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以往那样被关在地下黑牢的小黑间里,嬴风这次被带到了一个座很大府邸之内。

    在玄阳城活了六年有余了,算上头脑里那些十岁之前的记忆,嬴风依然想不出如此庞大的一座府邸到底是谁家的。最奇怪的是,如此巨大的府邸,门廊或屋檐上居然没有烫金的包边,花园里也没有什么珍惜名贵的树种或花草,一路上,整个府邸里的家丁都不如吕尚和孟云出门吃酒时带的多,就好似一座空宅,却又定然不是如此。整座大宅之内,只有花园中间的池塘显得很有生气。

    池塘里有水,水里有鱼。

    这真的是玄阳城内的某个地方吗?嬴风心中不禁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这次怎么没把我送到黑牢里啊?这是哪?吕府还是孟府啊?又有什么新花样吗?”虽然嬴风心中很清楚,以吕、孟两家的做派,府邸定然是富丽堂皇,耀眼堪比申王朝皇宫的,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副冷清的样子。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口气也略显尖酸。因为在他眼里,玄阳城的城防军,跟吕、孟两家的家丁并没有太多区别。

    不过这次有些不太一样。嬴风身前这个身披甲胄的兵士,并没有大多数城防军那种或阿谀谄媚,或狗仗人势的嘴脸。他甚至连头都不回一下,就好像没有听见嬴风的话一般。

    嬴风心中也不禁有些打鼓,没有再说话。

    走到正堂之前,兵士终于回过头,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进去。”嬴风微微蹙了一口,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很暗,让方才在外面走了好久的嬴风,一时间双眼只能隐约的瞧见,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嬴风微微闭了闭眼睛,睁开一看,发现坐在大堂主座上的人,居然是方才窥仙楼里率领城防军的那个文士一般的中年人。

    “是你?”嬴风有些诧异的问道。

    中年人微微一愣,忽然极轻的笑了笑,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嬴风大摇其头,重又操起了他那副只有在对着吕、孟二人时才有的刻薄口吻说道:“现在这世道真的是变了,就您这小身板,以为留一撇像模像样的胡子,就能当城防军的头头了?实在可笑!”

    “大胆!!居然敢对将军如此说话!”站在中年人一侧的甲士,在听到嬴风的言语之后,整张脸都变成了青绿色。

    “将军?!哈哈哈哈哈!”嬴风夸张至极的仰着脖子笑着,“他往脸上涂点胭脂,去窥仙楼讲一讲将军们的故事还差不多!哈哈哈!”

    甲士的右手缓缓扣在剑柄之上,手背上青筋猛跳。嬴风此时虽然看似癫狂,实际上已经用余光看到了这个细节,心中不禁微微一惊。直觉告诉他,他的手扣在剑柄上,那就是真的要拔剑伤人,而不是城防军那些饭桶一样,动不动就把剑拔出来,吓唬吓唬无知的老百姓。

    虽然心中做此想法,可嬴风嘴上依然在大笑不止,甚至笑得更加夸张和不屑。

    中年人忽然微微抬了抬手,一旁的甲士立即将手从剑柄上拿了开来。嬴风注意到,对方重新放于身侧的手上,青筋依然明显。直到此时,嬴风终于对面前不远处坐着的中年人,有了一些重视。能让如此一个脾气暴躁,且不惧伤人的大兵毫不犹豫的服从自己的一个手势,这中年人到底是什么人?嬴风不禁暗暗想道。

    中年人微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嬴风装作好不容易才止住大笑的样子,嘴角冷冷的一扬,回道:“你新来的吧?回头跟你小主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中年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打的又是什么人?”

    “废话!打都打了,还能不知道是谁?”

    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以他们的地位,你就不怕报复?”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夸张的大笑后,嬴风骤然冷起脸,说道:“少废话!把我带到这来,有什么花样就尽管使出来,小爷要是皱一下眉头,就跟你姓!”

    中年人一脸无奈的摆了摆手说道:“我可担不起你的姓氏。”他看了看嬴风,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走吧。”

    “哼!……恩?”嬴风忽然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就像自己用尽全力打出去一拳,结果打在了浸透了水的棉花上,反差实在有些大。

    “就…就这么放我走?”

    “那不然怎样?还需要派人送你出去?这宅子是大了些,可总不至于找不到出去的路吧?我这里人手不够,没人招呼你。”中年人略带一丝玩味的看着嬴风。

    短暂的失神后,嬴风也回过神来,看了看莫名其妙的中年人,又看了看那个脾气暴躁的甲士,冷声说道:“走就走!我说大叔,日子长着呢,跟着吕、孟两家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咱们下次再见!”说完,嬴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堂。

    嬴风的身影刚刚走远不见,那位满脸怒容的甲士居然瞬间回复了常态,手背上再无任何青筋的影子,脸上甚至还带有一丝疑惑,开口问道:“将军,您觉得怎样?”

    中年人微微出神,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性格倒是很像公爷,但是心气,却似乎小气了点。”

    甲士低头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来:“性格的确是蛮像的,胆子也够大,以吕、孟两家如此大的势力,居然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恐怕就算他真的知道您是秦国太尉,说的话也不会好听多少。”

    中年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甲士笑着笑着,表情一变,猛然转过头,盯着大门处呵斥道:“谁!出来!”

    中年人也微微抬起眼眉,望向堂口的方向。只见嬴风忽然从房梁上跳下来,出现在了大堂门口处。

    甲士一愣,有些愕然的问道:“是你?你不是往那边走远了吗?怎么会躲在房顶上?”

    嬴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主座上的中年人,声音略显颤抖的问道:“太尉?你是秦国太尉白欲起?”

    中年人也定定看向嬴风,点了点头道:“没错,老夫就是白欲起。”

    嬴风心中震颤。这白欲起,当年是他君父赢景岚麾下的头号猛将,自赢景泰篡位起,白欲起便扎营东路,再没回过玄阳城,做了秦国九百年来第一个不在朝野的太尉。

    嬴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声音压成了一条线,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你是白欲起,那我重新回答你方才的三个问题。”他顿了顿,说道:“第一,我叫嬴风,是先君威公嬴景岚的儿子;第二,我打的是吕、孟两家的儿子,当年就是他们的老子,帮助我叔叔抢了本该是我的位子;第三,我不怕报复,皮肉之苦而已。我若是不与这些权贵交恶,恐怕我的叔叔就要在我家里多放几次火了!”

    白欲起始终带着淡漠笑意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眼角的皱纹一条一条的被睁大的眼睛抻了开来,嘴角抿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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