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浚水河两岸的街道已经被人流挤满。

    其实元秋花灯会从当日清晨就已经开始,每年的这一天,县城府衙就会出资,将沿河两岸的街道整肃一新,挂满各色的花灯。当然也会在花灯上题一些灯谜,以供游人娱乐,猜中的可以去附近的灯会台,领取一些小礼品,一盏花灯或是一只毛笔之类的。

    到得傍晚时分,城内的居民们就会聚集到河边,将写满各种各样祈祷祝福的花灯放进河里,让其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这种时候的光景,也是最为风流的。平日里闭门不出的大户人家小姐,小门小户的碧玉,都会在家人的陪伴下,出来赏看花灯。而那些自认为有些学识的读书人,则会一边赏美景,一边赋颂诗词。

    至于是人美,还是花灯美,那就只能问他们自己。

    有时一首佳句,往往会迎来四周的一片叫好声,不论是真好还是附庸风雅,此时都是不重要的,只要应景就行。

    因此,每年都会传出那么几笔才子美人的佳话,当作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热热闹闹的街市,当然也少不了各色商贩的身影,美食的香味混合着叫卖声,将原本就繁华的街道点缀的更加昌盛。

    宁白峰牵着李碗瘦弱的小手,随着河岸边的人群,被动的推着向前走。瘦弱的李碗费力的护着怀里拳头大小的花灯,防止被人挤坏。花灯还是宁白峰花两个铜板从灯贩子那买来的,上面按李碗的要求,被宁白峰用烧黑的木炭写上几句祝福爷爷身体好的吉祥话。

    走到一段河岸低矮处,李碗小心翼翼地把花灯抛进河水里,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宁白峰站在旁边,警惕的看着四周,右手搭在剑柄上,一刻也不敢放松。宁白峰其实不愿意这种时候出来,自从前天受到那跨过精怪门槛,进阶成小妖的黄皮子的攻击,而城隍庙却毫无反应的情况,宁白峰就感觉事态可能不太对劲。

    但实在架不住突然转醒的老头子唠叨,一定要他带着李碗出来走走,没奈何,宁白峰只能迎合着随时都可能架鹤西去的老人。花了一张干饼的价钱,让一位往日里有些交集的乞丐帮忙照看着,这才出来看花灯。

    元秋佳节的夜晚,皎洁的月光照耀下,色彩斑斓的花灯街市,是如此的令人胆战心惊。

    在宁白峰的眼里,一道道不一样的气息四散在街市上,比平日里多出几倍,甚至更多。譬如河对岸的彩鱼花灯下,后腰斜插玉箫的青衣男子,气息极度浓郁。距青衣男子约莫三丈处的白衣女子,气息也是不曾多让。

    视线触及的右侧不远处花灯柱旁,一对青年男女言笑晏晏,女的妩媚,男的俊朗。然而被灯光拉长,投射到河面上的影子,却是张牙舞爪的山猫和身形扭曲的大蛇。旁边家奴打扮的人物,亦是兔子蛤蟆之流。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整个街市,繁华的表象下,却是妖物处处。

    宁白峰感觉异常难受,自己就像是躺在煎锅上的烙饼,只要是撒上一滴

    水,整个煎锅就能沸腾起来。

    然而各类修士也有不少,就像刚刚经过身边,扛着糖葫芦把子的汉子。步伐沉稳,气息绵长,最不济也是二境武夫。

    李碗祈祷完,干枯的小脸上满是笑意,第一次放花灯,让他颇为高兴,推推宁白峰的左臂,看着往东去的人流,“白峰哥哥,快看那边,县衙的花灯队要出城去城隍庙了,每年那边的灯会才是最漂亮的。”

    顺着河岸往东方向,人流渐渐往城门口而去。

    元秋节花灯会入夜后才会进入**,当城内放完河灯,县衙组织的花灯队伍就会沿着河岸出城,前往五里外的城隍庙,举行盛大的祈福大会。

    李碗有些兴奋,尽管看过很过多次花灯会,但每一次李碗都会很高兴。不为别的,祈福大会结束后,城隍庙都会将一些祭祀余留吃食,发放给贫苦百姓。

    宁白峰仔细思量一番,有必要走一趟城隍庙,探探究竟。若真是事态严重,自己必须得早做打算,不能总耽搁在这里。

    有些事情,久拖容易不决。

    地上的花灯队伍同河里的花灯流,如同两条火龙般涌向东边,最终在城隍庙相聚。

    星星点点的河灯点缀在城隍庙外的河面上,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如繁星坠入人间。

    宁白峰站在河岸边,看着不远处的祈福大会,心思却在河岸中心的小岛上。往日里并不断绝游人香客上香的城隍庙,这会儿却在迎仙桥头放起栏杆,拒绝游人上岛。

    河面上四处飘散的花灯,星火闪烁。宁白峰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哗啦的破水声传来,却是右边有人将花灯抛入河里,溅起一片水花。

    水花,水花。

    鱼!

