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便有几个身着官服的太医提着药箱陆续到来。

    聚在门口的皇子大臣们立刻让开一条通道让他们过去。为皇上医病可是大事,迟了,谁也担待不起。

    太医们进去,门便立刻被关上了。众人又被阻于门外。

    青盏才缓过神来时,太医已经进去好久,也不知道皇帝的病情究竟怎么样了。

    对于皇帝,青盏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那次与慕容焱擅闯御书房,见到他时,那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竟是如此的温和,让青盏感觉他不像一个帝王,更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唤起了青盏对父爱的渴望。

    青盏真心希望他没事,她想,慕容焱应该也是的。

    抬起头来,去看他。

    慕容焱站于众人中央。很奇怪,即便是那么多人,她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她想,大概他是熟识的,其余几乎都是陌生人。

    可是,青盏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为什么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一点儿担忧之色?那张一贯儒雅平和的脸此时平静的接近于冷漠。

    对,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青盏缓缓低头,没有看见慕容焱刚好在她低头的瞬间转头看她,然后又转回头。

    再抬起头来,青盏看见那张脸上如她构思的一样的悲伤表情,更加确认自己刚刚是看错了。

    偏殿的门突然打开了,方才进去的几位太医鱼贯而出,面无表情。然后,韵宁公主走到门口,她的脸颊上挂着泪痕,哽咽着向众人说道:“十弟,还有众位皇兄,随我进来!”

    闻言,排行前十位的皇子都随韵宁公主向殿内走去――只除了不在京城的七皇子。

    进去的皇子都是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分担国家大事的。皇上叫他们进去,是在托任么?

    看这架势,青盏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头去看大哥。淳熙对她点点头,以肯定她的猜测。

    殿外众人也都交头接耳的纷纷议论起来,都说皇帝陛下不行了。

    虽然明明知道他们说得是真的,可是真的听到有人这样说,青盏的心里,还是狠狠地痛了一下。这些多嘴的人,心里有数就好嘛,干嘛要说出来?

    寒风微冷,刺痛肌肤。虽然有人为她挡住风,但这毕竟是露天的地方,站了这么久,感觉到冷很正常。

    在这大殿之外,只有一个人不议论――便是沈鸿图。

    青盏转头,便看到他站于不太显眼的位置,白衣翩然。萃文殿外灯火辉煌,璀璨光亮之下,他如月光般清冷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忧伤,怔怔地望着大殿之内表情各异的众人。许是感受到青盏的目光,微微偏转头看她。

    偏殿之内,身着龙袍的皇帝虚弱地躺在龙床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金黄缎面的龙纹被。他的眼睛微阖着,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感受到众位儿子进来,眼睑微颤,轻轻张开眼睛。

    他打量了一番众位皇子,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太子脸上。太子会意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在床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自责地说道:“父皇,儿臣错了,儿臣不该顶撞您,更不该把母后也搬出来,儿臣错了,都是儿臣的错……”

    说着说着,眼泪又流出来。

    皇帝缓缓地,无力地伸出自己的手来,轻轻拭去太子脸颊的泪痕,虚弱地说道:“哭什么,马上就要继承大统的人了。父皇没有查明真相便怪罪于你,是父皇的错。父皇是没有机会查出真相来了,等你登基之后再为自己洗刷冤屈吧……”

    众人没有看见,就在皇帝说出“继承大统”四个字的时候,那四皇子,眸中阴郁一闪而过。

    “父皇……”太子紧紧握住皇帝的手,泪水更加汹涌。

    这样握了许久,皇帝慢慢挣开太子的手,轻轻叫道:“老四,老八,老九……”

    “父皇……”

    “父皇……”

    “父皇……”

    三人齐声叫道。一同向前挪了挪,在皇帝面前蹲下。

    皇帝越过他们又看向剩下的几位:“还有老大,老三,老五,老六,老十。你们要好好辅佐新皇,争取让我延楚兴盛起来,不再受外邦欺负。还要,照顾幼弟……”

    “是,父皇。”

    众皇子齐声答应。

    “好了,太子留下,你们都出去吧,朕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二位丞相。”皇帝虚弱地说道。

    众皇子闻言出去,面色各异,慕容焱偶然抬头,看见四皇子面色沉郁,与方才在殿内的担忧之色判若两人。

    心中明了,必是因为父皇将皇位传给了太子,他这样费尽心机,却是无用。不过,慕容焱仍是装作一无所知。出来之后,他满面悲伤的向猜测不休的众人说道:“父皇请两位丞相进去!”

    左右二相领命进入,几位皇子便于外面等候。几个年龄小的皇子似乎也意识到将要生什么,面上已是泪水盈盈。十三皇子看到慕容焱出来,扑到他身上,哭了起来,哽咽着问道:“八哥,父皇他,不会有事吧?”

    过早的失去母亲,现在父皇生命危在旦夕,他实在是不能接受。十二岁的年龄,已经懂些什么,这样的问话,实是自欺欺人。

    慕容焱伸出手臂,轻轻搂住他,没有说话。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不仅是当今圣上,也是他的父皇,他有一个无可替代的名字――父亲。

    可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呢?

    虽然他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他更知道,万事不能强求。

    每个人都会有生有死,这是任谁也不能改变的。

    所谓尽人事,知天命。

    努力定下一个目标,然后朝着那个目标走下去,一直坚持不懈。不畏险阻,当狠则狠。为了大局,牺牲末节。想要去赢,却永远不怕输,即使最后输的一无所有,也能笑得出来。

    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这便是他。

    或许这样给人的感觉有些绝情,但是,不这样,便也不是他了。

    不久之后,左右二相也相继出来,面上皆是顾命大臣的样子。右相出来便将目光移向四皇子,与他用神色交流。抬头,对上九皇子探究的目光,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这时,一个太监站在门口扬声喊道:“皇上请翰林院大学士苏淳熙,靖边将军沈鸿图进去!”

