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这溶洞喧闹动静归于平常之际,李绝情已于地上滚了一番,原是为了便于出逃,可眼下却又无倾颓之险。随即双腿蹬展站立了起来。打量下四周环境如初,想祖卑荣妙计已成,又惊又喜地道:“你如何便知此理了?”

    祖卑荣嘿嘿笑着,这次不多加请示,手上十分自然地将王臣剑从李绝情腰间鞘里抽出,面对石壁轻轻划了几下。那石壁便似轻软若无般的,给他轻轻削下一片片透明表皮。

    祖卑荣一手掣剑,另一只断腕则伸出去,轻轻托住一片那被自己纷纷削落的表皮,见李绝情面有称奇之色,单膝跪下,断手端物呈上,微笑道:“属下不加请示就私使将军剑,还请恕罪。”

    李绝情从来也没拿这将军的身份当如何一回事,摆摆手示意无妨,同时抬手将它取了起来;拿在手里,观摩半天,眼观手抚一番后,但觉这物轻微虽甚,可表皮却是粗粝至极,问道:“祖卑荣,这到底是什么?”

    祖卑荣将剑复递给李绝情,走出几步,面向着那墙,朗声道:“将军可曾想过,这机关实际不必破么?”

    李绝情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想刚才溶洞内声响大作,几乎要把山掀开来,这等险极危极的机关,何来的不破之理呢?

    祖卑荣见他不语,兀自道:“很简单,将军,试问,若是为了防守巩固住羊皮秘密,只需在此地安插上刀阵剑壁即可。何须费尽苦心,造出这么个悚心慑胆的机关呢?”

    李绝情细细着想,倒也觉得祖卑荣所说颇为有理,若是四张羊皮都用极其险峻残酷的机关押解住,那任凭他们再怎么聪明,也是闯不过去的,这羊皮天机,又怎么会流传到众人手里?

    祖卑荣扶墙,继而笑道:“‘寒风裹袍,烈日祛衣’这个道理,将军不会不懂,这也就是设置机关的人本意所在,他们看似设下天罗地网、危机重重。实则都是些检验人心气的东西,徒占一个声势热闹罢了,真正用来杀人的机关,远远不需要这么麻烦。”

    他话说完,一手捉住袖角,将自己整只手包裹在里,对着那面石壁,擦了复擦,不过多时,那面石壁居然露出真实面目:

    原来那些看似“透明”的皮,就是机关的机密所在,祖卑荣提手将它们削去,见石壁实则是由根根窄而长的石柱搭建而成,柱面光滑,近似琉璃。

    祖卑荣选了其中一块,用弯钩手指轻轻叩了几下,道:“洞中回声便是如此来的,锁子释放出的力波,依次于四堵墙上游走。四墙共振,声势自然浩不可当。”

    李绝情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择一堵墙而击时,动静甚至都会波及到剩下三堵墙。原来“寒风”和“声音”都是这四面墙的杰作。

    李绝情思至此处,却又不得不思前人思想瑰丽,赞道:“原来如此...欧阳先生当真是文丰采足,居然能构思出这等妙至巅毫的机关!”

    祖卑荣附议道:“是,这毕竟是无忽名一生所致的才学,需要妥善安放好,同理又是,能取得它们的,自然也不会是凡夫俗子之辈。”说这话之时,脸上却是志得意满之色。

    李绝情见他这样心下称奇,问道:“怎么,你也曾拿到过?”

    祖卑荣早就等着他开口问自己了,却又不好明说,这时李绝情顺梯而下,他喜滋滋地开口道:“那是自然了!想当初我右手未断时,一手使刀不说,另一手还能使暗器借为己用。那时候的我也是能单枪匹马夺得羊皮的,只是现在...”

    话到这儿,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断手,眼里满是惋惜之情,过了许久怅然出声:

    “唉!”

    李绝情见他这样,本欲出言相劝几句,却想他的手偏生是给自己最亲爱最敬重的孟叔砍断的,一时住了口,转而开导他道:

    “哎,你也别这么想,有得必有失,失得自相衡。你虽然不能使暗器,却也把这把刀用得炉火纯青了,若是你今天右手还在,说不定也不会有这样的刀法造诣。”

    祖卑荣想想,倒也释然了,正如李绝情所言,若不是自己断了一手,又怎么会为了活命苦研剑法,得出个“一手二剑”的招法出来?

    他站了起来,将那锁紧紧握在手里,道:“将军,您说要用这锁,再为我打一把刀,此言非虚?”

    李绝情笑道:“虚不得,咱们找出去的路吧。”

    既知道这陷阱原理,要找出去的路也只易那凡事一桩,二人打起精神,李绝情效仿祖卑荣手部动作,亦持一剑,在石壁上划划道道,像是在雕刻冰雕那般。剑锋至处,那透明表皮就像花瓣一般,簌簌抖落纷飞下去。

    他二人分工合作,剑刀协力,不过多时,就将一面墙上的透明表皮削落完毕。

    祖卑荣将手抬高,开始一寸又一寸,极其细致地触碰那石壁,过了半天,终于是在石壁正中的地方,用手规划一个圆形出来,对李绝情道:“将军,就是这地方,来一剑。”

    经过了之前那么多次的劫难后余生,都是拜祖卑荣所赐,这次李绝情不再怀疑,直接听取他言,抽剑出鞘,对准祖卑荣方才所划的区域,运上力道,一剑直贯出去。剑锋锐不可当,先前坚硬无比的石壁,这次却像棉花一般被毫无征兆地刺了个大窟窿出来。

    洞中原本不是十分光明,李绝情这一剑捅出个窟窿,却十分有“凿壁偷光”的意思在里面。

    一股强光照射了进来,李绝情好奇,想:“我们一路所来尽是飞沙走石,不见天日。怎的溶洞外面却又是另番光景了?”

