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有余时间和并不如何多的停留驻足,李绝情终是取路到了大理边界,一路上并无风波横生,相反,平安妥当地让李绝情感觉有些不对了。

    李绝情到达的地方,是向里的大理边界,版图和周围云南土地都接壤。李绝情自永昌来到这儿,初至这地方时天已黑了,银河耿耿,玉漏迢迢,无鸟无虫,树影斑驳。

    李绝情一来到此地想的便是:“我今晚不可动身,若是要赶路的话,我须得明天早上出发,莫要打草惊蛇让那老太监知晓了我要来。”

    他着想如此,也并非没有道理,铎凰为人老谋深算,身边更有夏逍遥和祝战这两只老狐狸助阵,要想从他嘴里撬出些话出来,李绝情需得过龙潭虎穴,斗千军万马才行。

    李绝情旋即找到一家客店办理了入住,在夜还不是如何深的时间合衣卧下了。

    这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甚至让李绝情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空空荡荡的天花板生出些怀疑来:“铎凰究竟知不知道我要来找他?”

    这样想着,忽然听得门外响起了三声轻轻叩门声,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个人声,便是当时在楼下接待过自己的小二:

    “客官,我是来送洗脚水的!”

    李绝情纳闷地想:“哪里有等客人睡着再送洗脚水过来的客栈?”如此思忖,觉得事有可疑,便吆喝了一嗓子,道:

    “你把洗脚水放在门外吧,我过会就出来取。”

    令他没想到的是,门那一头的人很爽快的就答应了,接着传来一下沉重的响声,是装了水的木盆被搁置在地板上那一刹那发出的响声,接着方又听取到一串连贯的脚步声,似是那小二下楼时木屐拍在楼梯而发出的。

    在小二下楼去又过了片刻,李绝情才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生怕打草惊蛇吵醒了别人。

    到了地方,他推开门,果真见到一盆冒着蒸腾热气的滚水,只是距离自己有一丈左右,自己须得走出去才能将那盆子拿回来。

    李绝情心中一怔,想的是:“怎的摆放得如此远?这小二倒也真够敷衍粗心的。”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就要迈步出去,却在脚即将要踏出门槛那一刻顿住,接着便是硬生生地抽脚回去。

    他左右看看,发现此地客栈所用的窗纸都是深色的,自己从这一头看去,是不能发现另一边到底是什么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藏在这后面暗算自己,自己是绝计无还手之力的。

    这样一来,便棘手了。首先这门他已经打开,如果什么都没有干再把它合上,只会让人心生怀疑。其次他若是这时退缩,便等于是没有接住铎凰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气势上便已经是短了人家一节。

    眼下首当其冲的事,便是自己如何能在明哲保身的同时将这盆洗脚水拿回来,这事情听起来虽然是很滑稽可笑的,但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从来都是从一个看似滑稽可笑的源头上滋生的。

    他有了前几次吃亏的经验,这次是万般不敢懈怠,只伸出一只脚去,将那盆子往回来拨动,相当于变相地再勾那洗脚水回来,他武功至今难逢敌手,抻筋这样的东西于他更是不在话下。那洗脚水当真就在他脚的助力下,离他越来越近。

    忽然,门后传来响声,说时迟那时快,李绝情一脚回缩的同时,左门后立刻落下一道刃影,较之李绝情原来所在只短了一寸,但李绝情不在,那人精准度也有失偏颇,劈在木盆上,将木盆砍出深深一道凿痕。

    刚才这下当真是又惊又险了,李绝情若再迟疑个刹那,他的脚就不能还完好无损的连接在他腿上了。

    事情败露,那门后的人也不再伪装,跳脚出来,手持两柄钢刺,望着李绝情冷笑道:“小鬼,你跑得好快!”

    李绝情就在收脚回来的那一刹那间,都感觉到他手上钢刺寒气慑人,俗话说宝刀也要看主人,关云长大刀重有八十二斤,是杀人不见血吹刃可断发的利器,可要求膂力强劲,除了他再也无人挥舞得动。

    除非这人手上钢刺是百中无一的神兵,否则就只能反映出这人的武功修为当真不容小觑。

    李绝情见这人脸上蒙着黑面罩,屋内本来就昏暗无光,这时更是看不清他面容若何,只知道这人武功要胜出前几日暗算欧阳昭的小喽百倍,是个强敌。

    李绝情不禁握紧了拳头,出言讥讽道:“我一直都觉得你们那什么千岁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一定是知道做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才叫你们把头巾面罩一个个裹得这么严实,跟大姑娘坐轿子一样。”

    那人将钢刺塞到腰间,阴森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奇怪,居然不像太监那样尖利,而是十分突兀且粗糙,就像砂纸打磨锈迹那样。

    李绝情见他发笑,也耐着性子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了?”

