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之中,柳伯南侧卧在墙角,着的上身之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白布,白布大半已经被染成樱红之色。

    布下的伤口每每稍动,便又会浸出几丝血渍,看在金诗厚的眼中,让他一阵揪心,几颗热泪禁不住溢出眼眶,滴落下来。

    “南哥……”金诗厚的声音有些哽咽,出声之后,没说几句,便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了。他缓缓地伸出手,朝着柳伯南探了过来。

    柳伯南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他不要动弹,随后,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一时之间,天牢之中寂静的厉害。

    金诗厚顿了顿身,最后,还是缓缓地放下了手去……看着柳伯南的双眼,满是担心之色,脸上的肌肉不时抽搐几下。

    想起往昔在军营中的生活,恍如便是昨日,那一幕幕纠缠在心中,时而欢笑,时而高歌,时而大声呼喊,时而策马狂奔。

    那是何等的快意,何等的欢畅。

    只可惜,往事已矣,如今的模样,又有几人知晓,北边的兄弟,此时应该还等着他们的好消息。但是,这个消息,恐怕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若说是他的心中没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金诗厚现在对皇帝,对朝廷的恨,比之柳伯南更甚。在他心中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责备柳伯南。

    他只是为柳伯南不值,为他对朝廷如此忠心而不值……

    金诗厚想着,将后背靠在了围栏上,闭上了双眼,此刻,心中也只能有恨,却无能为力。

    “嘎吱——”

    一声开门的轻响声出现在了寂静的天牢之中。金诗厚霍然睁开双眼,顺声望去,却没有看到人影,只是有一个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守着,不许过来。”

    听闻声响,金诗厚急忙朝着柳伯南望去,连声,道:“南哥,南哥……有人来了……”

    柳伯南却是充耳不闻,恍如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提起一丝……

    “柳将军,别来无恙……”

    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金诗厚急忙转头,却见眼前之人五十多岁的模样,面上花白的胡须稀稀洒洒,看起来很是精神,只是,一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却尽显疲惫。

    这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即亲切,又远离的感觉。总之,看着此人,并不会让人厌恶。

    柳伯南缓慢地抬起眼皮,扭过头来,望了来人一眼,他的面上很是平静,并没有像金诗厚那般露出吃惊的神色。

    “我们好像并没有见过吧?何来‘别来无恙’之说?”柳伯南异常平淡的声音从口中传出……

    “我们虽然并未谋面,不过,相互应当也是神交已久,至少,我对柳将军的威名已经仰慕已久,此乃实言,柳将军勿需见怪……”

    “阁下是什么人?”柳伯南心中有些好奇,既然此人如此说,想必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也定当是个颇有名望之人。只是,他从脑中搜索了一遍,却并无此人的信息。

    “在下万寒生。也许柳将军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不过,完颜索的国师万先生,想必柳将军并不陌生吧!”万寒生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如同是老友攀谈一般,语气平淡中,带着几分亲切,听在人的耳中,似乎顿时便拉近了不少距离。

    柳伯南直了直身子,上下打量了万寒生几眼,对于万先生这个称呼,他自然不会陌生,在金国的时候,几乎每日都听到这个称呼,一直都想见一见这个人,却从未寻得机会……

    本来自从自己下狱之后,想来再见此人,已经是无望之事,便不在去想,却没想到,他居然来到了天牢。

    柳伯南每天微微一蹙,双目紧盯着万寒生,看着他,一言不发,不过,眼中的意思,万寒生已然是明了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谈话,自然省事的多,单单是一个眼神,万寒生便明白了柳伯南的意思,他是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宋的天牢之中。

    此次前来,万寒生并不打算对柳伯南隐瞒什么,因为,面对柳伯南这样的人物,即使再完美的谎言终究有破绽的……

    反而是不太完美,甚至是很令人怀疑的实话,却比较容易博得他的信任。

    因而,万寒生实话实说,道:“柳将军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吧。其实,原因很简单,我是宋人,虽然在金国,却一直都是宋人,而且,我以前是五王爷的人,现在是皇上的人,如此解释,不知道柳将军口否明白?”

