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昆的感觉很奇妙。

    前一刻,大宋、开封、皇帝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可一转眼,大宋的核心触手可及。

    没有渗透地方、没有培植势力、没有介入政坛、没有影响朝政,在打了一个干畅淋漓的胜仗,抢了几车误认为装载着宝物的马车之后,这一切本需要几十年营造的局势就拥有了。

    不是太史昆选择的大宋政权,而是大宋的政权选择了太史昆。汉族人无论干个什么事儿,总喜欢引着境外势力介入,而这个世界上如今最强劲的境外势力,恰恰就是太史昆。选择的到来,顺理成章。

    所谓朝政,就是一个融合了各方面声音的集市。每个方面都有自己的资本和底牌,他们的争论与妥协本就是交易。而大宋现在这个时刻,正是各方面竭力嘶吼出自己的声音,争抢资本的时刻。

    一个帝国中,皇帝就是最响亮的声音;而在文人阶级地位高涨的大宋帝国,新旧两党的声音亦是非常响亮。他们可以充分的表达出自己想要的。

    武人代表种师道的声音本不能算是响亮的,但是他用肢体语言出了自己的诉求;而拥有大量财富的商人阶级呢?充满创造力的匠人阶级呢?身为帝国基础的农民阶级呢?他们能不能出自己的声音?

    没有,太史昆还没有听到商人、匠人、农人的声音。他们统称为百姓,而在大宋,百姓甚至还不能算是一个阶级。想要成为一个阶级,就必须能够在集市上出自己的声音,不能让别人代替你说,更不能让别人自的帮你诉说,只能是有自己大声的喊出来。这个,就叫做话语权。没有话语权,就只能是交易、是政治斗争的中的牺牲品,只能成为各种妥协中最容易牺牲的一个环节,只能成为新格局中丧失利益的一个群体。

    没有声音,最终只能被牺牲的体无完肤。而出声音,则需要投身洪流的决绝与勇气。太史昆相信,一个新的阶级终究会在汉人的土地上出现,只是现在,他还没有学会出声音。等到他们感觉到压迫,感觉到无法呼吸,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后,他们将会通过一声呐喊,一声怒吼得到语言的能力。

    将来只是将来,最起码在现在,他们没有声音。因而,即便是太史昆,也只能忽略他们的存在。

    现在太史昆思考的问题是平衡。这个平衡不是来自于文武之间的平衡,而是文人阶级控制的政局间的平衡。

    温公司马光的后人甚至没有在朝为官的,而范、苏、文、二吕等几个家族的后人亦是没有先辈那种出类拔萃的号召能力。这些年元?一党的党魁勉强算是韩琦的儿子韩忠彦,只是前些日子他与曾布生龌龊,遭他参奏几经谪贬已是被降级到磁州做团练副使。虽说这老先生没去赴任而是告病在家,只是他的身份从宰相变成看门的武夫,已低得不能再低,却是没有脸面出来见人了。如此说来,元?党现阶段竟是没有一个说了算的头脸人物。

    没有领的元?党目前本是处在一个最迷惘的时候,不曾想一纸诏书的出现,居然使得元?党人重新执掌了朝政。朝政在手,每个领袖可不行,众党徒几经犹豫,竟是将元?党领袖的位子推让在了拥立第一功的章?的身上。

    章?从前是什么人?标标准准的新党人士!荆公、蔡确之后的新党第三任党魁!只因党内新一轮的斗争败给了蔡京,他居然放弃原则投靠了元?党,投靠对手也就罢了,谁能料到他一日之间又成了元?党魁?这几乎与如今能够在两个国家做总统的难度差不多!

    新党的一部分骨干随着章?易帜了,而统率着另外三分之一新党骨干的曾布虽说是当年荆公的得力助手,但其家族毕竟是江西数一数二的大豪族,从家族的利益来说,其实他对旧党的主张也不反对。剩余的最后三分之一骨干倒是新党的死忠,只是他们的领蔡京不在,却也只好谪的谪贬的贬,几乎顿作鸟兽之散。几天前的朝政主流新党,一夜之间溃不成军。

    元?党成为了狂胜者,他失去了对手,失去了制衡。可想而知,他接下来要做的是清算,是清洗,是一党独大,是独裁,是退步,是自闭,是暴政,是灭亡。

    因而,不管他的对手提出的主张是什么,对手的党魁是清官还是污吏,他必须得有一个随时抓他的小辫子,随时因为他的退步、暴虐将他掀翻驱逐的对手。因而,太史昆认为,现阶段新党还不能完蛋,哪怕曾经荆公治下的新党已经开始变质。

    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归蔡京,仍然还是当朝左相的蔡京。放他回去重整新党,放他回去做元?党的对手,放他回去监督权力斗争胜利者的一举一动。

    蔡京能不能放?这只是他接任宰相的第一年,他还没有弄什么花石纲,还没有改盐茶法,也没有铸造破坏经济的当十大钱。现在的蔡京甚至是一个兴修水利注重农桑素有民望的重臣,而绝不是太史昆在现代演艺中读到的那个晚年蔡京。民间还不憎恨他,太史昆也决计不想用他,杀了没意思,关着费粮食,想来想去,不能放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是不是皇帝随行人员中那个与女真人勾结的奸细?

