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高站在自己的临时指挥所前,他无声的看着地平线处腾起的火光染红夜幕。

    也就在李想在花西方向发起疯狂进攻,刚刚突破孙传芳的围墙工事的时候,其他两个方向上,也爆发出一轮新的激战。革命军步军围困孝昌的宋缺,进攻夏家村庄的一师第二团,同时对着左右两翼的目标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战火在漆黑的夜空之下激烈的燃烧着。

    负责整个孝昌战区的第一师团始终无法取得进展,让这位传统儒家的名门公子哥将军的内心感到很是焦躁。虽然所有的孝昌战区进攻作战计划都是由自己一手布置的,甚至包括进攻点的选择、有限的几个炮兵火力的部署,怎么样如何利用地形,这些都是由自己和李想僚属参谋们讨论形成的。李想可没有队他们参谋部有过任何的瞎指挥。

    孙子兵法云: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除“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之外,此五者得其四,可是曾高此时却是心底没有一丝的“知胜之道”的把握,因为北洋军的抵抗实在是太激烈了。攻击困难,天公又开始作对。天空飘起细雨,绵绵不绝。夜风一吹,是无边的寒冷。

    这样艰苦的战场,战士饥寒交迫之下,即使有钢铁的意志,也没有钢铁的身体可以支撑!

    曾高坐在临时搭成的棚屋内,心情犹如外面的淫雨一样阴沉。据侦察,前方夏家村庄的敌人主阵地有两道铁丝网,关键部位筑有钢骨水泥地堡,还有数道坚固的阵地。即使晴天攻击,其困难也会超过目前的几倍,更何况在这种鬼天气里。

    棚屋顶上漏雨越来越大,已经成了一道道小水帘,脚下泥泞一片,雨水像小河一样四处流淌。

    曾高叹息一声,自言自语:“这样天气攻击,炮兵配合和弹药输送都会困难重重,炮兵的支援本来就少,现在真是无法多做指望了吗?”。

    曾高有心等待天气转晴,可时不待我啊!

    突然想起李想临别说:“曾高,拜托了。我们拼命奋战,为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理想,结果就看今夜之战。”

    当时李大帅脸上的信任神色,曾高仍历历在目,但内心却有了一种套上紧箍咒的感觉。李想对自己将能而君不御的信任,绝无二话可说。这样的信任,何尝又不是沉重的责任?

    曾高下意识地掐着手指,掏出坏表一看:“八点整出发的攻击,现在已是凌晨三点了,不管天气好坏,作战任务必须准时完成,不能推迟。”

    革命军战斗部队从军官到士兵,战斗到底的决心,对命令的绝对服从,这是唯一不用曾高去操心的事情。但是前线胶着的战事让曾高始终感到头疼不已,不得不为接下来的战事发展而担心。此站由于是担负着经由孝昌向孝感一线铁路进击的作战任务,他们事实上也就是承担着类似于小股部队渗透作战的重责。一旦取得突破,那么他们也就是等同于一把利刃,切开了北洋军漫长的交通补继线。那么从孝昌到大悟,通向向武胜关的铁路交通线中断,在孝感、汉口市区的北洋军将全面陷入崩溃。

    古往今来的战争,打的就是交通战、补给战,再强大有力的军队一旦失去了补给,就会变成一块稀软的豆腐。而从夏家村庄攻击的二团,和攻击花西镇的三团,无疑是革命军最为重要的策应部队。由李大帅亲自指挥的三团是从第一师团步军精锐,还抽调了李大帅警卫特务营组成的,按说作战实力也是不小了,可是在花西镇,李想却是寸步难行,因为当面的北洋军抵抗实在是太过猛烈了,构建的防御工事也是非常完美。己方攻击夏家的部队同样屡次攻击都是毫无进展,第一师团可是以武昌新军为骨干组建的精锐。竟然处处遭到了北洋军的猛烈抵抗,都是无法前进一步。以至于从花西真到孝昌城一线,到处都在发生着惨烈的激战。

    花西镇和夏家村处处不得进展,曾高如何不心急如焚,此时他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因为在孝昌城,团长宋缺正指挥着一团展开激战,那边的围城战同样是惨烈无比,为了困住孝昌城的敌军,根本就无法给予另外两险增援。“参坐,李帅突破花西的防线,却在街巷遭遇敌人猛烈反攻,呈现防御战状况!”一个参谋急慌慌地报告。

    曾高一怔,现在这是怎么回事?看来花西方面的敌情比预估的还要严重。曾高狠狠地摇摇头,竭力使混乱的头脑清醒过来,“命令,宋缺团部抽调第三大队退出攻击,驰援第二团,加强攻击夏家村的力量,其余部队继续监视孝昌城敌人。以参谋部名义指示二团长周吾,要部署好第一、第二梯队,做好准备,将支援火力集中于敌薄弱部位后,突击部队即秘密向该部位集结,在火力掩护下强行袭击。”针对这时的战场态势,曾高对作战部署有了个胆大的新想法。必须改变战斗部署,不然不可能打破这个战场僵局。时间太过紧凑,距离凌晨六点只有三个小时,他连与参谋简单而又慎重地交换了意见都不用了,直接下达命令。

    战斗中突然改变作战部署,不要说前线负责直接指挥战斗的将领,就是眼前的参谋们也难以接受。

    “怎么可以!如果孝昌守军突破宋团长的围成防线,派出支援部队,我们很可能陷入被围的被动局面。整个作战计划全部泡汤!”

