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沉,天空已是有了几分墨蓝。浪花拍打着岸边礁石,夜晚即将到来。

    入海口的海沙,与寻常海岸略有不同,这里的海沙更加细腻,更加柔软。暮色笼罩中,那个名叫李乾顺的少年正是坐在这样的海沙上,遥望着海天一色静静出神,他身后不远处,则是三位汉子围坐在火堆旁饮酒聊天。

    “大郎大郎!莫要说我当年坠马的糗事,我倒要问问你,是谁被我姐姐推下水去,吃了满嘴河泥的?”

    “唉,自然是我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再也没敢下过水!溺水的滋味呀,真个难受!”武柏大笑几声,忽又是怔怔问道:“少主,灵儿姐……小姐的墓前,可还干净?”

    “干净,当然干净!每年的清明祭日,我都要去祭扫的。”种师道饮了盏酒,笑道:“对了大郎,你喜欢我姐?嘿嘿,我可是记得呢,那个时候你看我姐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哈哈。”

    “武柏不敢!柏与小姐乃是云泥之别,柏不敢有此不敬之念……”

    种师道摇了摇头,道:“得了,我看的出来。可惜我姐姐喜欢的是折家小子,而不是你!大郎,这么多年了,当年那桩事你还没有放下?”

    “我……我放不下。不说了,咱们喝酒,喝酒!”

    种师道压住武柏的酒盏,道:“大郎,当年城都破了,十万大军都死在了永乐城中。那时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亲兵,怎么可能救出我姐?那件事,连我这做弟弟的都没有自责,你说你又是何苦来哉?”

    “道理我懂,可我就是恨我自己武艺不精!喝酒,喝酒!”武柏终于是从种师道掌中挣脱了手腕,将盏中老酒一饮而尽。

    “大郎,你醉了!”种师道叹息一声,道:“你可是恨夏国人?我瞧你看李乾顺的眼神一直不怎么对付啊!”

    武柏醉眼朦胧,恨恨说道:“少主,你不恨夏国人?小姐、老夫人都是在永乐城破时死在夏国人手中的!便是老帅,亦是为忧心夏国犯境劳累而死!”

    “坐在我这个位子上,岂敢言家恨?”种师道淡淡说道:“我要做的,便是保住宋夏边境的平安,能保一年算一年!若是能扶持李乾顺上位,宋夏边境至少可以平静二十年!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武柏看了一眼远处那少年的身影,道:“少主,你对这个李乾顺就这么有信心?你能保证他将来上了位,就不会对咱大宋有企图?”

    “大郎,你相信我,没有哪国的君主愿意打一场没有胜利的战争的!”种师道言道:“以夏国的实力,想要吞并大宋简直是痴人说梦。夏国挑战大宋,只是一场自残的闹剧。可是现在夏国掌权的梁氏家族乃是一群疯子,他这种疯子,偏偏就愿意做些自残的事!

    所以,我们必须要让夏国有个头脑清醒的君主。这样,即便是宋夏两国有些争端,也可以用谈判、赔金赔地这样的方式来解决;退一步讲,即使两国要开战,也应当是一场适可而止的战争,而不是与现在这样,进行一场无休无止的自杀式的战争!”

    听了这些话,武柏悲笑几声,捧着酒盏终于是醉倒了。一旁卢俊义叹息一声,却是向种师道问道:“种公,这李乾顺是如何找上你帮忙的?”

    种师道为武柏盖上一张毡毯,缓缓道:“这是一局棋啊!一局下了十五年的棋。无论是李乾顺还是我种某,都是这盘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棋!?”卢俊义大吃一惊,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棋局!怎的夏国皇帝与种公都只是棋子?如此说来,下棋的人是谁?”

    种师道道:“可闻王荆公乎?”

    “当然!”卢俊义道:“可是那拗相公王安石?”

    种师道苦笑一声,道:“荆公是非,你我不必评说。我单问你一句,你可知荆公何时过世的?”

    卢俊义道:“应当是元?元年吧……”

    种师道摇了摇头,道:“可是,我却在去年岁末迎到了荆公的灵柩。元?元年至去年岁末,其中足足一十五年,你来猜猜看,荆公这一十五年去了哪里?”

    “这……这……”卢俊义初晓这等秘闻,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怔怔言道:“卢某……着实猜不出!”

    种师道指了指不远处观海的少年,道:“十五年来,荆公隐姓埋名,去了他的身边,做了他的老师,教授他汉家儒学。”

    “什……什么!”卢俊义呆了片刻,终是说道:“拗相公……荆公他……是为了教他一颗爱宋之心?”

