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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满春茶园,冯小戥在人来车往的街上疾走,繁华阻不住他的脚步,他只想快点到刘园。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同样一言不发的紧跟其后,脸色郁闷而混杂有隐忍的怒气。满春茶园的遭遇使他心中一阵郁闷,即使早就有了心里的准备,还是忍不下心中的不快。如一肚子的苦水,欲忍忍不住,欲吐吐不出。

    满春茶园的的人个个像是饿极了的狼,瞪着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就像是盯着汉口这块肥肉,战场上没有看到他们如此凶狠的身影。辛亥年的革命才刚刚开始,更多的革命战士还在前线浴血奋战。更加惨烈的战争还没有开始,战士们的身后却起了端倪。前方的是敌人,身后的又是什么?

    “冯先生,请留步。”李紫云追出满春茶园,当街喊道。

    冯小戥顿住,回头一看,是李紫云还有刘歆生。这两人还算是有良心,满春茶园里总算还有两个同路人,虽然看起来也不怎么牢靠,可又有那个商人不投机。只是人在这种时候,一点点的温情都是感动。

    冯小戥也不免感动的苦笑道:“两位能出来送我,已经使我非常感激。满春茶园里个个向我冯某人的质问,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还是不要再与我过从甚密的好,对你们今后在汉口行事不好。汉口是肯定要易主了,你们做任何选择,我想李帅都不会怪你们。那个汉口经济开发第一个五年计划案,只能搁浅了。”

    冯小戥这几句可以说交心之极,自己的前途,李想的前途,他真的已经看不明了。

    李紫云轻轻一笑,上前两步道:“我已经把宝全部压在李帅身上,我就堵了。我不信李帅回不了汉口。”

    李紫云理智告诉自己,现在要离李想越远越好,但是都不知道从那里来的莫名冲动,鬼使神差的驱使他要继续豪赌下去。是自己这几年投机倒把培养的明锐商场嗅觉,亦或者是跟这群疯子样的革命党人待久了,也沾染他们为理想、信仰,近似疯魔的的偏执。此刻的冯小戥才对李紫云另眼相看。

    刘歆生呸的一声,“那帮龟孙子,在刘园就已经试出他们不是好鸟,就不应该给他们好果子吃。当时不从他们身上榨出几百万,就不该放他们走。赶走满清,赶走洋人,他们一分力气也没有出,也收到不少好处。现在好了,背过脸就和着外人来坑我们。”

    刘歆生说到此处一停顿,左右一看路上的行人,眼中厉芒连闪,凶光毕现,方显出哥老会大佬的嘴脸,阴阴的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如果不方便,我来。我保证做得干净,你们在租界干的意外手法,我也能做出个七八成像。不给他们一点脸色看看,他们还真不知道谁是汉口老大。”

    李紫云听得心惊肉跳,鸦0片他是卖了不少,但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他还没有做过。但是又觉得刘歆生说得在理,背后桶刀子的人无耻之极,是所有人最痛恨的人。如今他的身家也是全压在李想身上,一损具损,一荣具荣。李紫云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狠色,只要在汉口掀起一场白色恐怖,还有谁胆敢惹他们?当初根基薄弱的李想进入汉口,还不就是在汉口掀起一场白色恐怖,汉口商界、学界、工界、绅界各界名流还不是乖乖的跑去刘园赴宴,即使明知是鸿门宴。

    冯小戥马上摇头,刘歆生的心意还是让他感动。在这个时候,他还愿意冒这样的险帮他出力,更显出世情冷暖。他也是左顾右看,低声,“当初租界的刺杀活动,对象是满清余孽,目的是稳定社会。武昌就是因为没有清除满清余孽,还遭到满清死忠份子的反扑。现在还搞刺杀,就真成立白色恐怖,会引起汉口社会的不安和恐慌。如果在被有心人造势,牵扯道的人都会脱不了身。是北方战事吃紧,大帅是真的顾不上汉口,也顾不上你们,你们现在还是找个自保之道。”