    河里无鱼,连那些千百年来,混在这里沾染城隍香火的鲤鱼,都不曾见到一尾。

    危机来临前,鸟兽虫鱼的警觉往往比凡人要强,何况是这些颇有灵性的鲤鱼。

    宁白峰神色凝重,拉起旁边的李碗,准备回城,“小碗,咋们赶紧离开这里。”

    李碗有些迷糊:“怎么了?能不能等会再走,祈福大会要结束了。”

    少女话音刚落,一声惊雷般的巨响炸起在耳边。

    月色下,河面上炸开一个大洞,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腾起在半空,杀气腾腾。身影手持鱼叉,四周水流环绕。

    随着身影一声怒喝,河水骤然抬高,形成一股滔天巨浪,而河里水位极速下降,甚至能看见河床。

    浪头继续抬高,呈遮天蔽月之势。

    宁白峰悚然惊醒,拉起李碗疯狂的往官道上跑。

    几乎遮蔽月光的浪头,一个猛子扎下来,势要将下面的城隍庙拍打的粉碎。

    城隍庙里一抹霞光升起,将汹涌的浪头击破,形如海浪撞上岸边礁石,轰然炸碎。

    河水冲向岸边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墙壁阻隔下来。

    河水,陆地。

    河岸即是边界。

    异象委实来的太快,岸上百姓到的此刻才被惊醒。人群如同炸开的马蜂窝般,四散奔逃。

    一声怒喝从庙里冲出,“浚水河伯,你在找死!”

    站在浪头上的浚水河伯挥动手中鱼叉,河水里又升起一股巨浪,伴随着巨浪轰鸣声,河伯嗓音低沉的讥讽道:“牛鼻子老道,修为不高,口气到是不小,就不怕掉进河里被水呛死。”

    老道士站在城隍庙的正殿顶上,盯着浚水河伯,神色凝重。往日里烟不离口的旱烟杆被他握在手里,如提三尺青峰,“城隍土地,山水神,平日里各不相干。河伯今夜此番作为,又是何故。”

    浚水河伯鱼叉指向城隍庙,巨浪再次扑击下来,河伯口气森然,“人争一口气,神受一炉香,只能怪他城隍住的地方不太好,堵在我家门口。今夜是来给他帮忙搭把手,搬搬家,顺便讨点赏钱。”

    巨浪来势迅疾且猛,势要将老道和城隍庙一通压成齑粉。

    老道士举起旱烟杆,一抹霞光再次冲出,巨浪依旧是如撞礁石。老道举起的旱烟杆如同一柄大伞,将整个小岛庇护下来,不让其受到任何风吹雨打。

    听闻此言,老道士惊怒不已,“城隍金身将碎,原来是你的谋算,当真是好手段。”

    浚水河伯收回鱼叉,满脸不屑的说道:“阴损伎俩,本神不屑为之。他城隍金身告破,那是他自己管不好自己的家事,与我何干。”

    观其神色,不似作伪,毕竟已经进位河伯,若是说话形同放屁,满口胡诌,那里还有河伯威严。老道心思急转,城隍金身将碎,连那身为湘云书院院判的许鹿都看不出究竟,只知是受到某种压制,毒辣至极,却不知是来自何处。儒家门生,号称博览群书,文通四海。若是连他们都没看透,那这里面的水,果然是深不可测。

    须知,中年儒士许鹿亦是治国境的大儒。

    儒家读书,修养浩然之气。修行境界如圣人撰写于书上那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则是外三境,读书人面皮薄,不似武夫和练气士那样,粗鄙的将其称为门外汉或是泥腿子。而治国境,则等同于练气士中三境,然而治国也分小才,大才和国仕。

    儒士许鹿,即是治国大才,位比金丹地仙。

    眼见两次巨浪皆被挡住,浚水河伯神色有些不耐,手中鱼叉一挑,三只矛尖上寒光闪烁。浚水河伯腾身跃下浪头,如箭矢般射向屋顶上的老道士。

    老道士将烟杆横在眼前,左手如抚剑般一抹,烟杆骤然变长。老道士将长烟杆抖出一朵枪花,霞光绽放。

    鱼叉撞上烟杆,形如针尖对麦芒。伴随着惊雷般的巨响,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冲向四方。沿河两岸的树木如同脆弱的麦秆,瞬间伏倒在地。尚未来得及逃离的凡人被气浪拂过,如泥沙遇水,片缕不存。而那些犹在争斗的妖物和修士,也是如巨锤砸胸,喷出一团血雾后,吹飞出去。

    仅是余波,威力已经如此恐怖。

    地仙之威,震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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