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情戾气正盛,见到有人来帮忙,却根本也顾不得那许多,横下心来喝道:“别说是这些小家子气的手段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别想留他!”手收腾一击,气流鼓鼓激动,将三支镖控在手里,又向着飞来的方向反掷了回去。

    黑衣人见他轻松就将自己这招避过不说,又要借此来反伤自己。左手一起亮出腰间长剑,唰唰唰三招,将三枚飞镖尽数击落,这多余的是一招也不出。接着又瞧见李绝情要对夏逍遥施手不测,情急之下,连稍作整顿也不肯,强将姿势打正,挽个剑花,争这顷刻。

    李绝情单掌刚要拍落,复仇近在眼前。这人却将剑喂了过来,距自己脖子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暴怒不已,抬起脚来,一脚踢在夏逍遥身上,将他踹得趴在地上。转而左手急出去护脖子,食指中指一夹,便将那剑锋夹在了手里。

    黑衣人心中一凛,知道他要发力断剑了,忙将握剑的手向回缩,剑立刻从李绝情并拢的二指间滑落,总算是让剑和自己都幸免于难。

    李绝情这时冷静下来,看着对面那人,身材比自己要矮不少,可四肢纤细修长。使起剑来也是狠辣独到,绝对不是个可容小觑的对手。握紧了拳头,喝道:“祖卑荣!金二龙,给我把夏逍遥看好了!”

    祖金二人听他吩咐,立刻抢上,分立夏逍遥左右两侧,将他看押的死死的。

    夏逍遥刚才挨了李绝情一脚,这时候表情痛苦,却又想到了新的办法,只是一句话也不说,屈伏在地上,脸色扭曲,上气不接下气地哼哼着,颇有三分“无病呻吟”的意味。

    李绝情看着所面对那人,猿臂轻舒,在面前划个半圆,随后又将手作什,放在身前,形神具备,却殊无佛门子弟普渡众生之慈悲佛性,这功夫刚好是佛门中七十二绝技“无相劫指”的起手式。李绝情虽然不信佛祖,倒是把少林寺的武功练了个一五一十。

    那人不说话,只攥紧了手中长剑。过了半晌,似乎是觉得久久对峙实在是耐磨人心性,左脚踏出占个位置,右脚随即跟上,手中长剑飒飒抖动,剑锋直直对着李绝情的喉头。

    李绝情冷笑一声:“来得好!”低下l头去瞧着来人的影子,雪刚下过不久,地一片的白,月光洒下,人的黑影在这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李绝情默数着那人脚步,眼瞅着他剑光闪烁,阵阵不停,好像是一场风暴。而那人就将自己置身于风暴的中央,这阵风将他给牢牢护住了。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心想自己“无相劫指”练得还不到家,可若是先后二番都用“无用神功”退敌,未免有黔驴技穷、江郎才尽之嫌。倒不如乘此机会,在祖卑荣等人心中再树立些威信,也好教夏逍遥输的心服口服。

    那人带剑,很快就已赶至,容不得李绝情再多作分想,一剑刺来。李绝情反应也是机敏伶落,两根手指点出,内力交汇贯通,啸成剑气,只听得“啪”的一声,那黑衣客手中长剑就给李绝情运气凝空打成两截了。

    那人兵刃既断,拳脚功夫又绝不肯胜过精通此术的李绝情,料是再无作战交手的能耐了。李绝情看着他,正欲看看他如何作为,不料他从背后又拔出一剑,向李绝情冲杀过来。

    祖卑荣虽然铐压着夏逍遥,眼却未离开那二人比武,毕竟比起大眼瞪小眼,还是比武恶斗更声色犬马些。金二龙对这事向来兴趣低落,但也三心二意,眼光在夏逍遥上逗留片刻,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上去。

    夏逍遥既为阶下囚,默不作声,这期间一直在暗中运功,眼睛左右斜视,发现二人都在自顾自的,根本也没拿他当回事,心中暗喜,运功的进程又加快了...

    而这二人恶斗之夕,李绝情自觉这对手出招快妙兼具,实在是个不好对付的人,手上武功也只能随变而应,来回切换了七八门俱不相同的功夫。只是没有一种练得长久,那人倒也十分机敏,出招从来不得寸进尺,只起到骚扰的作用,就立刻收手。从来也不恋战,正如一只在头上盘旋嗡鸣的蚊子般令人生厌。

    夏逍遥此时虽经恶斗又内伤复发,可是武功修为到底还是比身旁的二人高出不少来,稍作片刻休息,又看二人神游天外,觉得时机已到,当下手上发力,霍霍两掌击出,随后头也不回地狂奔。

    他这两下出的都是虚力,伤不得人,金二龙原本蹲坐一旁,给他打了这么一下重心失稳,整个身子随即便开始不听话地向后倾倒。

    祖卑荣却稍有些定力,只是微微晃了一下,随即便见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大当下惊失色,料想自己疏忽职守,定要被追责,撒腿就追,却哪里追得上?夏逍遥重伤在身,速度却丝毫不减,祖卑荣追着跑了没几步,也只能目送其离开了。

