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开科考的诏令一出,天下震惊!

    科考肇始于隋,到武则天时期也只是刚刚成为定制不久,因是时间短,还从未出现过贡生们因为置疑考试结果而闹事的。十天前唐松一手引领出的青衿洪流可谓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遭。

    第一次总是让人印象深刻,更别说这次的第一遭还闹出了神都震动,天下震动的效果。

    虽然那天的贡生暴动当天午时就被秋仁杰在宫城门口平息下来,但此事激起的风浪却远不会就这么简单的平息。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无数窥探的目光与躁动的心。

    作为圣神皇帝登基以来的最大规模“群体**件。”参与者又全都是读书的贡生,而且这些贡生还都是天下各道州经过精心选拔的攸佼者,可谓俱都是地方的风流名人。而今却是这些人联合起来在神都上演了这么一出让人目瞪口呆的大戏。

    所以不仅是那些个要科考的贡生们,这些天来,整个皇城、整个士林,整个神都乃至已经得到消息的地方各道州都在紧盯着宫城,紧盯着这件事情的后续与结局。

    百姓们纯是看热闹,顺便关心一下本地拔解上去的贡生的消息:地方的官员及小吏们则是担心着朝廷会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责怪地方选人不当,如果要责怪处置又该是个什么章程?

    神都百姓,尤其是当日亲眼目睹了青衿洪流的百姓则是更关心那几个领头者的结局,尤其是那个悲呼着“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继而以赤手空拳的血肉之身向禁军刀刃枪锋逼去的少年,他会是个什么结果?

    要知道,当日这些普通百姓们可是因为他那举动实实在在流了几行泪水的。对于曾经深深感动过自己的事或者人,人们总是更偏爱也更关注些。

    更别说这少年还是大半年来在整个神都卷起了一片风潮的人物,就不说别的,如今但凡去茶肆、酒肆,甚或是兴艺坊的青楼走走逛逛不管是茶肆酒肆里的歌女还是烟花青楼内的伎家,十个里至少总有五六个唱的是少年去岁轰动神都,一举将沈大娘子重新捧回大花魁宝座的曲子词。

    不知不觉之间,甚或在唐松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居然就成子名人,而且还是随着贡生暴动的消息一起流传,最终必将名播天下的名人。

    是名人就总会有名人效应,这个不仅是后世,古代同样如此。譬如“天下皆唱谪仙曲”的《将进酒》李白,再譬如“凡有井水饮处,必能歌柳词”的《雨霖铃》柳永。

    所谓名人效应就是被人追逐关注,如今的唐松就正属于这神情形。

    至于皇城里各部寺监的官员小吏们他们看的东西和前面那些人又自不同。尤其是那些小吏们首先关心的就是这回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铁定又有人该要昏大霉了。

    这番有些小阴暗的幸灾乐祸过后,便瞅着公事间的空闲三个五个的凑在一起,琢磨此事最终将扩大到什么程度,又有人能从这次的事件中获益上位。猜来猜去,评头论足,不亦乐乎!

    唐松根本没意识到,就他那冲关一怒的举动居然给皇城小吏们发了一个大大的“福利。”使得经常是沉闷的各处衙门这几天都生机活跃了不少。

    小吏们一边紧紧的闭着嘴绝不在公开场合,尤其是有上官在场的情况下议论贡生暴乱之事。另一边则每天都会有意无意的往宫城里瞟上几眼,等待里面有最新消息传出。

    他们等待的时间远比想象中要短的多。

    前些日子看着似半还有些轻微倦政模样的圣神天子一旦动起来便是九天风云霹雳而下。几乎不给人喘息之机的一连三道诏书直将整个皇城官员小吏们炸的目眩神迷。

    第一道诏令一下,礼部主司郎中岳子奇、学士宋之问,乃至贡院所有流内的品秩官都被来俊臣那个戾物一扫而空。外面的百姓不晓得,皇城里的人还能不明白来俊臣是个什么人?还能猜度不出圣神皇帝此举的意思?