    “孝昌的北洋军未必有这样的见识和勇气。”

    “把希望寄托在机运,寄托在敌人的愚蠢失误,实则大谬。北洋军成军比我们久很多,作战经验只会比我们更丰富;北洋军装备比我们精良很多,战斗力只会比我们更强大。北洋军的凶悍我们已经看到了,他们有不输于我们的勇气,和我们以前碰上的清军是完全两样的敌人。孝昌的北洋军未必就没有勇气发动反攻。”

    …………

    参谋门一下炸了窝一样,七嘴八舌的吵闹起来。

    对于目前的形势,整个参谋部的高层都陷入在一种两难境地。北洋军的顽强抵抗几乎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在花西的总司令李想,这里的参谋长曾高都不得不为接下来的苦战而感到担心。李想就是因为在战前出于对战局的担心,亲赴一线指挥作战去了,甚至冒万死,带领着突击队冲锋在锋镝之钱。而参谋部曾高他手里仅有的一点点守卫部队现在也完全是七零八落的,被拆分在各个作战点。而第二团的方向,情况同样好不了多少。周吾团长的团全是步军,自从接战以来,便接连遭到重创,尤其是该旅团下辖的突击步兵第六队。在北洋军的猛烈打击下,突击步兵第六队不但伤亡惨重,甚至就连队长也在战斗之中阵亡。也是因为这样残酷的代价,才拔掉敌人的一个碉堡!而进攻夏家村庄的攻击则是始终再也无法继续前进了,因为夏家村庄的北洋军抵抗得异常激烈。付出重大伤亡代价的周吾团部怎么也无法攻占夏家村庄。而宋缺第一团的也是付出惨重的代价,还是步兵配合师团仅有的炮兵直至今夜凌晨,方才把孝昌敌人逼进城里,完成合围的态势。如果不是李想一开始提出炮兵协助的要求,估计那样的话,搞不好孝昌革命军将会在北洋军的攻势下,被压缩到夏家村的方向,甚至会被反包围也说不定。

    如今这个微妙的平衡,抄持战场主动权的革命军随意拨弄即可打破。但是这天平是想胜利倾斜还是向失败倾斜,谁都无法预料。曾高要从宋缺团部抽调兵力,增加对周吾团部的火力支援。这样冒险的举动,成功的几率实在非常之少,稍稍不慎,革命军将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安静!”曾高突然暴吼一声,四处漏水的小小茅蓬立刻安静下了,平时云淡风清的他发起火来更是可怕。

    “我是这里最高长官,一切责任由我承担!”曾高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立刻执行!”

    骄横的北洋军给革命军提供过多少机会,但又有几个能把握得住呢?又有几个敢为自己的使命担上不可知的风险呢?战争本身就是在比谁少失误,谁能抓住对手的失误。如今曾高被对手逼得孤注一掷,就是制造了机会。更令人信服的是他也把握住了机会,机会也只会给又准备的人。谁说得清,这是机运,还是人力。

    能够在战场上对先前的部署提出修改,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因为战场上千变万化,有时候胜利就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也有时,知难而退,另谋它途,则又海阔天空。如何把握则决定于准确地把握战场态势。

    日前攻击革命军兵力过于分散,以致进攻受挫,应该按照集中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方针,以一部兵力监视城内敌人,集中力量先扫除周围各据点,再攻孝昌城。

    “告诉宋缺,剩下的人就算死光了,也要给我顶住,不惜代价的顶住。”曾高除了给宋缺下达不可后退半步的死命令之外,此时也再没有其他方法。抽调一个营,宋缺会有多困难,无需想象。

    “告诉周吾团长,必须在天亮之前,占领夏家北洋军兵站据点。”曾高接连对身后的副官命令到。周吾等待多时的山炮送来了。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雨水汗水血水混杂在一起。“射死兔崽子们的。”

    手下几个武昌测绘学堂的学兵,懂得摆弄这玩意,他们不等他发号施令便一拥而上。泥水当中又推又拉,拖着这笨家伙直奔前头革命军夺取的那个碉堡楼子。

    “有这家伙,还不打死他们小娘养的。”

    一夜苦战,饥寒交迫的疲惫当中,他们精神头一下又来了。

    “兔崽子们,累不死!”周吾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接着朝他们大喊道:“这门炮是从北洋军手中缴获的,没有瞄准镜,炮弹极少,曾参坐交待过了,顶多只能打三发!你们给我瞄准了打,一颗炮弹不准浪费!要是打偏了,打斜了,没打死敌人,你们一个月不许吃肉!我还要记你们大过一次。”

    炮很快被抬上碉堡,这些测绘学堂的学兵,即使没有瞄准镜,也可以从炮筒里瞄准。透过漆黑浑圆的炮筒,圈住了对面北洋军占领的东山碉堡。从东山碉堡喷吐的机枪火蛇,在黑暗中实在是太过耀眼的目标,风雨夜幕也无法遮掩。

