笑不得,这次他是真心要送罐碧螺春给顾恺之,但顾恺之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居然不敢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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