    那黑衣人酣斗之时,也不时地看看夏逍遥的近况,现在见到夏逍遥逃跑,好像是心中一块大石坠了地般,眼中流露出欣慰安然神色。

    李绝情背对着祖卑荣他们,后脑勺不生眼睛,所以对这些事看得不真切,却瞧见他面色有变,由紧切焦灼一下转为心平气和,又想起面前这人曾经豁出命来保护夏逍遥。心中咯噔一下,回头扭视,果然不见夏逍遥的影子。

    李绝情现在的状态仅用“气急败坏”来形容,却是失了偏颇。他双手兀自在敌手白刃见缠斗不休,另一边却抽出空来骂道:

    “你们这两头货,这也能叫他给我跑掉!”

    那二人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脸上有愧疚之色。

    李绝情说完这话后,自然也失了耐性,夏逍遥已经走了,再立什么威信,也没必要了!左手一掌撼出,右手拔剑出鞘。

    “伧朗朗”一阵声响,王臣剑已经在握,剑身修长,青冥流光。剑锋利落,百雕千琢,果真是法宝名器,李绝情一手握剑,喝道:

    “这王臣剑自雕刻以来,一直行的是宰牛屠羊之事,我本意也是如此,不愿让它多沾戾气,可你今天坏我好事,就先饮你的血罢了!”

    说罢,他剑光飞舞,手极其快地摆动几下,就将对手的剑给斩成数段。那人兵器已无,退后了几步,接着却也不跑不避,而是站定了,面对着李绝情。

    李绝情看他如此,心道:“这人悍不畏死,倒是一条汉子。剑术也高明,应该是得了夏逍遥的真传,如此杀了...倒也有些可惜。”

    他正思索着,却见月光皎洁剔透,倒映在自己手中宝剑上,李绝情自而然地想到那日曲玲珑奉剑的情景,再想今天佳人香消玉殒。心中感到一阵悲愤,想:

    “玲珑赐我宝剑,我却没能帮她报仇雪恨,眼前这人虽然豪气,却坏我大事,如何能放得过?今天放他走了,我还对得起手中这口王臣剑么...”

    想起曲玲珑生前对自己的爱意呵护,但觉血海深仇更加没法纵容,准备饶恕面前这人的想法,也自然打消了。

    李绝情缓缓地向他走去,面不改色地道:“我本有意饶你性命,可你却放了我的仇人,今天如此,也是你命数使然。”

    说到这儿,眼中寒意一闪,手中宝剑掣举,右臂发力,狠狠地洞穿了面前人的躯体。

    “噗呲”一声,王臣剑直贯过身,那人眉毛紧锁,脸上表情却被黑布包裹着,看也看不清楚。

    李绝情凝视他的脸好大一会儿,才将剑拔出,剑染血离身,那人随即用手捂住了伤口,跪下了地上,鲜血汩汩如泉涌。李绝情看他一眼,心中一凛,想:

    “这人倒真是言行如一,不避不躲,哎,可惜了。”

    李绝情这样想想,将剑插回鞘里,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

    李绝情转过头看他,心中微微一惊,道:“这人还有呼吸,居然还能活下来?”他觉得奇怪,又走近了些,俯身察看他伤势,却见他手套下裸露出的皮肤细白如玉,好像女子一般。

    “这居然是个女子。”李绝情这样想,对她道:“喂,你刚才出声,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黑衣女子点点头,无力颤抖地举起手,指了指她跨在腰间的一个小包。

    李绝情将包取解下来,又看了看她,想听听她下一步的指示是什么,过了半晌,却听到一句:

    “打...开。”

    这声音有气无力,却依然悦耳动听,飘入李绝情耳里,他猛地一下站起,眼睛瞪得像铜铃那样大,只道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才会误把这女子声音与自己故人混淆。

    之前这人也不是没出过声,只是那时低沉如铁,哪里有一点女人味儿?现在命在旦夕,想是也装不得了。

    李绝情越想越害怕,咽了口唾沫,手颤抖着去取下她所佩戴的手套,见一双手完美无瑕,指削如葱,当下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似乎整个人也不知道所在何处了。

    过了半晌,他强笑着道:“不是的,肯定不是的。”尽管事实都摆在了他自己的眼前,可他还是不愿相信,这次,双手去解了她用以遮面的裹巾。

    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

    李绝情摇摇头,他一夜之内实在难以接受这两次重大变故。此情此景,浑身如浸于苦海,曲玲珑的死如果只是他对命运的不忿,那,这个人的死,就是老天爷和他李绝情开了个最大的玩笑了。

    她面无血色,嘴唇泛白,却强挤着微笑道:“皮...皮娃娃...你...你打疼我了。”

    李绝情此前一直强行克制,现在听见这温婉动听的话语,却再难忍耐,眼泪如决堤一般狂涌而出。这人世间,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

    此时夜还长,黎明更远。月亮那样挂在天上,它好像永远也不知悲伤为何物,永远亮着悬着,对呀,这人世间的苦难种种,月亮一夜要看多少次?它早也腻烦了吧。

    李绝情抱住了她,大声道:“雪儿!雪儿!”