    周吾敞开的衣襟,露出可以夹住铅笔的性感的胸肌,几根黑乎乎、脏兮兮的胸毛在寒风夜雨中颤抖。他厚厚的嘴唇已经因为上火而开裂,激动的咆哮不止,“我亲爱的克虏伯,呐喊吧!用你的怒火,燃烧敌人的**;用你的温柔,呼唤死神的到来;用你的热情,点燃大地的光明;用你的吼声,驱散世界的黑暗…………”

    这粗胚,诗人情怀爆发,在硝烟弥漫的血腥战场即兴创作起打油诗。一群测绘学堂的学兵竟然神经质大声朗诵起来,此刻,他们的脸上竟是说不尽的庄严。

    轰!就在他们进行这庄严犹如宗教仪式的朗诵当中,一阵气浪带着爆炸的巨响,克虏伯山炮咆哮啦!

    远处,几个怕在堑壕的北洋军士兵在纷飞的碎片之中血肉四溅,稀烂的泥水被掀到处都是。

    这一发炮弹并未命中碉堡,哪知道碉堡里的敌人就吓得跑了出来,向村庄里面的方向逃窜。

    几个测绘学堂的学兵傻眼了,顾不得跟着团长一起念诗,全部望向周吾。团长是要求他命中目标,但是他们没有命中目标,却把目标吓跑了。

    “团长,我这算达到你的标准了吧?”

    “***也不经打啊,就这样的跑了?”一些革命军士兵骂骂咧咧着。

    周吾吧唧一下嘴巴,非常干涩,“算你们几个兔崽子运气好!”

    周吾随即带人占领了东山碉堡。

    同时,宋缺团部三营正利用夜色悄悄地离开孝昌城关,火速直奔夏家村庄而来,和周吾一起,把夏家村北洋军团团围住。

    一团的三营三个连包围了一座小山。

    漆黑的夜色中,革命军顶着如雨的弹流,奋勇猛冲。“打,给我打!”连、排、班长们身先士卒的操枪对着那些冲涌过来弹雨猛烈还击着。哧哧冒着白烟的手榴弹如同夏日里的雹子样,飞旋着砸落过来。

    最前面的壮汗用力的挥下铡刀,寒光一闪,劈开了铁丝网。革命军的洪流立刻冲上去,朝一个碉堡扔了几百颗手榴弹。

    轰轰轰,此起彼伏的爆炸之声,碎散的砖土被掀得到处都是,把碉堡炸开了一个口子。北洋军垂死挣扎,将各种枪支通通从枪眼里伸出来射击,革命军的一个猛士兄冲上去,一用力,把北洋军一支德国原装进口的79毛瑟拔了出来。

    在革命军的猛烈攻击下,夏家村北洋军伤亡惨重。遍地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还有那蠕动呻吟着的伤者。

    而此时,曾高正远眺着那片战火四起之地,那里一片浓烟烈火。周吾的攻击进行的如火如荼,他似乎已经看到胜利女神向她掀起了裙裾。亢奋不已的曾高大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

    黎明,天渐渐亮了,这时夏家村庄北面枪声越来越密,宋缺团部三营已在敌后出现,敌军撤退不及,陷入重围。夏家村庄内外几里地儿,一时杀声震天。敌军血战多时,此刻也已成强弩之末,弹药用完,面对革命军大军的内外夹击,北洋军胆魂俱飞,狼狈突围逃窜,溃不成军,革命军队大获全胜,士气极旺,全军向敌猛追,如疾风扫落叶,锐不可当。

    北洋军遗尸遍野,枪支弹药、马匹尸骸遍地皆是。

    这时,曾高终于松了一口气:“夏家村的战斗差不多了,走,下去看看!”

    他们一行人跨上战马,驰向夏家村旁的小山头,悄然地来到夏家村战场。

    战地上硝烟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气味,但脚下混着血肉的焦土,四下飘散着的硝烟和满山遍野的兵士骡马的骸骨,到处都是敌人的尸体、枪支弹药以及成堆成箱的罐头、饼干和酒。周吾的部队正忙着打扫战场。

    战火熄灭了,仍使这位朱门将军悲喜交集,情从中来。夏家村从此后便再无人家,成了数千名官兵幽灵出没的场所。

    国父孙中山先生在一年后,携宋-庆-龄女士访问鄂省,来到了夏家村,亲眼目睹了一场血战后留下的场景。多年之后,宋-庆-龄女士在整理国父的回忆录中写道:

    夏家村战役后,我革命军队和北洋军队都撤离该地,当地老百姓

    都已逃亡,战场一片凄凉景象。战场上到处都是枯骨和破碎军需

    物品,战场气氛十分浓厚而惨烈。

    李帅和他率领的革命军,以其对革命无悔的忠贞,在那样一个杀机四伏、危险重重、激动人心、令人屏息的夜晚,在伟大的革命中,无惧牺牲和挫折的大无畏的革命冲动,进而在全国重新点燃了革命和独立的燎原烈火。

    将革命进行到底!

    157令人屏息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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