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尸一具,肩背刀伤一处,径两寸八分,宽四分。右肋摔伤一处,深五分,宽五寸等。咽喉刀伤一处,径三寸一分,宽六分,深与径等,致命。”

    仵作仔细检验之后,由刑房填了尸格,呈到岳肃面前。

    岳肃看完微微点头,又用朱笔写了“邱姓男子”的朱批,说道:“孔万昌,你再去验看另一具尸体是不是邱姓男子。”

    孔老头不敢推诿,再次壮着胆子走到另一具尸体前,低头一看,不禁一个筋斗吓倒在地。眼睛直向上翻,口中哺哺地,说不出话来。

    岳肃见尸体也不是特别骇人,和上一具也差不了多少,估计是有别情,让金蝉将他扶起,言明等他醒来再验。旁边的好多闲人,将此地团团围住,恨不得立时验毕,好忙手中的活计。

    孔老头的媳妇弄了盏糖茶给丈夫灌下,等了好一会,方苏醒过来。众人的目光此刻全凝聚在他的身上,想要看看到底是出了何事。

    “不、不、不好了。错、错了……”

    孔老头喘了两口气,突然大叫起来。金蝉赶着问道:“老头,你冷静一点,大人还在上面等你禀明,是什么错了?”

    “是尸体错了,前晚投店的那个邱姓男子是个青年,可这人明明长有胡须,哪里是住店的客人。明明是尸体错了,还请大人申冤啊!”

    在场众人一听孔老头如此说,都是大吃一惊,一齐转头看向岳肃。

    岳肃略一思索,怒道:“这两具尸体昨日在此已有一天,你为何不曾认明,此时临验,忽然更换,是不是故意搪塞!”

    孔老头见岳肃动怒,吓得是磕头大哭,说道:“小人自己被胡传陷害,见到两具尸体移到门外,已是心急万分,匆匆进城报案,哪里还敢细看尸身。况尸体还是在杨姓尸体身下,见姓杨的不错,以为他也不错,谁想是个疑案,还请大人明鉴。”

    昨日岳肃来时,看到两具尸体倒是一上一下叠在一起,孔老头的说法也是情理之中,只好说道:“带胡传来见我!”

    胡传今早是被人扶着来到现场,听大人叫他,带着刑伤走上前去,还不等跪下,就听岳肃喝道:“你这狗头,移尸陷害,又说这二人是孔万昌所杀,昨日由镇口移来,想必尸身面目亲自见过,究竟这两人是何模样,赶快供来!”

    胡传刚刚听到说尸体错了,现在县太爷问他这话,深恐在自己身上追寻凶手,忙忍着疼痛跪下,说道:“小人听说是由他店出来,且近在咫尺,故而说他杀害。那尸体确是一少爷,一个有胡须,因孔万昌不依小人停放在此,匆匆进城,以至并在一处。至于尸体是否有错,小人前晚未曾谋面,不敢胡说。”

    “你这蠢材,报案不清,反来牵涉百姓,给我拉下去再打二十板子!”

    倒霉的胡传被差役带下去又打二十,岳肃命人将店中的客人传来问讯,皆说前晚投店的客人是两个青年,这个有胡须的并未投店。不知何处人氏,因何身死。

    “既是如此,本官明白了。”岳肃沉吟片刻,让仵作先行验尸。

    “无名男尸一具,左手争夺伤一处,宽径二寸八分。后背跌伤一处,径三寸,宽五寸一分。肋下刀伤一处,宽一寸三分,径五寸六分,深二寸二分,致命。死后,胸前刀伤一处,宽径各两寸八分。”

    仵作填报完毕,岳肃说道:“将尸体带回义庄,这人的家属恐离此不远,立即出示招认,待凶手缉获,再行定案。孔万昌交保释回,临案对质,胡传先行收押。”

    吩咐完毕,岳肃遂带人马从十里屯返回县城,一进衙门,马上让人将尸体尺寸录明,杨姓尸体的传递到湖广,由湖广张贴查找家属,无名尸体的在阳朔各地张贴。

    然后,将金蝉、童胄、铁虬唤到后衙,说道:“此案本官已有眉目,必是那姓邱的所为,只要将此人缉获,必能告破。童胄、铁虬,你们两个带领捕快乔装探访,一经发现,立即回禀。金蝉,城内治安,交由你来负责。”

