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龙从座驾上下来,走进店里。祖辈荣则是换乘了他的位子,用手接过了缰绳,驱马车向一旁的马厩里。

    其实,在他们驶车赶来的时候,一旁早有短衣小帽的小二在侧侍候,本意自然是代为行事,他们只需要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自有酒菜招待着。

    这绝非一味的卖好示惠之举,更多是出于无奈,西域重商轻农,其中又数得旅驿业的水最深。优胜劣汰是十分的激烈,在这行业里若想吃着饭,只能具备嘴甜和会来事儿这两个特项了。

    祖卑荣之所以费这样大的周章,是因为这马车上藏匿着田小娟。祖卑荣等自然不会允许这样金贵的人经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手。

    祖卑荣到了地方,立刻勒马停止。从车上下去,四顾无人,从麦草堆里将田小娟拖了出来,背负在自己背上。

    他哼着小曲儿,走进店里,掌柜原本在低头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听见脚步声,昂起首来,满脸堆笑道:

    “客官几位?”

    祖卑荣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找刚才那个爷台的...他个子比我矮一点...他现在在哪儿?”

    那老板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丝掩盖不住的失望,随后却又抑制住了,指尖叩叩桌子,嚷嚷道:“快来人领这位爷台去楼上找先前那位客人!”

    他一声令下,即时便有一个小二风风火火地跑来,领着祖卑荣道:“请您随我来。”

    而后就带着祖卑荣来到了过道最里的一间靠右的房子,祖卑荣谢过了他,随即便推门进入了。

    他刚一进门,随即就见到金二龙正坐在床上,双脚浸泡在一盆热水里,当时心里就有无比的微妙感觉,却说不出话来。

    金二龙抬起头,道:“来了?”祖卑荣看他口型,原本还要说“田姑娘呢”这四个字,但在见到自己胸前多摆放着的两条手臂后就将话咽了回去。

    祖卑荣应了一声,走上几步将田小娟卸下,扔在床上,四处环顾一番后,才居然发现这张“大床”实际上是有两张床拼接而成的,奇道:“你睡哪儿?”

    金二龙道:“我当然睡床了!”

    祖卑荣看看他,气笑道:“那我呢?”

    “你当然也...”

    金二龙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有些不对,捂住嘴巴,沉思一番后道:“要不这样,咱俩人躺一张床,你前半夜,我后半夜。你觉得呢?”

    祖卑荣自然不会觉得这办法行得通了,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你等会儿也从床上下来吧。咱们俩还是一起就在这房里待着,只住一晚而已,凑合凑合得了。”

    金二龙道:“也只能如此了...”随后将脚从水中取了出来,套在一旁的鞋里,拿起盆朝门外走去。

    他刚出门不久,祖卑荣只听得门外传来微微响动声,起初只道是楼梯年久失修,金二龙不小心碰到发出的异响。后只觉声音越来越嘈杂,祖卑荣好奇心起,站起身,走了出去想一探究竟。

    “吱啦”一声,门被推开了,只见银光一现,一把剑刃不知何时已经搭到了祖卑荣的脖子上,游蛇冷刺,寒意渐渗。

    祖卑荣此时只是将门推开一条缝,但那剑却来得恰到好处,伺机而动尚未不谈,这人的武功路数来头绝对不小,在这等窄小的空间内极快而精准地搭到人的脖子上,非泛泛之辈。

    祖卑荣此时被胁迫着,倒也不是十分紧张,他凝视着门外那人,但瞧她五官精致小巧,不像男子,但是具体相貌是谁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尴尬恐惧兼而有之,强颜欢笑道:

    “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

    “闭嘴!”一声娇叱响起,祖卑荣给那女子持剑慢慢逼近屋里,屋内烛光微弱,这人的面容却看得清楚,正是去而复返的林梓安。

    她手中有剑,祖卑荣被胁迫着只能慢慢后退,只到臀部撞到了床板上。林梓安手中剑终于不再往前递,而是就那样停留在祖卑荣脖子上。突然,只听得门外唣声大作,片刻间,又有一名女弟子,拿剑将金二龙逼了进来。同样是赶到床板前的位置,同样的剑不离身。

    这二人如此对待自己和金二龙,必须得想个法子脱困才是。祖卑荣这样想。

    “喂,断手的那个,我问你一句话,你向我回答一句话。多一个字,把你舌头割下来,听懂了么!”林梓安喝道。将剑往前一舒,祖卑荣的脖子立刻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祖卑荣虽然极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他,但是眼下敌强我弱,除了顺从,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拖延时间。心中却难免抱怨几句:

    “都说峨眉弟子个个信佛,哪有这样有事无事都动刀兵的...”

    林梓安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应允,挑眉道:“很好,我问你。你们那狗屁也不是的李将军呢?他现在在何处?”

    祖卑荣脑中想法极快闪过,想的无外乎是:“她们敢找上门来,定是有了靠山,我一死何妨?如何能出卖将军?”