    淳熙闻言握紧青盏的手,转头看了一眼鸿图,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

    淳熙拉着青盏,与鸿图一起走进大殿,在旁边偏殿门口,叮嘱她先在此等候,便与鸿图一起进去。

    淳熙走于前面,鸿图在后。青盏看见门被关上之际鸿图衣摆撩动的一抹雪白。

    转头去看大殿内众人,众人表情不一。

    皇帝都病成这个样子,那六皇子不仅没有表现出担忧的样子,却还是像之前一样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让青盏在厌恶的同时也狠狠对他鄙视了一把。

    九皇子离得近些,不动声色地走过来,站于青盏与六皇子之间。由于青盏开始与六皇子隔了大约一丈远的距离,所以九皇子这样走过来,站于中间,并没有让众人觉得不妥,只当他是换了一个位置而已。

    只有那六皇子,知道他的九弟是故意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别无办法。

    六皇子不是傻子,此时他的父皇危在旦夕,他现在如果为了一个女人而与九皇子起争执的话,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

    青盏是当事人,自然知道九皇子是在帮她,于是,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抬头,对上慕容焱温和恬淡的目光。那目光中满是关怀,只是因为现在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笑不出来。青盏却心领神会。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与慕容焱似是含情脉脉地对望之时,九皇子如星辰般闪耀的眸子中,一种叫做失落的东西一闪而过。但是,慕容焱却是分明瞧见了。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连他那一向骄傲,不沾女色的九弟都能为之动容,看来此女子的魅力实在不小,他一定要好好掌握。

    萃文殿偏殿之内,苏淳熙与沈鸿图立于皇帝陛下的床前。

    现在殿内还有太子殿下,吕贵妃,容淑妃,韵宁公主和一直在皇上面前伺候的徐公公。

    皇帝大致向他们说了为国效力,辅佐新皇之类的话,并且告诉淳熙,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才能,现在把他送给新皇。正如当日青盏所说。

    待一切需要交代的都交代清楚,皇帝让淳熙先让开一下,摆摆手让韵宁来他身边,将她的手与鸿图的手交叠在一起,无奈地说道:“韵宁,鸿图,父皇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亲眼看到你们大婚了……”

    “父皇。”韵宁泪眼盈盈。

    “皇……父皇。”鸿图纠结地叫出口,清冷的脸容上满是担忧。

    淳熙立于旁侧,看着围绕皇帝膝下的二人,如小妹青盏所说,才子佳人,真的很般配。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努力将头埋下,不去看他们。

    殿内其余几人,则是表情不一地看着皇帝陛下交代遗言般的话语。

    皇帝用力试图将那一双手握紧,看着心爱的女儿,然后再看看他千挑万选的驸马,吃力地道:“图儿,韵宁就交给你了。”

    鸿图用力地点点头,道:“父皇,图儿一定会好好对待公主的。”

    虽然做不到爱,但是爱护还是不难的……

    韵宁泪眼婆娑,父皇为她万里挑一挑选的驸马,她应该是满意的。可是……

    她突然转头去看立于旁边的淳熙,轻轻的动作带动被皇帝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微微一动。

    她看着淳熙,怔怔地望着他,眼泪慢慢划过脸颊,一滴一滴,滴在华丽的罗裙之上,淡淡地晕染开来。

    淳熙目光忧伤,与她对望。他为了她拒绝娶亲,可是,心上的人儿,她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好伤心,好无助,即使刚刚被皇上认可了才能,也丝毫高兴不起来。

    他目光忧伤地望着韵宁公主,韵宁也轻咬唇瓣望着他,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的话,也应该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可是,此时,他若出头的话,便会被众人认为是横刀夺爱。

    躺于床榻上的皇帝陛下,望着这样的二人,再看看蹲在床边的鸿图,眸光微微闪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

    等了许久,才等到大哥出来,青盏不知道皇帝陛下究竟对他们说了些什么,竟然那么久。

    淳熙与鸿图出来没多久,徐公公便也出来传皇帝陛下的口谕,让众大臣都回去。

    于是,在外等候良久的官员们终于如释重负地向外走去。

    夜已深了,皇宫之中依然灯火璀璨,只是已没有了观灯之人。

    与大哥坐在回去的马车上,青盏心中颠覆不平,今晚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她撩开车窗帘向外望去,街道之上灯火通明,游人不断,盈盈笑语像是嘲讽。这些长安城的百姓们,他们甚至还不知道生在宫里的一切。

    皇城,仁寿宫,萃文殿。

    大殿之中只有内侍,后妃,皇子,公主们,已经没有一个外臣。

    偏殿的门紧闭着,殿内只有三人。

    平常伺候的徐公公,太子,还有躺于龙床上的皇帝陛下。

    太子蹲于皇帝的床前,徐公公紧握拂尘站于一侧。

    皇帝剧烈地咳嗽着,鲜血自唇边溢出,滑至脸颊。

    太子泪眼盈盈,拈着衣袖为皇帝擦拭唇角,喃喃叫道:“父皇,父皇……”

    皇帝虚弱地一笑:“朕好高兴,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朕马上就要去找皇后,去找你十五弟了……”

    虚弱地笑容持续了许久,他用力地抓住太子的手指。太子低低地抽泣,突然,感觉手上一松,便看到那只温热的手慢慢滑落下去,重重地落于柔软的床榻上,将锦被砸出一片凹痕。

    意识到什么,太子痛苦地大叫:“父皇!”泪水又无可遏制地滑落下来。

    徐公公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开门走出去,扬起尖细的嗓音,对众人喊道:“皇上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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