    那人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继续发笑,过了半晌,胳膊忽然一闪,一记通臂拳就直直向李绝情打来。

    他拳速虽快,但都在李绝情的防守范围内,当下架臂格挡,将那拳头接了下来。

    那人冷冷道:“好小子,武功大有长进,看来不是浪得虚名。”紧接着,拳头又如雨点般打过来,纷纷招呼向李绝情身体各处。

    李绝情不急不慢地格挡,却忍不住对他刚才所说的话语耿耿于怀:

    “大有长进?这便代表这人是曾经和我交过手的...奇了怪了,会是谁呢?”

    李绝情一边举臂化解他攻势,一边不禁开口问道:“你说...你还和我交过手吗?”

    那人哼了一声,道:“认不得了?这些年我可一直跟在你后面,对你一举一动都上心的很,非门下弟子偷窥他门武功,这话传出去,你绝情大侠也别想好了!”

    李绝情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那就看看你有没有活着把这秘密说出去的本事吧!”说罢心下一横,改守势为攻势,放弃了继续留手的打算。

    局势立刻就被改变,李绝情只略施小计,以少林、武当、峨眉三派武功为根基,各取精华,移花接木,组成一套似是而非的武功。先不说实用性究竟多高,倒确实是博人眼球又富有威慑力。

    那人本想格挡,但李绝情招数千转万变,根本无迹可寻。这头见他还在出臂,下一秒便觉得给他狠狠踹了一脚,头晕目眩,几乎要站立不稳。

    只是三招以内,李绝情就轻松将那人制服了,就在他要一手下去将他了解的时候,却突然听见那令人生厌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李绝情这次可确实有些失去耐心了,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道:“你临死之际,也要这样聒噪,不肯平静地走是吗?”

    那人嘿嘿笑着,道:“我死后,进的是拔舌地狱,你呢?你进的是孽镜地狱。”

    李绝情不明他话里由头是什么,但觉得这“孽镜地狱”听起来十分的新奇,是自己从来也没听过的东西,又想这东西既然和“地狱”这样的字眼沾边,想必也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疑惑总要求得解答,李绝情问道:

    “孽镜地狱?是给什么人住的?”

    那人嘿嘿笑,道:“孽镜地狱,便是给那些糊里糊涂,无根无源,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人住的!”(按:此处解释有误,乃故意为之,真正“孽镜地狱”并非此意,而是为了那些上下打点瞒天过海,逃离了罪责的人设定的)

    李绝情气恼不已,听他一句话说穿自己最介意的事,端的是怒火中烧,两手扼住那人脖子,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人给李绝情扼勒住,只觉得胸中窒滞,呼吸也困难起来,饶是如此,闲言碎语却依旧不停,开口念道:

    “嘿...咳咳..就是如此...那些一辈子...一辈子活在世上...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像浮萍一样的人...死后到阴世去给牛头马面拿住了...阎王爷也拿起镜子好好找找你...找找你是哪家的种!”

    李绝情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被人这样出言讥讽过,震怒之余正要动手了结他,却猛地想起:

    “这人居然敢这样开口说我的不是,必定是知道我的底细了。”

    这样推断,这人搞不好会成为自己身世揭开的关键线索,李绝情只得耐下火气,双手从他脖颈上离了开来,问道:“你是谁,快说。”

    那人仍然不语,只是吭哧吭哧地喘气,同时又发出那令人着恼的笑声,道:“嘿嘿...你连你...你连你大爷也不认得了吗?”

    李绝情听他话语不成体统,皱了皱眉,道:“既然如此,就不方便你张口说话了,我还是自己来见识一下你的庐山真面目。”说着,一手点了他穴位防止他乱动,另一手就绕到他脖子后方,将那条用以围脸蔽面的面罩解开了。

    却见一张老态龙钟的脸暴露了出来,顶上白发稀疏,李绝情也在看到他容貌的那一刻反应过来,后退了两步,满是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之前在骆漠原...”

    “不错!”那人站了起来,嘿嘿笑了起来,这人正是铎龙,这些年来他销声匿迹,想不到居然会在这地方出现。

    李绝情审视他一张脸上表情,是说不出来的阴郁可怕。但咽了口气,还是决定盘问下有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便开口问道:“你...你对我知道多少?”

    铎龙喘着粗气,仍是答非所问,道:“臭小子,你可知我是谁吗?”

    他这么一问倒真是把李绝情给问住了,但凭他的武功实力,还有他知晓李绝情的背景这两点看来,这人应该地位不会低到哪里去。

    李绝情看着他脸上仪容,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铎龙叹了一口气,道:“你要问人话之前,是不是也应该先搞明白这个人是谁呢?罢了我告诉你,我叫铎龙,我本姓谈,家里排老二。你一直要杀的那个大太监是我们三个人里的老大,你爹谈青龙是老幺,不过由于他出生晚了,爹和娘就疼他,你爹也不叫什么青龙,他若进宫里来,刚好要叫铎凤。”

    李绝情满是怀疑,道:“你红口白牙,叫我如何信得?”

