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仪忽见鬼崽岭上空紫气东来,所谓紫气就是仙气,古人把紫气视为景云,代表吉祥。徐凤仪看见这个奇异古怪的天象,十分郁闷,大明嘉靖皇帝倒行逆施,暴政接二连三,几乎没干过几件好事,苍天怎会如此庇佑他,还显出景云嘉奖他,实在不可思议?他仰观俯察,只见这缕云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青中带紫,变幻莫测。从怀中取出罗盘,左摇右摆,屈指心算,推理半天。突然拍额惊呼道:“是宝剑精光外显,是剑气呀,在鬼崽岭那边……”徐凤仪说到这里,急呼道:“张三、杨豹咱们赶紧到那边去看看,越快越好,可不能让羊肉落入狗口啊!”

    文人爱书画,武士爱兵器,自古惯例如此。徐凤仪自从学武以后,也爱上收藏宝刀宝剑,到了如痴如狂,不可救药的地步。徐凤仪认为一个武士如果拥有一把顺手的宝刀,武艺和个人能力值也会因此倍增。除非徐凤仪没有遇上这档事,遇上这种好事怎会袖手观望?徐凤仪的宝剑被镰仓鬼太郎碰断之后,他一直想找一把顺手耐用的兵器,只是不得其便,现在天假其便,他当然打鸡血般兴奋起来。

    徐凤仪带着张三、杨豹赶到鬼崽岭一个峭壁的附近,眼见张三、杨豹盗挖的古墓落在半山腰,隐约可见。几个人援木寻葛,拾级而上。走不了几步,突然半空撒下一团泥沙,弄得众人满头泥巴。

    徐凤仪纵身一跃,飞起丈余,依附山壁左顾右盼,只见草丛中似有动物经过的痕迹,草木兀自颤动。徐凤仪疑心有人戏弄他们,便扬声喝道:“那位高人在此?,请现身相见。”只听见空谷回音,无人答应。也许是某只动物,比喻鼠狐之类,路过此间,偶然蹬下一团沆泥土,恰好落在众人的头上。

    徐凤仪不以此为奇事,张三、杨豹却揽腰互抱,面如土色。他们才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动物偶然蹬下一团沆泥土,他们认为这是猛鬼撒沙,这只鬼真厉害呀,这么多人找上门来他还敢现身戏弄人,不得了呀!

    张三、杨豹带着徐凤仪回到昨晚挖开的墓穴前头。这是一个新墓,依徐凤仪推断,这个新墓成墓年限不会太久,长即三百年,短即一百年,没有开挖的价值。毕竟挖人祖坟,在古人看来是大恶不赦之罪,故尽量有的放矢,不可以乱挖一通。张三、杨豹不听徐凤仪的劝告,硬是开挖这个新坟,不知闹出什么乱子怪事?

    须臾,太阳横空出世,光芒横扫天穹寥廓,寰宇一片澄明。无私光照,也落在鬼葸岭上,照在那山坡的无名墓穴中。

    徐凤仪率先踏入墓室,大模大样走近棺材,只见棺材里尸体尚在,裹尸布寂然未动。张三杨豹却已成惊弓之鸟,徘徊墓外,不时探头张望。

    只见徐凤仪低头意欲揭开裹尸布,煞有介事地伸手往里间摸索,突然他脸容扭曲,呈现痛苦情状,大叫道:“天啊!张三,杨豹,快来救我,他咬我——”张三、杨豹闻声,同时掉头就跑,同时摔倒,翻滚下山。

    徐凤仪冲出墓门,哈哈大笑,向张三杨豹招手道:“胆小鬼,回来,快回来,我刚才是跟你们开玩笑。”

    张三、杨豹闻言俱各鼓腮握拳,黑沉着脸皮,转身返回墓室,不免对徐凤仪怒目横眉,怪他乱开玩笑。徐凤仪也不以为意,对这张三杨豹点点头,然后背负双手,大摇大摆踱到棺材前头,垂俯身,凑上脸儿去观察棺材内的尸,到底是千年不化的老僵尸,还是新近修炼成精的厉鬼?竟然把张三杨豹吓得屁滚尿流,这么稀奇的事确实值得王婆留仔细端详一下。

    徐凤仪闭上眼睛,伸手小心亦亦地掀开裹尸布一角。张三杨豹也禁不住好奇,争先恐后挤上前来看热闹。

    只见徐凤仪双拳紧握,睁眼张望,却是给人一付目瞪口呆的模样。突然他大叫一声:“天呀,真的有鬼——”倏尔作出紧急回避的姿态,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吓得不轻。

    张三再也受不了徐凤仪这般折腾,破口大骂:“坑爹啊你,你妈才是鬼。”

    杨豹应声附和道:“不错,又给他扯出一只鬼来,不是他妈又是谁的?”

    只听“嘤”的一声,棺材里传来一个妇女的哭泣声,又见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出棺材外,似乎凭空攫取什么东西一样,尽管抓不到任何东西,但那只鬼爪仍然不依不挠努力瞎抓,她也许想抓住太虚尘埃,也许想抓住救命稻草,也许…天晓得……

    徐凤仪与张三、杨豹面面相觑,白日见鬼,还有比这更邪门的事吗?