    三人领命下去,过了一会,岳肃又将童胄喊来,说道:“那具无名尸体定是本地人士,你地头比较熟,就在四乡左近访察。且恐那凶手未必远遁,藏匿在乡下一带,等到风声过后再行逃走,也未可知。”

    童胄依言,率领捕快就在阳朔周边寻访。一连数日,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岳肃心中着急,琢磨一番,决定自己前去暗访。上辈子是警察的他,对调查、访案这一套还是很在行的。

    第二日天明,岳肃换套便服,装作木匠打扮,寻些工具背上,出了衙门。

    出城之后,岳肃先到南门官路的一些大镇市走了半日,全无一人理问。心想着找一个宽敞的地方将家伙撂下,歇息一会。

    前面到了一个集镇,虽不比城内热闹,却也是官塘大路,客商仕宦,凑集其间。见东北角有个牌坊,上写着“皇明镇”三字。

    此地倒是宽阔,岳肃刚要将木匠家什放下,有一个中年妇人朝他走了过来,妇人来到近前,说道:“这位师傅,可会修补房顶。”

    岳肃点头道:“自然是会,若无这点手段,也不敢走南闯北。”

    “如此正好,马上便要入冬,我家屋顶有些破漏,师傅可否随我回家看看。”

    “自然可以。”

    岳肃点头一笑,随那妇人穿过几条巷子,妇人指着一个小小矮房说道:“那便是我家,把头那间房有些破损。”

    岳肃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瓦房并不甚高,普通人家多是自行上房修补,很少有花钱雇人的。岳肃心下好奇,问道:“大婶,你家棚顶倒也不高,我看也没有太大的漏出,家里出个男丁自行上房补了就是,何必花钱请人。”

    妇人听了这话,长叹一口气,眼圈有些发红,说道:“说来也是伤心,我丈夫早年已经亡故,留下一个儿子今年二十八岁,在这镇上开了间不大的绒线店面,娶了儿媳已有八年。去年五月端阳,午后带着媳妇和我那个孙女去看赛龙舟,傍晚回来倒和平时一样,到了晚饭以后,忽然腹中疼痛。我以为他是中暑所至,就叫媳妇伺候他睡下。哪知到了二更,忽然他大叫一声,我媳妇就哭喊起来,说他身死了。可怜我婆媳二人,如同天塌下来一般,眼见得绝了宗嗣。虽然开了小店,又没有许多本钱,哪里有现钱办事。好容易东挪西欠,将儿子收敛去了,但见他临殓之时,两只眼睛如灯珠大小,露出外面。现在一家是孤儿寡母,房子破漏想要修补都没个人。”

    岳肃听她说完,心下疑惑,“虽说五月天暖,中暑倒也寻常。可为何临死前喊叫,收敛时又为什么双眼露出,莫非其中另有别故?我今日访案到此,或者这姓邱的未曾访到,反替这人伸了冤情,也未可知。”乃道:“要是如此,修补房顶不过举手之劳,我分文不取,帮你修了。”

    “那就多谢师傅了。”妇人给岳肃施了一礼,又道:“但又一件事,要与师傅提前说明。自从我儿子死后,我媳妇苦心守节,轻易不见外人,到了下午时分,就将房门紧闭。凡是外人进来,她就吵闹不休。说是‘青年妇道,为什么婆婆总带那些人来家’。所以我家那些亲戚皆知她这个缘故,从没有男人上门。近来连女眷皆不来了,家中只有我婆媳同孙女,午前还在一处,午后就各在各的房内。师傅如去,就在我那房顶就好,不要多言。否则她又要同我吵闹。”

    岳肃听毕,更是纳闷,“世上节烈的人也有,她却过分太甚,男人前来不与交谈固是正理,为何连女眷也不上她门,而且午后便将房门紧闭。这就是个疑案,我且答应她前去,看她媳妇如何举动。”

    当下笑道:“难得你媳妇如此守节,真是令人敬重。我此去不过修补房顶,干完就走。”

    妇人见岳肃答应,更是欢喜,说道:“我且回去,先说一声,再来请你。”

    岳肃怕她回去,被媳妇阻拦,赶着道:“此事大可不必,我早点帮你补完,还要赶路进城,做点生意。”

    妇人觉得有理,带着岳肃来到门首,门前站着一个女孩子约有六七岁光景,见那妇人前来,欢喜非常,抓住妇人的衣袖,口中乱叫,说不出一句话来。小手指东画西,不知为着何事。

    岳肃见她是个哑巴,问道:“这个小孩子是你何人,为何不能言语?难道她出生下来就这样吗?”