    听冯小戥的语气,北方的战事已经如此严峻之极。刘歆生忍不住问道:“北方战局竟然危险道了这样的境地,大帅有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他只要能保存势力,重入汉口也不是难事。”

    刘歆生身上李党的印记是怎么也摸不去的,也不管是李想多年的交情,还是多年的利益相关,他绝对是发自真心的关心李想的前途。

    冯小戥一身叹息,“打仗的事情也插不上手,也理不清头绪。”看着他们两双眼睛,巴巴的看着他,他一咬牙,也不能让两个盟友太绝望,又道,“听铁龚奇说,大量的军需物质在朝北运。都是新华财团早有的储备,看来大帅是老早就做好了大战的准备。北洋军虽然势大,但是大帅也有备而战,胜负还难料的很。”

    李紫云干脆说道:“后路被抄,还打个屁仗。留给他们去打得了。李帅也太”李紫云一时找不到一个说词,说李想老实忠厚,这听起来也太假,李想简直是狡猾如狐。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人,怎么就一条筋要去北洋死磕?汉口0交出去了,革命大旗一起交出不就得了?李想却翩翩自己去扛,扛得辛苦,看得人也辛苦。李紫云最后重重说了一句,“李帅流血,人家摘桃。不值。”

    李紫云的话说道冯小戥心坎里去了,他神色有些无奈的黯然,“北洋大军势大,大帅放不下心,也放不下手。纵观整个湖北,也只要大帅有一点能作战之军,其余都是一些杂牌。大帅自己也没有把握把北洋军抵御在湖北门外,要是撒手不管,北洋军更是要长趋直入。清军对付叛逆向来手段残忍,屠城都不算什么,满清开过就开始玩的小玩意。太平天国时期,清军的残忍手段才是大帅的最为担心的。如果让清军进了湖北,整个湖北十室得九空,是湖北百姓的一场惊天浩劫。大帅绝不愿意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所以背后有再大的怨言也忍了。”

    刘歆生和李紫云想起太平天国时期的事情,湖北也是主战场,那惨像就在眼前回放,血红的记忆,惨不忍睹。两人都是心里凉飕飕的,再也不再出声。

    只是这背后的凶险,只有冯小戥最清楚。在沉默的当口,他几次张口,才语调萧索的道:“湖南二都督,焦达峰,陈作新死了,莫名其妙的死在乱军之中。”

    湖南政变当日,由于首义部队主力皆派往长沙,焦、陈二人身边空虚。以梅馨,原清军管带,为首的留日士官生小圈子军官发动政变,先设计诱杀了陈作新,再冲入督府,杀害了焦达峰。之后立宪派在咨议局召开议会,推举谭延闿新任湖南都督。是谭延闿指使梅馨杀人,还是梅馨杀人后拥举谭延闿,又是笔历史糊涂账。焦、陈二都督,仅仅任职六天,比历史上要短了两天,就同日殉难。

    刘歆生和李紫云心下震惊,一省正副两位都督,死得莫名其妙?刘歆生惊喝道:“湖南革命的整个过程,从计划到启动,再到过程的执行,全是由焦达峰和陈作新主导。两位湖南革命最大的功臣,落得身死乱军当中,革命者的下场即是这样的凄惨。如果焦达峰和陈作新死在进攻长沙的战役当中,到落得一个烈士的光荣名声,如今这个死法,又算什么?”

    刘歆生和焦、陈在哥老会有过不少交际。那个作诗云,平生何事最关情,只此区区色与名。若就两端分缓急,肯将铜象易倾城。这位自号“梦天”的大才子军人陈作新,一直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的一代才俊,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陨落。

    他们两人即使心寒到了极点,脑子却仿佛高频多线程spu超负荷运转,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脑海中计算,如显示器上面飞速落下的数据。连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也不需要,他们就计算出信号的危险程度。李想如今亦面临着同样的危险。

    李紫云现在才知道,自己在商场玩的把戏般上政治台面,就叫小儿科。他紧张的双腿僵硬,长袖遮着手,在大腿上用力掐一把,痛疼的感觉透过神经末梢刺激中枢神经,使他绷紧的精神稍稍舒缓,才叹道:“李帅不回来更安全。人说鸟尽弓藏,现在鸟还没尽,就有人急着藏弓,比我卖鸦0片还黑心。这不是人做的事,我真为李帅不值。”