    铎龙继续道:“你不信也没关系,我告诉你整件事的起因经过不是就好了吗?”

    他话说完,清清嗓子,开始了讲述:

    “曾几何时,我们谈家祖上也是阔过的,只是到你爷爷那一辈就不行了,你大爷铎凰六岁那年认识一个太监,给抱进宫里去了。后来他在宫里当官儿,捞的油水可不少,后来又给我送进去,我长得不行,你瞧。”说话间,他一指眼角,李绝情果真看见了一处米粒大小的胎记。

    铎龙叹一口气,道:“我没当太监,就做了响尾蛇。他在上面吃香喝辣,我在下面要死要活的,你爹更运气好,等他出生的时候,连宫也不用进啦。”

    李绝情听到这儿,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有些颤抖,道:“你...你是在骗我...”

    铎龙哈哈大笑道:“亏你还叫什么绝情大侠,呸!连自己祖宗也不敢认吗?”

    李绝情恼怒不已,看着他,杀意渐渐炽盛起来,道:“我掐死你,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番鬼话了。”

    铎龙啐了一口,道:“那你动手吧!想你老子当年养尊处优,居然还不和我们从一番事业,当真是该死啊。原想着他儿子降世后说不定能成个大英雄,带领咱们元人逐鹿中原,想不到啊!居然又是一条汉人的好狗!”

    李绝情愣了一下,道:“你...你说什么?”

    铎龙叹道:“你什么也不知道,我还是把这些事情都和你说了吧!咱们谈姓,祖上都是元人,你太爷爷姓氏便是阿尔谈鄂谟克,之后给孩子冠姓为谈,说白了,你也是元人!”

    他望着远方,宛若思绪被牵动,怔怔出神地道:“臭小子,你是个识大体的人。你爹他虽然生为元人,但一直都瞧不起自己的血统。我和你大爷两个人,虽然互相看不过眼,但我们都知道咱们谈家这么久以来的蛰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让咱们元人重新致霸中原。当年你爹一气之下去当土匪,是我去袭击的那地方,为的就是让他回心转意。”

    他说到这儿,忽然一阵发笑,道:“这么些年来,我们忍气吞声,默默隐藏自己元人的身份,为的就是不引起旁人的关注。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一天,我们血统的风声给走漏了,你猜,是谁替我俩摆平的?”

    李绝情听他这样问,起初还没意识到什么,而后想起欧阳昭向自己说过的话,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道:“牟求月!”

    铎龙拍手大笑,道:“不错,你这会儿脑子倒转过弯来了,很好很好。”

    他又接着道:“你大爷和我两个人,虽然都在宫中,但你大爷那时候还是个没什么权势的小太监,我更是一个除了打打杀杀就什么也不会的莽夫,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这时候,有一个人找上我们来,问我们是不是在想办法复兴元朝,我们起初还怀疑他是奸细,但后来和他通了通气,才明白他原来也是元人,也在想办法复兴元朝基业。也就是在这时,我们得到了关于四张羊皮的传闻,他说他手里已经收集好了羊皮,我们兄弟俩又和你师父牟求月达成共识,由他来将这四份羊皮保管好。那天在找欧阳奕风的时候,他换了我的衣服,为的就是不要让人捕捉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李绝情双眼无神,木讷地道:“此前中原武林势大之时,你们不敢去将羊皮取出来,唯恐打草惊蛇,现在铎凰声势高成这样,你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对吧?”

    铎龙沉默无言。

    李绝情又接着道:“那之后对我屡施毒手,又派遣手下杀死我的父母你们的弟弟弟妹,这就是你们的大计?”

    铎龙道:“原本这些话我们很早就想和你说了,却没有想到你成长的速度那样快,都超乎我们的意料了,这时候我们担心你也是继承你爸的那一脉思路,出来碍手碍脚就不好了。于是才开始和你作对,这都是为计啊!”

    李绝情头脑一片混乱,现在铎龙说的话,八成就是真的了,自己居然是奸臣的侄子?自己守护了这么久的江山,原来是自己家族奋力攻打了多年意图取而代之的目标?

    李绝情真的不知道,这下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按:“谈”姓来源于蒙古乃是史实资料,非作者杜撰。故事发生在明朝正德年间,故事中的铎凰历史原型为刘瑾,同样有历史资料可参考,至于历史中的刘瑾当真有那样大的权利吗?其实是不见得的,只是此处为了艺术价值,小说家作了较大改动而已。至于刘瑾姓谈这些,都是可以查阅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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