    夏候雪枕倚在他的怀里,但觉是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过的幸福,轻声道:“我那时候在华山上刺你一剑,好生过意不去,今天啊,我这心里也好受多了。”语意中似有笑意。

    李绝情说不出一句话,他恨不得老天爷就在此时降下道雷将自己给劈了,自己就能从这无边无际的苦海中脱离出来。

    夏候雪问道:“怎么了?你为何不说话?”

    李绝情摇摇头,道:“雪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候雪微笑道:“我自然知道你和爹爹有血海深仇,孟叔就死在他手上。你今天上山寻仇,我身为他的女儿,自然要全力阻挡你才是。”

    李绝情心中一凛,想:“雪儿并不知道夏逍遥这家伙对玲珑做了什么禽兽行径。”这样想想,更为她的死感到不值,道:“你...你在青竹庄救我一命,我早就把孟叔的仇给清算了...”夏候雪不解,再问端详。李绝情就将曲玲珑遇害的事情向她说了。

    说完以后,夏候雪的脸色略有遗憾,道:“啊...我一直不知道这事儿,哎,我今天本来是以我命抵父命的。现在...绝情,对不起啊,你再去找他寻仇...我也不求恳了...”

    李绝情心中血也枯干,道:“我...你这个人!永远仗着我对你的喜欢胡作非为!我...我现在哪还有心思报仇...我这一剑...倒像是捅在了我自己身上了。”

    夏候雪微微笑,有李绝情这一番话,她却觉得千死万死也值了,道:“绝情...我那包里的东西,你看过了没有?”

    李绝情擦干眼泪,道:“没有呢。”说话间将包打开,却骇异地发现,这小包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些晒干的白片片,他举一片在手,喃喃道:“这...这是...”

    夏候雪道:“那是祛毒雪莲...我自己摘的...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吃法儿...就晒干了...想着让你给小娟姑娘泡水喝。”

    李绝情手举着它,感动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候雪对他的每一分好,在此时都益发出来。同样也让李绝情为夏候雪的死而感到无边无际的愧疚感,阵阵袭来。

    夏候雪笑道:“当年...我乱冒怪声儿,害得你被蛇咬了,那时候就心存歉疚,问别人怎么救你,爹爹就说只有这花才救得了你,那天摘下来,想不到居然是这个样子...”

    李绝情听她说起往事,破涕为笑,道:“那时候...如果我没被那蛇给咬,之后说不定遇不见小娟,也就和你过一辈子了。”

    夏候雪喃喃道:“是啊...这东西也是命数使然吧...”

    说话着,她瞳孔倏地张大,那只手不断乱扑乱摸,李绝情忙伸手握住,道:“我在。”

    她手冰冷,李绝情掌心的温热不断传递过去,夏候雪笑道:“还是你好...成风...他...从来也没有这样疼惜过我。”

    李绝情低着头,只觉得她在自己怀里越来越轻,老天爷似乎要把她从自己身边带走了。她的魂魄随九天的风而去,向往广寒宫,而自己的“无用神功”,却永远也抓不住她的裙摆。

    李绝情道:“雪儿,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在外漂泊多少年,想的只有你。”

    夏候雪却没了声音,李绝情向她脸上看去,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又黑又亮,好像是看见了什么最值得期盼的景色一般。

    王臣剑杀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自己的挚爱。李绝情缓慢地伸出手,合了她的眼睛。

    祖卑荣和金二龙二人怯生生地走了过来,搓着手准备领罚,李绝情却只是抱着夏候雪,不去看他们一眼。

    金二龙刚要出声,祖卑荣却抓抓他袖子,又摇了摇头作不可状,接着便带他又躲到一边去了。

    李绝情此时却意外地冷静无比,想:“雪儿的话没有说完,我就把她和玲珑葬在一起吧,她们女儿家家的,应当不会寂寞才是。”

    他想起身,脚上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不听他使唤。

    李绝情没办法,低下头看着夏候雪,见她遗态安然,心想:

    “不知雪儿想起了什么?”

    事实上,夏候雪想起的,不过是一幅幅景色图画罢了。

    灵峰、华山、骆漠原、西域。这些都是美好的景色,美的地方却都不尽然相同。无论是灵峰之巍峨,还是华山之峻险,无论是骆漠原之坦荡,还是西域之凛然。都让她心醉神往。

    当然,这期间,总少不了一个少年的点缀,不知是山水有神,让人爱屋及乌,或因为这少年,才让这群像诸景都有了盎然生机。

    有道是:“逢君自在错,偏把颠倒。平生短似箭别风。多情不与绝情共,恍然如梦。情长恨缘浅,举案齐眉。痴人戏说两心同。炎夏怎盼雪匆匆,到底成空。”

    (以上词是笔者依欧阳修词作《浪淘沙》所填,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再做修改,因此格律韵脚可称一句“拙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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