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零星的炮声,一个夜晚过去了。辰时已至,再有四个时辰计时便要结束了。

    派去十二个镇子的人马都已回报。各个镇子上执行的规则与武清县的规则都差不多,只不过在没有太史昆监督的情况下,执行的力度明显强硬了不少。必须离开和想要离开的人都已经被驱逐,他们甚至连收拾细软的时间都没有。投降者中的妇女老幼被勒令不得离开家门,而男人们被带到镇子中心看管起来。

    只有一个镇子发生了意外。这个名叫黄叶堡的镇子是一座土石建筑的堡垒,属于一个名叫耶律撒模的贵族。他手下有武士二百人,农奴两千余人。他的身份是颇具契丹特色的“大弥里”,如果武清县附近发生战争,耶律撒模的镇子就可以腰身变为一个契丹部落参与战斗。

    这里的土地属于耶律撒模本人,离开这片土地,他就什么也没有了。因此,他不想离开,他拒绝了萧云昭的劝降,选择了负偶顽抗。不过,他的想法落空了。落空的意思,是指他根本没有来得及进行“顽抗”。

    在萧云昭摇头表示无功而返的那一刹,孙平就挥出了手中的长刀。长刀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妖艳的冷光,十六枚雷神降世、十六枚飞龙出水连接升上了天空。长宽各五十丈的土堡根本就承受不住这么多的飞弹,它的遭遇,只能用“灰飞烟灭”来形容。

    孙平与五十名麒麟卫平举着转轮连发长枪,瞄准了土堡残破的大门足足一刻时,不过,那个被轰成碎片的木门后并未冲出任何一个武士。大火一直烧到天蒙蒙亮也未停息,孙平只好放弃了搜捕残党的想法,离开这座废墟回武清县禀报。

    十二个镇子得到控制,为武清县改旗易帜扫清了最后的障碍。而此时,武清县居民自己举荐出来的名单也已出炉。

    十位忙碌了一夜的书记员呈上一纸文书,文书上第一个人名,赫然是“郭溪”二字。太史昆观看了一下旁边的备注,发现武清县四千多户人,居然有两千余户举荐了此子。

    太史昆看的蹊跷,问道:“这个郭溪是何等人也?怎的名望如此之高?”

    那十位书记员,本就是天京城里刚学会书写的毛头小后生,跟着太史昆写写画画也有旬月的时间了。太史昆平日里为人风趣和蔼,因而这些后生见了太史昆倒也不拘谨。一个机灵的书记员回答道:“禀昆哥,郭溪乃整个南京道有名的大孝子!”

    太史昆闻言叹道:“孝子啊!这倒难得!只是尽孝本是自家庭院内的事,郭溪此人怎能尽孝尽出了名声呢?”

    书记员解释道:“他的事迹我们也是刚刚打探到!据说郭溪的母亲腿脚不便,却又喜爱闲逛,郭溪为了尽孝,竟是时时将老娘缚在背上,到哪儿都带着老娘!”

    另一个书记员插嘴道:“还有呢!郭溪捡桑葚的时候,将熟透甜美的留下孝敬母亲,自己只吃生涩的!冬季里他母亲想要吃鲤鱼,郭溪竟解开衣服卧在冰河之上,硬生生化开厚冰捉鱼孝敬母亲!”

    “这么生猛!不过,这些事迹听着有些耳熟啊!”太史昆疑道:“怎么郭溪没有父亲兄弟妻儿什么的吗?”

    “是啊,郭溪他父亲去世的早,如今独身奉母。”书记员答道:“对了,据说郭溪早年娶了亲也生了孩儿,只不过他嫌有了妻儿后耽误孝敬老娘,就将妻儿都赶走了!”

    “不会吧!难道他那瘫痪的母亲不喜欢天伦之乐吗?赶走孙儿她能开心吗?”太史昆道:“这种孝,是值得推崇的孝道吗?”

    几个书记员纷纷点头道:“就是么,还有更过分的呢,据说郭溪担心老娘夜起不方便,所以夜夜都是与老娘睡在一起的呢!唉,不过圣人教导的孝道就是这个样子的,大家不尊重他也说不过去!昆哥您也别琢磨了,如今那郭溪背着老娘就侯在帐外,您亲自见见他不就得了!”

    “他一整晚都背着老娘?之前不是有命令,说是只让一家之主出城,妇幼老弱都在家中不得外出吗?真是奇怪!”太史昆皱眉道:“对了,尽孝出了名有什么好处吗?”

    “回昆哥,当然有啦!县衙每年要奖励不少钱物,富户们做善事也要先布施给他。而且有了孝子的声望,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要花钱请他去坐上首的!”

    “哦!我好想明白点了!”太史昆问道:“这个郭溪是本地人吗?他自幼就这么孝顺吗?”