    其实,万寒生最后一句,明显是废话,不过,这句废话,他却是不得不说。有时候,往往便是一句看似无用的废话,却是点睛之笔,更容易取信于人……

    不过,万寒生的话也许多柳伯南有用,但是,对于金诗厚却并无用处。

    听罢万寒生之言,金诗厚瞅了他几眼,轻笑一声,道:“我说,这为万寒生先生,您这话视乎说的太过轻巧了吧?您的意思是,您在金国一直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看不见的吧?完颜索能给你国事之职,皇上能给你什么?能给你个宰相么?即便给了你宰相,那么也等于是和金国一样,但是,这么多年来,你培植的亲信,应该是带不过来吧?即便带的过来,皇上有怎么能重用他们?这样一来,你回来,什么好处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回来?如此浅显的谎言,你以为我们会相信?”

    万寒生露出了一丝微笑,淡淡地看了金诗厚一眼,眼中并没有轻蔑之色,只是平白间生出了几分距离之感……

    他轻声,道:“放在世俗人的眼中,我如此做,得确是不理智,很多人都会这么认为,这并没有什么错误之处,只是,有些东西,是只有那么部分人才能理解的了的。在大宋的年轻人中,岳少安算得上是一个能够理解的,但是,我相信他却是做不到的。还有一个人,却即理解,又能为之。这人便是柳将军了,他现在所为之事,其实,与我又有几分区别呢?”

    金诗厚还待说话,柳伯南却突然抬起来手,示意他闭嘴,随后,又从新打量了万寒生几眼,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柳将军果然没有令万某失望……光凭这一点,万某今日之行,便没有白来。”万寒生面上露出了赞许之色。

    柳伯南轻笑摇头:“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拿我当过推心置腹的兄弟,他这人当真是厉害,居然能在金国安置先生这等大才,却一直都不动用,直到最后才抽出来。这份城府,实在是无人能及啊。”

    说着,柳伯南叹了口气,道:“我一直都以为,以少安的聪明,应该自保没有问题,现在看来,他也不是他的对手,本来,现在便是死去,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如此一来,却是为少安多了几分担忧。”

    柳伯南直言不讳的说出这个问题,并不是没有想过会为岳少安带来什么,不过,他也明白,皇帝加万寒生,如此城府,如此才智,对于岳少安若是不加防备,那么才怪事,他此时挑明,将事情摊开在了明面上,对岳少安并没有什么坏处,反而可能带来几分皇帝的松懈……这也是为了岳少安好。

    但是,万寒生显然是看出了柳伯南的意图,微微一笑,言道:“自顾皇室无亲亲,柳将军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皇帝以前能对你和岳少安做到那个份上,已经是超出了我的预料,所以,你大可不必患得患失。至于岳少安,呵呵……柳将军多虑了……”

    这一句多虑,显然是一语双关,其中一层意思,便是点破方才柳伯南了话中的隐意。而另一层便是对岳少安本身能力的肯定的。

    只见万寒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言道:“岳少安此人,我与之接触过,起先看来,如同市井无赖一般,但是,越是对他了解的多,便越看不透这个人。这样的人,万某从未遇到过,即便是完颜满也比不上,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早已经给自己留下了后路,若是没有的话,反而奇怪了。”

    “是么?”柳伯南不置可否的随意问了一句,岳少安的后路他是知道的,再这之前,岳少安已经对他说过,让他去宋师城避难。所以,柳伯南可以肯定,岳少安的后路便是在那里。随后万寒生的话,却也证明了这一点。

    “宋师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皇帝心中自然是有数的,之前几次欲要调离那里的兵力,都被各种事由耽搁了下来。其实,他想调离也不是不能,只是他现在还需要岳少安,不想与之弄的太过离心才没有动手,不过,这一天,相信也不远了……”

    柳伯南沉默了下来,万寒生与他说话之时,一直叫的都皇帝,而不是皇上,这一点,他也注意到了,而且,他们谈话的内容,放在一般的大臣口中,足够杀头了。

    柳伯南固然已经无所惧怕,只是,万寒生也如此有恃无恐,却让柳伯南有些意外了,因而,柳伯南望向万寒生的目光之中,也带有了几分特殊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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