    “然也。”种师道颔首曰:“何谓贤者?送荆公灵柩归来的,是他另一位弟子。此弟子说,荆公五年前便得了重病,疼痛难忍,性命危在旦夕。可荆公言:子未成人,吾当忍死!便生生的又活了五年!呜呼哀哉!荆公在世最后的五年,是怎样挨过的!”

    “忍着不死……”卢俊义闻言,眼角亦是添了几朵泪光。

    “之前与荆公谋划此事的,乃我叔父种诊。如今我叔父早已离世,所以余下的事便落到了我的头上。”种师道呼了口浊气,道:“两个月前,李乾顺持着荆公的遗信找到了我这儿,而我呢,又把他带到你们天京寨来了!明日一早,便是太史兄弟答复我的时辰了,成与不成,种某也只好静等了。”

    卢俊义苦笑一声,道:“听了种公这席话,说不得我卢俊义也得全力撮合此事了。如此,我这就去见见太史兄弟。”

    种师道哈哈一笑,道:“有劳了!”

    呼吸着略带咸湿的习习夜风,卢俊义独自回到寨中。如今的天京寨,占地可谓是广阔。

    天京寨东有海岸,南有黄河,因而这两个方向并不需要挖掘沟壑。这样说来,太史昆规划的五里方圆城池范围只需十里护城沟便可。也许是太史昆在现代时受够了土地稀缺带来的拥挤,这厮轻轻巧巧又是一句话,竟是挖了一道东西十里的、一道南北十里的深沟,硬是将天京寨的面积扩到了十里方圆,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二十五平方公里的城区范围。

    不过如此广阔的天京寨内,其建筑却是显得有些粗陋。泛着盐花的土坯房屋与毛毡帐篷交错在一起,着实没有什么规划可言。唯一的砖石建筑,便是坐落在中央空地上的那座议事堂,而此刻的卢俊义,恰巧便推开了议事堂的房门。

    议事堂内正热闹着,天京寨内有头有脸的家伙们如今都聚在了这间房屋内。蜀地冷金笺写就的夏国情报资料足足有数百斤重,众兄弟们只要是认点字的,如今都捧着厚厚一沓情报观看。

    众人凑在一起看情报这事,乃是有讲头的,按太史昆的话来说,这叫做情报分析会。这会议上最忙碌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负责“情报汇总”的高大壮,一个则是负责记录众人言论,号称“记员”的李巧音。

    卢俊义进得议事堂来,正赶上徐宁在那喋喋不休:“十万人!单单夏国京城兴庆府的守军便有十万人!而且,这些守军好像都是梁氏家族的人!想扶持那窝囊废小皇帝上位,我看根本不可能!”

    徐宁话音刚落,武松却接口道:“我看未必!素来士兵只听上司的命令,守军中的头目支持哪个,这守军便也就成了哪方的人。依我看来,杀掉几个不听话的将领,换成支持小皇帝的人,也未必就控制不了兴庆府的局面!”

    有了两人开头,堂内众兄弟有支持徐宁的,有支持武松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便争吵起来,听诸人言语中的意思,乃是支持徐宁的多几分。

    卢俊义放眼在堂中看了一圈,这才算是看到了坐在角落中的太史昆。只见太史昆对堂中言论不听不闻,只是一个人绕着手指头默默发呆。卢俊义走上前去,拍了拍太史昆的肩头,道:“贤弟,想什么呢?都吵成这样了,你怎的也不说句话?”

    “哦?是卢兄!”太史昆打了个激灵,终于是从沉思中收回了思绪。他吁了口气,道:“我么?我是在想天京寨的未来。”

    卢俊义皱眉道:“未来?你想的不是夏国之事?不知贤弟所设想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太史昆眼中放亮,道:“还记得我们的理想么?建造一座城,一座英雄之城!这座城,不但要汇聚四方英雄好汉,还要招揽许多匠师、商人、和各种有着诸般手艺的人!”

    卢俊义展眉一笑,道:“当然记得!这不,我们的英雄之城天京不是已经初具规模了么?”

    “是啊,初具规模了。”太史昆道:“可是卢兄有没有想过,我们这座城是英雄、商人、工匠的城市,也就是说咱们未来的主要收入不能放在耕种上。若说是经商么,目前大宋各州县皆作坊林立,富商大贾多汇聚在四京,而海上贸易也是集中在福建、两浙与广南等地,咱们要想在经商方面有所建树,恐怕也不是近期能够办到的。那么,我们天京的收入要从哪里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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