    书记员答曰:“非也!郭溪是五年前背着老娘游过黄河逃难来的!”

    “哈哈哈!”太史昆笑道:“那么,就让这丫的进来吧!”

    命令传出,果然有个面色极其忠厚的中年文士背着一位妇女进了军帐。稍一端详,发现那妇人根本不像是七老八十的模样。太史昆莞尔一笑,道:“大胆郭溪,见了本城主居然不跪!”

    中年人摇头晃脑答曰:“大老爷,非是小人不想跪,而是小人跪下后,背负的老娘一定不会舒适。因而小人宁愿受到大老爷的责骂,也不愿失了孝道!”

    “哦,是这样啊,孝心可嘉!”太史昆老神在在,问道:“呀,吾观你娘亲面色红润,褶皱甚少,一点也不像是上了年纪的模样,敢问令堂高寿了?”

    没等郭溪开口,背上的妇人却是抢先开口道:“回大人,老身今年六十有八了!之所以看起来年轻,全是因为溪儿照料有方。”

    “喔,六十八了啊!”太史昆随口问道:“你出生时的年号是什么呀?哪位皇帝的天下啊?”

    “哎……”妇人答道:“俺们庄户人家,不记这个。”

    有书记员代为回答道:“回昆哥,应为仁宗时的景佑元年!”

    太史昆不置可否,又问道:“郭溪,令堂六十八,今年是马年,明年令堂过寿的时候,令堂的属相是什么?”

    郭溪咽了一口唾液,道:“属羊的!”

    书记员道:“回昆哥,那妇人今年六十八,应当是属狗的!”

    太史昆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问道:“郭母,你丈夫去世时,你多大岁数?”

    夫人答道:“哎,这个,也就三十来岁吧!”

    “三十几?说明白!”

    夫人一哆嗦,道“回老爷,是三十二!”

    太史昆问到:“郭溪,你爹过世时,你多大了?”

    郭溪哆嗦道:“回老爷,那年小人十二!”

    “哦!”太史昆道:“如此算来,你是明道年间生人了!而你的父亲,则是庆历年间过世的!”

    郭溪擦了把冷汗,道:“老爷所言极是!”

    太史昆端起茶盏浅酌一口,道:“是个屁!我乱编的。”

    有书记员答曰:“回昆哥,按照郭溪的说法,他应当是仁宗至和年间生人,而他的父亲,则是治平三年过世的才对。”

    郭溪与那妇人汗如雨下,两腿颤抖不已。

    “哎,日子嘛,记错了也就记错了,人之常情嘛!不要紧张!”太史昆丢了茶盏,叹道:“哎呀!见到郭溪你如此孝顺,本城主竟有了几分羡慕!想来本城主也是至纯至孝之人,只可惜无父无母,却没有尽孝的机会。”

    太史昆感慨着转了半圈,道:“郭溪,不如这样吧!你将你的老娘给我,我来帮你尽孝!别的不说,每日里燕窝海参什么的补品应有尽有,什么玉器珠宝可劲儿的给令堂穿戴。至于腿脚不好也简单,我找人用软轿抬着她就是了!你说如何?”

    那妇人的眼中顿时放了光,郭溪却期期艾艾问道:“那……我呢?”

    “你?你平生心愿已了,自裁就是了!”太史昆探了探衣袖,抽出了好大一摞交钞,感慨道:“唉,当年没钱时,想孝敬父母也没东西给,如今发达了……子欲养而亲不在呀!我须得找个后母,将这些钱财送给她才能安心!”

    这么大一摞交钞,怕是有七八万贯之多。那妇人乐不可支,道:“中,中!就这么说定了!”

    那郭溪却是挣扎起来,道:“不可,不可!哪有将娘亲交给别人孝敬的道理!”

    妇人满脸堆笑,道:“大人不必理会这个逆子,只管派人将他捉出去就好!”

    郭溪闻言,却是焦急大喊道:“我不自杀,我不要自杀!”

    两个人一个闹着要死,一个闹着要活,争吵没有两句,郭溪索性将妇人摔在了地上,而妇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就撕扯郭溪。

    “哈哈哈!”太史昆连着十个书记员都笑岔了气。

    那一对男女撕扯了半晌,好算是被这阵笑声唤回了神。两人对视一眼,方知刚才是因为贪婪钱财入了人家的套。不过,这下套之人是个动动手指便可屠城的厉害角色,以这对男女的身份,就算是想明白了又能如何?

    两人心里咯噔一沉,连忙止住了撕扯,齐齐跪在地上,叩首不止,求饶声声。

    太史昆啐了一口,道:“丫的,再装啊?分明是一对狗男女,还敢在本大爷面前装母子!纯粹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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