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风回到四方院后,看见周仪正在收拾行囊。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周仪赶忙将嬴风拉到席上说道:“将军太冲动了!!你当着瀚国文武百官的面前如此诅咒赵莽,他又怎会善罢甘休!!加上他本来就有杀我们之意,若再不走,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嬴风愕然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周仪猛的一愣,霍然起身问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啊?!”

    嬴风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说道:“我决定暂时不走了,至少也要看着赵莽老贼授首之后再走。”

    嬴风将与刘斐的誓约缓缓道来,周仪听后沉思了良久,忽然开口说道:“将军难道不担心这刘斐虚情假意么?”

    嬴风眉头微皱问道:“大人此话怎讲?”

    周仪说道:“这刘斐毕竟是做了十数年的辅政大臣,再往前看,他更是瀚国先君最为宠信的股肱之臣。虽然朝堂上所有人都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但民间的百姓却未必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些年来新君年幼,自己的好日子都是拜赵莽这辅政大臣所赐。一旦赵莽身死,瀚国大权尽皆掌握在刘斐的手中,新君刚刚掌朝,便要杀掉辅政多年的老臣,这话若是传遍天下,那他刘斐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所以到时候为了避免民间议论纷纷,他定然要为赵莽的死而给出一个说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你供出去,说是秦国不满多年来赵莽对晋国的扶持,所以心生怨恨。这简直就是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嬴风愕然无语,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我看那刘斐,似乎不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啊……”

    周仪叹了口气说道:“将军虽然在沙场上勇猛无敌,但若换做朝堂之上,只怕还是太过耿直纯良。朝堂之上的斗争与沙场上的明刀明枪不同。这里没有为之舍命的同袍,更没有非杀不可的死敌,一切不过都是受利益驱使而已。尤其是身为一国之君,一旦坐上了那个大位,他便不再仅仅属于自己,他要为自己的国家谋取最大的利益。坦白说,将军越是觉得刘斐不像卑鄙小人,事后他出卖将军的可能性则越大。正因为他是明君,所以个人的得失、荣辱、自尊、承诺,与国家相比,统统皆可抛弃。如此才能使国家富强,流芳百世。”

    嬴风背后冷汗潺潺而冒,心中一片冰冷。

    他不禁问自己,老天爷让他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让他想起了前世的记忆,这究竟是为何?是纯属巧合的玩笑,还是另有深不可测的天意呢?

    自从十岁大难不死之后,嬴风已经改变了太多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前世记忆陡然被唤醒,原本的嬴风很有可能已经诚惶诚恐的跪伏在嬴景泰的脚下,或者以更离奇而自然的死法悄然离世;嬴坤的招贤馆还是会一家独大,孟云和吕尚两个纨绔子弟依旧在玄阳城里呼风唤雨;韩绝依旧统领着二十万的大军兵临秦城之下,而白欲起则依旧在虎阳关内苦苦支撑;秋竹很可能在八年前就饿死街头,舞月溪说不定更是随着父亲流亡异国他乡,早早嫁人;殇鳞郡的百姓依旧在堆积如山的粮草旁边饿死,嬴晓舟也正和她的爷爷在过着与世无争的平凡生活。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老天爷真的是让他替天行道,夺回本属于嬴风的秦国君位,然后变成一个周仪口中所说的伟大的君主?还是说,老天爷是想要借他脑子里领先了时代数千年的知识,帮助这个世界尽快熄灭战火,以踏上更文明的历史旅程?

    嬴风心中一震,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到了。曾经以收复殇鳞郡为目标,已经是让他寝食难安了。若再将整个天下都放在他的肩膀上,那会是多么巨大的一股压力!天下啊,那是多少个郡县啊……

    嬴风顿时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任凭周仪如何焦急的询问或催促,也依旧一言不发。

    这一愣,便是整整一个下午。

    嬴风绞尽脑汁,可依旧有太多想不明白的问题。不知为何,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嬴晓舟的小圆脸,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说不出的纯净和简单。

    想着想着,他居然随着脑中嬴晓舟的笑容一同笑了出来,紧绷了这个下午的心弦似乎忽然就崩断了。他心想,错了,一切都错了。这个天下并不复杂,复杂的只是人心。为了权力,为了财富,人们的心中生出了各种各样的阴暗和卑鄙,久而久之,这些交织在一起的无耻阴谋居然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似乎若不混账一些,便做不好一个君主,甚至做不好一个人。错得太久了,错误就变成了习惯。而习惯太久了,习惯就变成了自然。可无论再怎么自然,错误的事情始终都是错误的。

    他猛然起身,大笑三声,吓得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的周仪猛一激灵。

    “大人方才所言,乍一听上去似乎无可挑剔。可在我看来,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卑鄙,也依旧不能变成正义。世人错得太久了,渐渐竟然容不下正确的事情。倘若我将来有能力也有机会,我不介意去改变这一切。但我现在只是一个人,同众生一样的双手双脚,肩膀上也只扛了一个脑袋。我管不了整个天下那么大的事情,所以我只要能管好我身边的人,管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就好!就比如说现在,他刘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心里又揣着什么样的想法,这他妈跟我有个屁关系!!我只要杀掉该杀的人,完成破坏瀚、晋之盟的任务就好,等到赵莽一死,咱们立刻就找机会偷偷溜走,管他瀚国是天塌还是地陷呢!”

    周仪张大了嘴巴问道:“将军为何前后变化如此之大!”

    嬴风大笑道:“我根本就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被你这老油条给暂时绕糊涂了而已。”他看着周仪,缓声继续说道:“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至少在赵莽丧命之前,刘斐还做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吾等以有心算无心之下,不论是赵莽或刘斐,又能奈我何!!”

    周仪愣了许久,似乎是被嬴风的豪情所感染,无奈摇头笑道:“既然将军如此坚持,老臣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按照将军跟刘斐定下的计划,这第一步应该是杀掉城卫军的都统,将军打算如何做?”

    嬴风满脸轻松的说道:“自然是先把他引来。”

    周仪吹着胡子说道:“将军莫要说笑了,老臣问的是将军有何良策!”

    嬴风拍了拍周仪的肩膀说道:“大人活得太久了,整个思维都变得复杂无比。我并没有说笑啊!想要杀他,自然要先把他引来,然后再干掉他。就这么简单,不行吗?”

    周仪愣了片刻,愕然问道:“那将军打算如何将他引来?”

    嬴风贼兮兮了笑了笑道:“城卫军负责城内治安,若要将他引来,自然是制造一起特大的混乱了。”

    “混乱……”周仪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却发现嬴风早已经抄起七尺斩马刀夺门而出,片刻后院外便响起了乱成一片的打斗之声。

    那是晋国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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