    妇人没有回答,先是推门进去,似到里面报信。岳肃恐她媳妇躲避,急着也进了大门,里面有三个屋子,下首房门一响,见一女子半截身躯向外探望,却巧和岳肃对面。岳肃也就望了一眼,但见那个媳妇年纪在三十以内,虽是素装打扮,无奈那一副淫眼,露出光芒,实令人魂魄消散。眉梢上起,雪白的面孔,双颊上微微的晕出那淡红颜色,却是生于自然。

    看有生人进来,即将身子向后一缩,“哐”地一声,将房门紧闭。只听到里面骂道:“老贼妇,连个木匠也带回家来。才清静几天,今日又要吵闹一晚,也不知是哪里的晦气!”

    岳肃见到这样神情,已是猜到八分,“这女子必不是个好人,其中总有原故,我即到此,无论如何毁骂,也要访个根由。”当下说道:“在下初次到府也不知府上尊姓,方才这位女孩子,想必是令孙女了。”

    妇人见问,只得答道:“老身姓柳,夫家姓毕,我儿子名叫毕虎。可怜他身死之后,只留下这七岁的孙女。”说着,将那女孩拖到面前,不禁两眼落下泪来。

    岳肃说道:“现在天色不早,我这就上房。对了,你这孙女的哑子是怎么起的?”

    柳氏说道:“皆是家门不幸,自幼她生下来,真是百般伶俐,五六岁时,口齿爽快得很。就是他父亲死后,没到两个月光景,那日早间起,就变成这样。无论再有什么事,虽是心里明白,嘴上也说不出来。一个好好的孩子,成了废物,岂不是家门不幸么?”

    岳肃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当时她同和人睡觉,莫非是有人将她药哑?你也不追究,如果有人药哑,我倒可以设法。”

    这一次,不等柳氏回答,只听她媳妇在房内骂道:“青天白日,无影无形的混说鬼话,骗人家钱财也不是这样做的。我的女儿终日随我一处,有谁药她?从古至今,只听说人医兽医,还未见能医哑巴的人。这老贱妇,只顾一时兴起,带人回家修补房子,也不问他是何人,听他如此混说。儿子死了,也不伤心,还看不得寡妇媳妇清静,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柳氏听她媳妇在房内叫骂,只是不敢开口。岳肃心想,“这个女子在外面必然有个相好的,老妇不能识人,当她真心守节,以我之见,她丈夫定是她害死的。天下节妇,尽是孝妇,既然以丈夫为重,丈夫的母亲更应孝顺,岂有开口老贱妇、闭口老贼妇的道理?这个女孩子,既是她亲生所养,虽然变成哑巴,没有不想她病好之理。听见有人能医,就当相当欢喜,出来动问,怎么全部关心,反而骂人不止?有此两点,明明是个破绽,我先不动声色,等回到街上再行打听。”

    随即佯怒道:“我虽是个行走江湖的,倒也有脸有皮,你家这女人无辜伤人,我也不要你工钱,何必受此闷气,你再请别人修补吧。”说罢,转身出了大门,柳氏也不敢挽留,只能随岳肃自去。

    岳肃到得镇上,见天色不早,现在回城已来不及,于是决定在镇上住一晚,将此案访察明白,明日再说。

    前边有一个不小的客栈,走进门去,早有小二上前招呼,“这位师傅,是睡通铺暂住一宿,还是包个客房住下?”

    岳肃怎么说也是一县之长,大有身份的人,怎能睡通铺,说道:“我是单身过客,想在镇上做两日生意,有单房最好。”

    小二见他的打扮也就是个木匠,但人家要单房,也不能放着钱不争,当时答应说有,引领岳肃来到中进,走到下首的一间客房,安排住下。

    岳肃没有行李,交过押金之后,到前厅落座,点了两样饭菜,刚吃两口,客栈外走进一人,这人一眼望到岳肃,几步来到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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