    这可是三十个品秩官哪!能在礼部主司坐稳掌印郎中的位子,岳子奇在皇城里好歹也算能提起的人物了。学士宋之问素来得宠,仅仅在去年夏日还曾在随圣驾龙门之游中大大的出过一回风头。更别说那一网被打的干干净净的贡院了。

    不经大理寺公开审断,却交由来俊臣这古往今来都少有的酷吏一举刑杀三十员朝廷命官。这样的手段直使小吏们说到这事儿时都自然而然的放低了声音,每每中夜时偶一想到此事都全身发冷。

    第一道诏令刚罢,第二道诏令又出,被流放到山南僻州已有数年,小吏们几乎都已忘掉这人的庐陵王这遭却莫名其妙的得了个大彩头,又是赏锦缎,又是赏钱,赏新罗参,赏女乐。

    在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赏赐之下,是小吏,尤其是那些部堂官员们的心。他们很自然的由此事想到了武、李继承人之争。

    过去这一两年来眼看着陛下对娘家侄子们恩宠无限,封王的封王,委以重任的委以重任,庐陵王则是越贬越山,皇城官吏们都觉得陛下心意已定,最终是要传侄不传子了,不成想又来了这么一道令人费解,而且还特意强调要遍传皇城的诏令。

    难倒陛下又变了心意,最终还是要传子不传侄?

    似乎就是为印证他们这个想法,紧随的第三道诏令将李娇远贬到了琼州。大家都知道李峤很得宠,更知道此人乃是本朝第一宠臣武承嗣的亲信。据传,周王、文昌左相武承嗣有意援引他进入政事堂。

    这样一位距离相位仅一步之遥的炙手可热人物却被远窜琼州,这说明了什么?

    随后众人便惊诧的发现,文昌左相武承嗣居然没再来三省料理公务了,随后便有小道消息传出,周王殿下已被圣神皇帝禁足于白马寺中,什么最~好时候能出来还是未知之数。

    接着又有消息传出,正在嵩山为陛下卖力修建三阳别宫的武三思也受到训斥,梁王每天—本的请罪章奏几乎是流星探马般往来于嵩山与神都途中。

    至此,即便是皇城里最笨的人也看明白了,此次圣神皇帝是有意借贡生暴乱之事清理李武继承人之争的喧嚣,一连串儿褒李而抑武的动作就是想昭告皇城及天下百姓:

    继承人之争还远没有到出结果的时候,这天下有且只有一个核心。

    圣神皇帝!

    三道诏令一下,这一两年来天天门庭若市的周王府与梁王府顿时冷清下来。许多个怀着提前烧灶念头儿的皇城官员们也收摄了火炭一般的心思,老老实实的不再乱串乱走,还是先把圣神皇帝词候好了再想其它的吧!

    料理了皇城。针对士林与百姓们的重开科考的诏令随即明发天下。

    有了前面那些霹雳手段打底,皇城官吏们对这遒诏令就好接受多了。前科罢休,重新再考?哎,圣神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真心没什么好奇怪的。

    重开科考以苏味道为主考,直接把礼部主司晾到一边儿,这也没什么!不论官职还是在士林中的声望,苏味道都当之无愧。

    唯一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前次那个贡生暴动的首领、襄州唐松居然被钦定为帮办考务,赫然成了与苏味道并列的主考之一。

    过…怎么可能?陛下究竞是怎么想的?

    若非有前面那些霹雳雷霆的诏令打底,简直就有官员小吏要腹诽陛下糊涂了。

    一个贡生暴动的首领,一个没有半点功名的白身士子怎么能做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担任的主考?

    且不论这样的安排严重有违朝廷官制,单说以唐松贡生暴动首领的身份居然成为主考官,如此安排岂非告诉士林乃至整个天下,贡生们之前的那一场暴动闹得好,闹的对?

    如此,礼部体面何在?朝廷体面何在?天子的体面何在?

    皇城内如此,神都之中却全然是另一番模样。对于这道内容很快就风传开的诏令,百姓们口口相传,很是热闹高兴。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遒诏令真是再圣明不过了,这一则是因为心里对唐松的亲近感。更重要的是唐松以被欺凌弱者的身份敢于奋而抗暴,不仅改变了本该是不可撼动的科举结果,更一连扳倒三十位贪官,最后又一举入了天子法眼,被赐予如此显职。

    想想唐松与洛阳百姓们一样的白身人身份,再看他折腾出的结果,这简直就是最能刺激起百姓们的代入感,最让他们喜欢的大团圆故事啊。如果这时候天子要是再能来个亲口赐婚,许唐松一个美貌娴淑的大家闺阁小姐,那简直就是完美了!