    “救命啊——快救救我!”妇女呼救声气若游丝,这声音差不多象穿越千年时空的呐喊,这样遥远,这样渺茫,脆弱、慌惶与无助,让人感到震撼心碎,羞愧难过。

    徐凤仪确认倒在棺材里的妇女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而不是鬼或僵尸,当时抑制着恐惧,手忙脚乱把那妇女从棺材里扶起来,吃惊地问那妇女道:“我的天,你活生生一个人,你怎么躺在这个陈旧的棺材里?”只见妇女双目紧闭,脸色白里透黄,呼吸急,显而易见受惊不轻,却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妇女有气无力点点头,没有直接回答徐凤仪的问话。她只是不停喘息,一时半晌说不出话来。

    尽管生在眼前事是如此谎谬,不合情理,徐凤仪确信他不是遇见鬼魂,这妇女怎么躺在棺材里?即使许多问题让徐凤仪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先搁下不问,眼下救人要紧。

    徐凤仪当即把妇女从棺木扶起,喝令杨豹帮忙背负。杨豹虽然不太情愿,却又推辞不了,只得一边抱怨嘀咕,一边配合办事。徐凤仪睁大双眼盯着杨豹,冷笑道:“怎么,有意见了,你们惹出这门事来,又不想担当事体?这算什么意思呀,拉完屎叫人家替你擦屁股?你妈的胡子一大把,还整天玩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不腻呀?”

    “罢呀怎么,老子就这么倒霉,人穷气短,替你做乖孙乖奴,背就背呗,谁叫我穷呀,谁叫我蠢呀!”杨豹一面牢骚,一面准备背起妇女走出墓穴,银子没搞到一钱半两,倒惹一身麻烦。

    妇女指着棺材侧面一个机括按钮示意徐凤仪他们开启机关,这个机括在棺材旁边,又被泥土覆盖,稍不留意,就会忽略。徐凤仪好奇心顿起,不假思索按下机括,只听见一阵机械轧轧声响,东面墓壁赫然洞开。

    众人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墓穴居然暗藏机关,另有洞天。看见机括石门开启,就抑制不住好奇心,争先恐后凑热闹往墓穴内室涌去。徐凤仪前脚还没走入里面,一股血腥气猛地窜入他的鼻子,只见墓穴内室方圆五丈左右,地方倒是十分宽阔,但内面机关密布,步步都藏着杀机。墓主人生前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经营这个密室,这个密室到底收藏着什么宝贝?地上一片狼籍,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血水尚未完全凝结,显然是刚死不久。尸体有被羽箭飞刀射伤,有被利刃腰斩的,死状极惨。

    徐凤仪左右一看,现旁边还有一个盗洞,也是刚挖开不久。墓穴秘室内机关上的暗器多已射完毕,射死几个盗墓者。但盗墓者显然是不止那五六个死者,看来还另有旁人。秘室内值钱的宝贝早被人掳掠一空,一件也没有给徐凤仪他们留下来。徐凤仪心中不免有点生气,很不满意地瞪了杨豹一眼。这蠢货大呼小叫,嚷着见鬼,闹得不可开交。不经意间引来旁边的盗墓者,让他们为人家作嫁衣裳,把本来属于自己的宝贝拱手让人。

    妇女似乎是被她的同伙点了哑穴、麻穴,身子一时半晌恢复不过来。徐凤仪现在没法从那妇女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东西。只得叫杨豹背上她,把她背回仙游城刘家贸易行料养好身体再说。

    徐凤仪、杨豹他们先从鬼崽岭回到临时寓所秦公村杨起帆的家中,雇了一辆马车,把妇女放到车上便打道回府。

    回到仙游城刘家贸易行,徐凤仪不免四出寻找郎中替那妇女按脉诊治,抓药熬汤,调理将养。鸟乱了几日,才得安静。

    几天后,那妇女身体渐渐恢复过来,除了能说几句闲话之外,还可以下床走动。徐凤仪向那妇女打听这件事情的经过,那妇女答非所问胡说几句,总是避而不答,好象失去记忆一样,对这件事情一问摇头三不知。

    徐凤仪虽然不免疑窦丛生,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使出水磨工夫,软磨硬泡,恳请那妇女告知原委,别让他蒙在鼓里。

    妇女意识渐渐恢复后,只觉得口中很苦,那是黄莲的滋味,还是奈何桥孟婆汤的味道?她说不清。当她张开眼睛,惊奇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那些晃动的人影,刺眼的光辉,对她来说好象只是一瞬间,然后她醒过来,该怎样形容这个心情呢?那就是:死里逃生,太好了。

    徐凤仪俯身弯腰,几乎凑近妇女的脸前,盯着妇女的眼睛问:“喂,这位阿姨,你醒了,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妇女摸摸头,看看双手,活着的感觉真好!已生的痛苦经历霉可言邪,她一句也不想多提。世事十九不如意,有些令人伤心的事情忘记更好,她索性装疯卖傻道:“甚么事,我怎么在这里,这是人间何世啊!”

    徐凤仪道:“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夏旬。”然后又笑道,“你怎么搞的,睡扁脑袋了,怎会搞不清自己所处的年代?”

    那妇女咬咬手指头,再揉揉眼睛,好象确认这不是梦境。人活着越清醒,越觉这世界不真实不可靠。难道自己的神经感觉出了问题?管他娘的,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吃吃地笑道:“我也许不适合再活在这个时代,可我也不喜欢躺在棺材里。好死不如赖活,活着就是好。那件事乱七八糟,没有什么好说的。小兄弟,拜托你别问好不好?你又不是神,天下混帐事那么多,你管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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