    太史昆找不到任何一个蔡京当奸细的理由,甚至可以这样说,从一开始太史昆就没怀疑过蔡京和童贯两个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繁华富庶的国度过着最有尊严最顶层的生活,甚至连太史昆都找不到收买他二人的诱饵。

    思索良久,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枝头的时分。几上的茶壶内早就空空如也,腹中传来咕咕一阵响声,身为天京城最顶端的存在,太史昆居然也有饥渴难耐的时候。

    原来,太史昆一直在布政司的小花厅中并未离开。而听班时间已过,布政司里已是一片寂静,大忙人太史昆居然破天荒的获得了一个时辰的独处时光。

    月夜,饥渴,空荡荡的大厅,远处传来的喧嚣,令太史昆忽然有了种孤寒的感觉。他品位片刻,苦笑一声,仅仅是一个时辰没有兄弟陪伴,竟然就在大夏天里觉出了凉意。这算是什么?胆怯?懦弱?恐惧?还是内心世界的空旷与封闭?

    “昆哥哥,你干嘛在一个人傻笑?”

    “柳叶儿?”听着熟悉的声音,声音主人的名字脱口而出。不过当太史昆回过头去,却觉得突如其来一阵陌生。

    裙衫是旋裙的样式,不过着色却没有那么艳丽,碧青的细纹绸缎衬着湖蓝的精致镶边,衬托的女孩亭亭玉立。式还是那种没出阁的女孩式,梢、耳畔、脖颈、与那七分袖下露出的洁白皓腕,都装饰了顶尖儿刀工的冰种翡翠饰品。

    往日那个浑身油污傻套着短打棉袄的那个傻妹子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清新可人风姿万种的俏佳人。

    “嘿,柳叶儿!”见到这种状态下的柳叶儿,太史昆甚至都觉出了一丝拘谨,他搓了搓双手,像个大男孩般的腼腆恭维道:“你今天打扮的可真是漂亮呢!”

    “是啊,弄干净指缝中的油污花了不少时间呢!”柳叶儿款款说道:“昆哥哥,你为什么不回府,而是一个人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呢!”

    “天京城这一阵儿遇到的事端太多,我得想出下一步咱们该怎么走。这不,想着想着就误了回家的点了。”太史昆哈哈一笑,捉过柳叶儿的手,道:“走,咱们找个最热闹的地方吃饭去!我要让大家伙看看,咱们的柳叶儿其实是个漂亮女孩儿呢!”

    “终于有心情上街走走了吗?记得你上一次逛街,好像还是瞒着我与高家的大小姐约会吧!”柳叶儿移开视线,故意不去看干笑连连的太史昆,却是拿出了一张拙劣的图纸。柳叶儿扬着图纸说道:“昆哥哥,你知道我最爱你的什么吗?我和高家大小姐那种看中势力金钱的女子不同,我爱慕的是你的才华呢!给我讲讲这张图纸好不好?”

    单看图纸上那种坚硬的笔画,太史昆就明白这份图纸是出自谁的手中了。在这个毛笔盛行的年代,擅长硬笔书法的好像只有太史昆一个。费了好大的劲,太史昆终于认出图纸上描绘的是蒸汽机的雏形。

    对于机械构图太史昆实则定点不懂,他之所以能够画出蒸汽机的图纸,来自于穿越前地突击背诵。在从前那个遥远的时空中,宋大雷博士以不提供午饭为要挟逼迫着太史昆硬生生默画了数十张现代机械的图纸。

    绘画这张图纸的时间,应当是在大名府行宫里蛰伏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太史昆刚刚来到这个年代,他还能够默画出这些笔画繁多的图纸,时间再往后推移不久,太史昆就将图纸的画法忘却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太史昆看到图纸甚至感到了陌生。

    没什么好解说的,太史昆甚至不知道怎样连接一根曲轴。太史昆挠了挠头,指着图纸说道:“这……不是我画的!你瞧,署名的地方不是写着瓦特吗?”

    柳叶儿水灵灵呃眼睛中好似多了几分雾气,她幽怨的说道:“在科学协会的藏书馆中,有无数这样的图纸。图纸的署名千奇百怪,但是它奇妙的幻想创意与粗犷的笔画却都是来自于一个人。那个人才华横溢,那个人聪明绝顶,那是一个神一般的伟男子!我这样一个小女生,无法抑制的便爱上了他!昆哥哥,对不起了,我不能再和你交往了,我要去找他,去找寻我的真爱!”

    “唉!你赢了!”太史昆拍了拍脑袋,道:“不过我的脑子里装了太多人情世故,关于科学,我我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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