    洛阳百姓如此,夫抵天下间知道此事的百姓也都如此,一时间,民间赞扬天子圣明之声处处可闻。

    百姓们津津乐遒。以贡生们为主流的士林却跟百姓们的看法截然不一。

    最初自然是狂喜,毕竞对于绝大多数未曾考上的贡生们而言,他们之前热血冒险的付出有了回报,而且他们还多了一次科考的机会,多了一次考中的机会,使本已绝望的他们又有了憧憬的新希望。

    更别说迁延时间的柴米花费还是由朝廷供给,是以最初得到消息的士子跟百姓们一样,对天子的圣明称赞不已。

    但狂喜过后,称许天子圣明过后。众多要参加科举的士子们却纷纷起了担心。

    他们跟那些普通百姓们不一样,知道的消息更多,知道苏味道虽然诗名满天下,但其却是个不做事的“模棱手”。

    至于唐松嗮他们大多数人自然是相信唐松的,但问题是唐松实在太年轻了。十严六岁,几乎就是没做过什么事的,而今却要来做这堪称天下第一难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得好?

    前次弊情深重,天子圣明给重考了。但重考的两个负责人却一个是模棱手,一个是从没有做过官的主考官,这…这让人如何放心?

    毕竟是利益切身相关的夫事,这种担心很快就如瘟疫一般散播开来,本就没有平静下来的士林又开始酝酿起新的躁动。

    仅仅十天之后,唐松再次成为神都注目的焦点,也顺理成章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随着这一道诏令的下达,在嵩山度日如年的梁王武三思十天来第一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即片刻不多耽搁的向神都赶去。

    梁王毕竞是梁王,即便最近触了圣神皇帝的霉头儿,依然能力极大。就连皇城中人人闻名色变的来俊臣听说他到了,也要快步迎出去。

    梁王一则是不喜欢眼前这个以杀人为乐,分明站在阳光下却依旧不停往外冒冷气的人;再则也实在是没心情。是以两人仅仅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入了常年见不到半点阳光的重狱。

    一下重狱,梁王抽抽鼻子后,含笑的看了亲自陪下来的来俊臣一眼。

    来俊臣知机,扯皮不动肉的笑了笑,随即指明宋之问的关押之所后,一并连下面几个看守也都带走了。

    来俊臣几人走后,梁王脍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再次厌恶的抽了抽鼻子后向重狱深处走去。

    走不两步,脚面上突然一阵儿蠕动,低头一看,却是一只肥大的老鼠刚刚爬过,梁王又惊又恶心,忙重重的跺了跺脚。

    那硕鼠却没有如想象般仓惶而逃,跑开几步后又转过身子来看他。

    昏暗的光线下,武三思分明看到这只肥老鼠有着一对泛红的眼睛。再联想到只有吃过人肉的老鼠眼睛才会泛红的传言,梁王顿时便觉肚子里翻江倒海起来。

    抬起脚狠狠踢了一下,那只老鼠才摇摆着肥胖的身子跑了,梁王扭头间刚舒了一口气,却又看到身前仅仅几步之隔的栅栏内有一个人几乎只剩下上半个身子,下面两条腿上的肉似乎都被铁耙子一样的东西给耙掉了,最深处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森森白骨。

    偏偏那人还不曾就死,嘴里如离水的鱼般翕张个不停。

    岳子奇居然成了这个样子!偶见这一幕,武三思再也压不住肚子里的恶心,弯腰就是一阵儿猛吐。

    吐过之后,梁王目不斜视的向重狱最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想到那宋之问如今就被枸押在这样的重狱中,梁王武三思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十多天前,天子使臣到了嵩山见到他后劈面就问该如何处置宋之问,丝毫不给他一点考虑思索的时间。

    武三思张口就要说杀,却在话要临出口的时候又变成了替宋之问求情。

    那天使听完他的话后什么都没说,并坚拒了他设下的饮宴转身赶回了洛阳宫城。随后这事儿就没了下文儿,就连姑母身边侍候的人也探不出半丝风声。

    这十天里他每天总会想到这事儿,但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当初替宋之问求情的举动到底是对还是错,姑母天子又会怎么看待他的这一举动,以至于到后来他每一想到此事时心情都会很烦躁。

    越是如此他就越恨宋之问,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么个蠢货?