    冯小戥眉心纠结,“为他们做事当然不值,革命是拯救这个积弱的国家,拯救这个病危的民族。革命不是做生意,许多事情,不能以纯粹的利益去计较。大帅此刻即使面对再无可奈何的选择,也得选。只要大帅能够大败北洋军,他的地位无人可以动摇。”

    可惜李想不是supern,不可能一挥手灭掉一支集团军。他只是个连金手指都毫无准备的意外穿越客,飞机、坦克、航母他一样都不会造,他起义前设置的地下军工实验室,连制造一架马克沁轻机枪,还有零件须要从海外进口。李想以原来湖北新军为骨干,凑起来的杂牌军去硬碰北洋军,连冯小戥都觉得自己是在大言不惭。李想能保存势力,能牵制住北洋军,不给北洋军四处造孽的机会,便要烧高香拜佛脚啦。除非有奇迹发生

    局势道了这个地步,李紫云反而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反正他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一夜再回到光复前,光复前还不是是一样的过日子。他反而安慰道:“也许真有奇迹也不可知,李帅一路走来,本就像一个奇迹。武昌起义当晚,当时听说连个起义的领导人也找不出,个个推让,还是他一肩主动担起,他带着三百人就去扑总督衙门和八镇司令部,最后牵出全城跟着起义。当时起义的人都是在瑞澄收缴革命党人花名册上有名的人,早存了赴死的决心,可能在场的人都没有奢望革命能够一举成功,可是翩翩奇迹就这样发生了。第二天夜里李帅收集人马,又冒冒失失的乘胜渡江攻击阳夏两镇。当时多少人只是等着看李帅的笑话,谁知道又是一场奇迹。在与洋人开战的前夜,也不知道多少人又在等着看李帅的笑话,可是又看到一场让他们失望的奇迹。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李帅的笑话,在看李帅怎么死无葬身之地。我却想,也许又是一场让他们跌爆一地眼球的奇迹。”

    李紫云心想,也许就是因为看到李想身后一连串的奇迹,才下定豪赌的决心。这奇迹的背后,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气运使然。他在汉口新气象的所见所闻当中,使他明白,气运不是天授,是民心所向,是民心所想。李想一路的决定,反清,反帝,即是民心所向,也是民心所想,才成就他一路的奇迹。如今李想弃汉口而抗北洋,正是顺应民心。

    冯小戥苦中作乐的一笑,也不把李紫云的话当真。大街上这一聊,也算是互相交个底,回去后各自看着办。这边走边聊,已经走出了满春街。到街头,也就各自散了。

    秋天阳光阴不阴,阳不阳的,天气愈冷,冯小戥疾走时血脉活动,依旧感到手脚冰冷麻木,亦不知道撞到多少人。向刘歆生和李紫云的一番闲聊,总算消去不少郁闷。政治的黑暗真的能把理想染黑,一场本应该是最纯洁的革命,为何会发展成如此复杂的局面,但是李想依旧保持革命的纯洁。即使这样,他们只要一场纯粹的革命而已,却不可得。

    冯小戥就这样心情沉重的走到刘园,他平日早规划停当的革命理想,正面对着现实残酷的考验。亦有北洋大军压势,也有背后的暗潮汹涌。李想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身处要命的凶险当中。

    李想在革命阵营,或者其他阵营当中,根基太潜的弱点,随着革命潮流的汹涌复杂显露无疑。湖南的焦达峰和陈作新的悲剧传到汉口,像是落在冯小戥头上的一道惊雷。他们和李想实在是太相似的一类人,他们起义前不是社会的名流,只是新军当中一个普通的下级军官。他们一夜之间握住这么大的权柄,而招之杀身之祸,才使得冯小戥更是担心李想会和他们步上同样的命运。而今天满春茶园的事情,完全有理由可以视为一个危险的信号,湖南政变更是使人联想翩翩。