    这样想想,他微笑一下,奋力掩饰内心恐惧,从容不迫地道:“将军啊,将军要练他那神功,自不方便和我们一同出现了...”

    林梓安冷笑一声,将剑递进些,面如寒霜般道:“你最好别给我打些小算盘...”

    她话语刚落,忽然看见了躺在祖卑荣身后尺许,仍然昏迷不醒的田小娟。下巴抬一抬以示意,问祖卑荣道:“那是谁?”

    金二龙忙道:“那是我们将...”

    他话没说完,就给祖卑荣狠狠瞪了一眼,当即住口不提。祖卑荣则立刻换上另一副面孔,笑道:“那...那是我们将军在路边搭救的姑娘...”

    林梓安一眼便识破了祖卑荣这蹩脚的演戏,脸色沉了下去,声音阴恻恻地道:“如此,也好。那就请跟我们上峨眉山,一共叙叙掌门不在后的事宜吧。”

    随即就向身边女弟子使了个眼色,道:“带走。”下达完指令后,林梓安转身就走。那原本单剑抵金二龙喉的女弟子立刻将剑横转过来,同时的挡在他二人前,道:“快往下走!”

    祖卑荣向金二龙使个眼色,金二龙此前和祖卑荣一直看不过眼,这时性命攸关时刻,登时心领神会。踏脚下去,不偏不倚,正中那峨眉弟子的脚掌,金二龙又担心力道不够,在右脚踩下的同时左脚离地,整个人的重心自然就到了右脚上。这样一来,那峨眉弟子相当于一只脚承载了金二龙整个的份量。

    果不其然,那女弟子吃痛,叫了一声。祖卑荣眼疾手快,这时立刻将她手腕反握,将那剑夺在手里。同时不给那负责看守的女弟子一丝丝的反击机会,十分老道的将剑反搭在了她脖子上,道:“你敢动,就敢死。”

    那女弟子果然中了套,与此同时,楼下传来女人的说话声,祖卑荣一手掣剑,一边喝叱金二龙道:“快把田姑娘负起,杀出去再说。”

    金二龙依言照做,祖卑荣单手握剑,一只断臂则是从那女弟子腋下穿过,反扣住了她的肩膀,这样一来既有人质,又绝了后顾之忧,祖卑荣就这样和金二龙缓慢地向外走。

    一出了门,就见到上来循声的林梓安了,如此便撞了个满怀。祖卑荣惊呼一声,握剑的手立刻出招,林梓安反应倒也迅速,拔剑以拆。

    “咣咣咣”三声,只这短短功夫,二人已经过了三招,祖卑荣赞道:“你能挡我三招,剑术造诣可称不同凡响了。”

    林梓安不屑地冷哼一声,旋即道:“少在那明褒暗贬了!我峨眉剑术精妙,自然用不上你再多作分说。如此就来接我三招!”

    话音刚落,林梓安暗中运转内功,一股内力则是从她肩膀处开始游走,后至胳膊,又至手腕,最后传递到剑上,过了半晌,二人碰击的剑忽地震动起来,却是以内力震剑。

    祖卑荣对内功的研习甚少,一心只追求剑道的极致和,现在林梓安这股内力传递出去。他是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只听“哐啷”一声,林梓安举臂将剑格开,随后不给祖卑荣调整的时间,又是三招打出,招招致命。祖卑荣自然是给震得身子也站不稳,奇怪的是手中剑却握得稳当,“一手二剑”中三招先后而至,招招相向都是林梓安的峨眉剑,白刃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梓安这厢和他激斗,却没来由地涔涔流汗,她瞧见祖卑荣出招时的动作,好像永远要比自己快上那么一拍,攻招倒也不难理解,可祖卑荣这守招,竟然都要比自己这个负责攻击的人出手快。往往是自己的剑还没到,他的守备却已经将准备固足,在那儿等着了。

    林梓安三招出毕,却依旧是将刚才祖卑荣那三招归咎为“运气好”,将信将疑的她又举起手中剑,道:“再来接我三招。”

    祖卑荣笑道:“自然可以,只是别用内力,不然我不是你的对手。”

    林梓安哼了一声,道:“我这峨眉剑法精妙的招数可还多着呢,刚才三招不过是最浅陋的,拿来做开胃菜罢了,下面的可才叫‘满汉全席’呢!”

    她话说完,手中长剑连绵不绝地挥动,身姿优美,剑招却都是致命。方才她说的话半假半真,刚才那三招却是难堪大用,却也绝对没有到“浅陋”的程度。

    祖卑荣见到这三招,却也不禁赞道:“好剑法!”话未说完,又举剑格挡,这次挡的方式却都是险中求生,招招只差半点就会伤到他。

    可是终究是差了半点。

    林梓安三招出毕,收手回撤,兀自站定后瞧着祖卑荣,内心忐忑不安地想:“这人剑法当真是举世无双...方才我这三招皆系将峨眉剑法中压箱底的招数,只是速度慢了许多...咦?怪了,我以平常手出剑,他要比我快上一着,我要是以最慢的速度出剑,他却只是勉强格挡...这是为何?”