    自前唐开始就有科考,谁都知道科考免不了人情关说,要不哪儿有那么多行卷的?问题是前面那些个礼部主司的郎官们负责这事时好歹还知道要把握个分寸。

    一方面是人情归人情,考卷总不能做的太差;另一方面是在录取的人中总会留下一定的份额给那些个诗名颇著却出身寒微的士子,这样一旦放榜总会好看许多。

    偏偏宋之问是个蠢到家的人,愣是把这次的榜单做成了权贵榜,明书、明算什么的还好,进士、明经和明法三科却几乎都是权贵子弟,甚至还有一个连《论语嫠都读不全的尚书子弟竞然也上了明经榜。要知道这人可是神都权贵圈子里有名的蠢货。

    更让武三思愤怒的是当初岳子奇分明是反对这样安排的,偏生宋之问从自己这里骗了一封书信去,并凭借这封书信压服了岳子奇,最终整出了那样一份皇榜,并引发了一场震动天下的贡生暴动。

    天地良心,他武三思这次是给了宋之问名单,但名单里的人不过只有十七个,即便加上后来的金宗庆和黄继来两人,也只有十九个。十九个里他注明是进士科的其实只有七人,另外十二个则是八明经四明法。若是宋之问老老实实按他的这个安排来即便岳子奇也有要安排的,那也还能剩下一半的名额给那些个各地赴京的寒微士子。

    有一半货真价实的知名寒微士子装点门面,这样的榜单即便也会有人不平,但总算说得过去也断然出不了夫事。

    偏生宋之问利欲熏心,借着这次机会夫肆勾连权贵卖人情,只把那张权贵子弟名录越拉越长,最终弄成了一份权贵榜。

    一朝事发,弄出这样不可收拾的动静,他死也就死了。却使自己也深陷其中,不得安生。

    原本想借此次科举之机笼络的那十七人再不消说了,据宫中传出的消息圣神皇帝已给苏模棱下了严令凡是在上次榜单中取中之人这次重考一律不得取中且是这严令最少要维持三载以上。

    放下这十七人不说,更让武三思揪心的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深深的得罪了堂兄武承嗣。

    想必武承嗣是被榜单上的权贵子弟之多吓坏了,以为他武三思暗自培植势力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却不曾想到他是真冤枉啊,那榜单涉及到的许多权贵真是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武三思几乎是从小跟这位堂兄一起长大的,深知那不是个好得罪的主儿啊!他这次回京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前往白马寺请罪解释,至于堂兄会不会相信他的解角…

    想到这里,武三思皱眉长叹了一口气。

    这还不算在圣神皇帝那里落下的坏印象。

    因为宋之问在梁王府做算的水磨工夫武三思这回相信了这个名满天下的大诗人,却因为这个利欲熏心的蠢货诗人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贡生暴乱,进而引发了朝堂的震动。最终把他给辜连进去并给他留下了无尽的的后患与麻烦。

    武三思那里是想保宋之问?依他的本心,真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这蠢货。

    满怀心思的脚步声在重狱中回响,武三思终于走到了宋之问的管押处。

    不过是月余时间不见,昔日风流儒雅的宋之问几乎已经认不出了,褴褛的衣衫,蓬乱的头发,更重要的是他那张极速瘦下去的脸上甚至看不到一点人气儿。

    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呆傻了一般的宋之问蜷紧身子哆嗦个不停,由此可知他的恐惧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看到他这个样子,武三思又是解恨又是厌恶。

    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胆小如鼠的蠢货,这蠢货分明如此胆小,却怎么敢干出那么利欲熏心的事情来。

    重狱中的气味实在不好,宋之问又是这么个完全跨了的样子。武三思真连打击他的心思都没了。

    不想再多呆,武三思径直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当日你在天子驾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那天小堂里的事情自然是有人给他传话的,但事涉重大,他又已回到京城。若不亲口问问总还是有些不放心。

    听到梁王的声音,宋之问这才从紧蜷如球的状态慢慢探出了头,又等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完全反应过来,继而便奋力爬到了栅栏边。

    武三思不等他说什么,直接低喝了一声,“说”

    宋之问抽泣着将那日小堂中的应答又说了一遍,与武三思得到的消息一致。

    这蠢货毕竞还没有胆子把自己给他名录的事情说出来,那十九人的弊情他自己一瘠扛了。

    问完这个,武三思又问了一个在他看来同样重要的事情,“此次领着贡生们闹事的那个襄州唐松,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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