    政治,即是要用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敌人,能把敌人想多坏就想多坏,这样得出的结果往往**不离十。冯小戥是不愿意把人往坏里想,可面对残酷的现实又不得不这样想。他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湖南政变是一场政治阴谋,实在是让人心寒到了极点的政治阴谋。焦达峰在革命阵营当中的根基要比李想深厚太多,还是免不了身死殉难。李想如果当日没有抽身武昌,也许早扑了焦达峰,陈作新的前尘。政治的漩涡如此的凶险,焦达峰,陈作新这样的人都死得不明不白,只是让卖力真心革命的人加倍的心寒。

    冯小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刘园,此刻的刘园门可罗雀,往日努力在此钻营的小人一个不见了。这里一夜之间成为被遗忘的偏僻角落,卫兵依旧骄傲的站着,却显得冷清和孤单。

    冯小戥才跨进烟雨小楼的门,便听到听到叫骂之声不绝于耳,大厅里热闹欢腾的不得了。

    张政浑身缠满绷带,像个刚刚从金字塔里蹦出的木乃伊,柱着一直拐杖在单脚跳骂。“老子只想能痛痛快快的和北洋军厮杀,推翻满清朝庭的奴役;能够痛痛快快的和洋人厮杀,收复丧失的主权,领土,尊严。那帮乌龟王八蛋就是不肯给人痛快,如今大帅还带着同志们在前线流血,有人就想趁机打汉口的主意。”

    张政的嘴唇显出失血过度的苍白,精神头却不小。边上一个身强力壮,牛高马大,年纪不小的洋医生嘴里念着洋文上前扶他,被他毫不礼貌的一把推开。与张政一起从仁济医院跑出来的重伤兵不少,都和他堆在大厅撒泼,几个仁济医院的主治医生急得团团转。

    两条还能动的满大厅的跑,走不动的就躺在沙发上叫骂。“汉口是老子流血打下来的,凭什么便宜他们。他们要是敢进汉口,老子和他们拼命。为了汉口,多少兄弟把命丢在滠河,把血泼在三道桥。为了收复租界,都是兄弟被洋人大炮炸尸骨无存。汉口每一寸土地都铺着我们的血,不能便宜了那帮王八蛋。”

    他们愿意用鲜血和生命,革命出一个理想的年代,中国人能够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不再被满清剥削,不再受洋人的欺辱,不再活在痛苦的人间地狱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只是想简单的革命,却不可得。中国人喜欢内斗的好习惯,是不管在那个时代,那种环境,都不会停止。流血牺牲他们从来皱一下眉头,洋人的大炮也敢用胸膛去挡。他们唯独万分的不能容忍,鲜血浇灌成长的果实被他人给摘去。

    “安静!”冯小戥大吼一声,心情本就烦闷的他,看到这乌烟瘴气的场景,他们一句句牢骚语传进耳里,落在心湖,更是使他郁闷不已。

    大厅里突然安静的落针可闻,冯小戥是个修养极好,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平时连个大声说话也没有,更论这样大声喝骂。一个个兵皮都睁着眼睛看着冯小戥,有点骄横不起来。

    冯小戥缓缓扫过众人,他们个个带伤,有些牵动伤口,躺在沙发上起都站不来,医生正帮助补救。虽然不再吵闹,可是表情却义愤到了极点。

    冯小戥道:“大帅从没有让我们失望过,跟着大帅永远打最畅快的仗,干的是最痛快的事,闹革命就应该是这样痛快的事情。大帅以前没有让我们失望过,今后也不会。大帅说怎么做,你们跟着怎么做就是了。相信大帅不会让你们失望,不会让你们委屈。都回去把伤养好,身体是革命本钱。大帅还等你们养好伤,一起并肩作战,打北洋,打洋人。”

    冯小戥说着,已经有人眼眶湿润,死命忍住没有留下来。沉默良久,张政才一瘸一拐的走出大厅,脸上的不愤还是没有消散多少。其余的伤兵都互相扶持的跟在他的身后,陆续的立刻烟雨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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