    事实上,“熟能生巧”这四个字一点也不假,初等的用剑者,最多只能做到看剑格挡或出招,再高级一点的用剑者,可以看人识剑招。

    祖卑荣,对剑道的领悟,则是已经到了一种“身经百战”的层次。就像战场上的将领统率会揣摩敌军心理一样。祖卑荣只要握住了剑,就能通过分析对手心态和地形情况而推测出他用的招数,这招屡试不爽,多年来从未有过一丝纰漏。

    这就是为何林梓安平常那样出招,祖卑荣却能先她一步的做好准备的原因所在,就是因为他知晓了敌人要用什么招数,而所做的只有轻轻格挡便是。同理,林梓安略施奇手,祖卑荣只按常理揣摩,自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林梓安还未想明白其中道理,祖卑荣却没时间了,赔笑道:“有事在先,恕不奉陪。”说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就要往门外走。

    “站住!这般轻松你以为能走脱吗?”话音未落,祖卑荣只觉得耳边风呼然擦过,心下一沉,脚走十字步将她和自己的距离拉开。

    祖卑荣带着那女弟子,走得轻脱,林梓安却远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手中长剑一挺,向祖卑荣的方向刺去。祖卑荣一惊,万万想不到她来势如此凶猛,刚要格挡。却发现林梓安瞄准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女子。

    她招数快极,祖卑荣根本也没时间去细细琢磨那许多,手中剑光挥舞。护好了自己和那女子的胁处。

    林梓安不待招数用老,只将那峨眉剑法依次行云流水的施展出来,见占不到便宜,就在收剑的同时,暗中发力在祖卑荣肩膀上狠击了一掌。随后又依靠着反激出来的推力,将自己击出数步。她对这力与物间的转移之学练习的不够纯熟,因此未能将力道全部消除,自己虽然脱身出去,却难免要受些伤。

    祖卑荣肩膀给她击中一下,倒也无暇去顾及,反而是以剑怒指林梓安,道:“你身为峨眉派师姐,竟忍心对手下的弟子下此毒手!”

    林梓安哼一声,道:“不这样做,我哪里来的办法得手呢?‘兵不厌诈’这句话你可要牢牢的铭记在心。”

    祖卑荣愣了一下,心想:“这之前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她这样做派,倒和遇到将军之前的我自然相似,我倒也无颜去指责她...”

    就在他发愣的那一刹那,店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冲进来数名峨眉弟子。祖卑荣也只有趁这空隙才好回过头看一眼,这才发现整个旅驿的人都被清空,这上下二层除了交手双方,再无外人。

    林梓安见人都到了,喝道:“布阵!”只听得她一声令下,那些弟子便各个的开始排列站位,不过多时,已经围成了一个人圈,将祖卑荣金二龙等围在圈里。

    金二龙从来也不擅长舞刀弄枪,现在看见这等阵势,不免有些慌张,拉了拉祖卑荣的衣袖,道:“祖卑荣,怎么办?”

    “什么他妈的怎么办?”祖卑荣正心烦意乱,金二龙却又在这当口问这不合时宜的问题,回答自然是十分顶撞且充满火药味的。

    过了一会儿,祖卑荣才低声道:“过来靠到我背后。”金二龙依言照做,这样一来,二人便正在圆圈的中心,祖卑荣如此做,是为了将周围敌人的行动尽收眼底。

    林梓安的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行动,这时喝道:“出手!”众弟子果真依她言语,脚步挪动起来,十柄长剑剑锋对着祖卑荣。

    金二龙更加害怕,不住地道:“怎么办怎么办...”

    祖卑荣斜睨他一眼,道:“金二龙,我现在倒真想把你一刀杀了,让老天把我的右手还了回来,可惜换不得。”

    “喝啊!”一个女声响起,只听得破风声响,祖卑荣立刻挥剑去挡,可不容他思索片刻,立刻就有另外两把剑一并刺了过来,祖卑荣将那剑好容易拦下,却又要回过头来去对付别的。

    如此过了许久,倒真的是有些回天乏术了,祖卑荣体力渐渐不支,终于力竭,蹲坐在了地上。

    十把剑齐齐并出,剑锋都指着地上的祖卑荣和金二龙。有人道:“师姐,这三人怎么处置?”

    “要不要都杀了?”

    林梓安收剑回鞘,冷冰冰地道:“不必,他们活着会比死了有用的多,拿到鱼饵,为的自然是钓出大鱼来,把他们全绑了,咱们赶程回峨眉。”

    她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剩下的峨眉弟子则开始分工合作,不过多时,三个人就被五花大绑地装上车了。

    路上颠簸,金二龙懊丧地道:“这下没法子和将军交差了,祖卑荣,都怪我!”

    祖卑荣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啊,这事情是她们干的,又不是你干的,别说话了,多费口舌。”接着转了个身,将背对准了金二龙。

    金二龙看他这样的做法,可真的是有些糊涂了,但觉得这人真是难以理解。希望他现在的样子只是装的而已。

    他很快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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