    这样想想,他将眼睛凑近了那洞,对准着外面的景色,直直地看了出去,却见自己身据高处,所看到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天空,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李绝情心惊,脱口道:“莫得这大雪纷飞?竟然是来到了西域?可此前一直在云南盘桓,就算是出了大理去,这儿距西域恐怕也有些距离吧...”

    正当他想这行当,却觉得一股强烈的寒风扑面而来,更携了些什么东西,自己的脸已经给扑的湿答答的了。

    李绝情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雪花!虽说现在已是深秋,落雪也道寻常罢了,这雪花何以竟如此冰寒刺骨且数目众多呢?

    除了西域,李绝情想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地方。

    祖卑荣自然也感到了这丝丝寒渗入骨的凉意,他同样觉得奇怪,凑了过来,道:“奇怪了...如今就算出了云南去,也不会转眼就入西域吧?”

    二人所想皆同,不禁对外面的景色兴趣更为炽烈了,李绝情又抬起手,连刺了几个洞,都扎在那圆洞附近,每刺一个,洞内的光明就多一分,扎到后来,洞逐渐被刺得连成一片,豁口自然也越来越大,强光聚成一团照射进来,整个溶洞都因此光亮了不少。

    李绝情扎得兴起,每捅一个,就感觉光明多一分,耳边呼啸的寒风就多一丝凛冽,到后来竟然会被这简单又直接的动作迷住,好像不拿剑捅石壁,便会不痛快。

    他刺得兴起,浑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直到石壁被捅成豁大的一个缺口,已经可容纳李绝情将头和胳膊伸出去了,但就是这样,他也没有显示出要停下的意思,身边的祖卑荣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开口道:

    “将军...差不多得了,您看看这溶洞。”

    李绝情蓦地住手,回首望望洞内,果真感觉到了地下仿佛在摇,虽然很轻微,却清清楚楚,而且不禁地下,仿佛整个溶洞都想喝醉了酒一样,开始摇摇晃晃。

    李绝情脸色一变,接着扭头一瞧那被自己扎得烂七八糟的石壁,阵阵寒风正透过自己创造的便利,呼呼地吹了进来。

    李绝情心里一凝,又看看那即将完成的作品,好想想到了什么一样,又高举手,开始重复自己此前的所做。

    祖卑荣脸色震变,道:“将军...您这是...”

    李绝情还在用剑,不知疲倦地伐着那高壁厚墙,听见祖卑荣问他,却也只是梗住脖子,不回头,答道:

    “活人不能被憋死,这溶洞内没有可借的出路已成定局,那也只能由我自己来开辟道路了。”

    祖卑荣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可这样到底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李绝情愣一愣,手上的动作止住了,他随即凝望向溶洞的另一面墙,貌似出神地道:“我在五年游历的这期间,以假身份,有幸结识了不少好朋友。其中有一个少林寺的僧人,岁数长我一年。有一天我和他相约在一家面店里,聊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大意就是:‘为什么我活得如此累,要顾及这那许多人的想法?’你猜他怎么说?”

    李绝情这丝毫不慌、娓娓道来的语气好像有魔力一般,祖卑荣原本提心吊胆,现在也正襟危坐,听他讲完,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李绝情微笑道:“我问他,他却只是一个劲儿地微笑吃面,后来捺不住我一再追问,他就诵了两句他们佛教中经典《金刚经》的经文,我一辈子里听过佛教众多经典,却就记住了这一句。”

    祖卑荣却显得失望,道:“什么经文呀?故弄玄虚,你也别再吊我胃口了!”

    李绝情持剑,站了起来,道: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

    祖卑荣不解,还欲追问,李绝情却自己参破,道:“这句经文本意是指,若是能将那些颠颠倒倒的念想抛置开,人便能涅重生,登至无我。”

    他说完这句话,思绪便不可遏制地开始翻涌,想起了此前自己正是为这许多看似举足轻重的事情挂怀,才导致了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一般的凄凉悲惨,若是做事情不顾虑许多计较,能从这反复不定的纠结中脱身出来,却也是觅得生路一条,不必再受纠结之苦了。

    李绝情现在只想救出田小娟的命,然后带她退隐江湖,这江山谁愿意,就让谁做主去好了!

    李绝情想起了田小娟,现在不知她在何处,如此想想,他举起手中剑,仿佛置若罔闻一般地,又开始了刺洞的过程。祖卑荣这次也不加阻拦,只是在一旁观看着。

    随着李绝情手臂一下又一下的动作,缺口越来越大,溶洞内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啪嗒”一声,祖卑荣望去,见洞顶所结石笋也被震落下去,摔在地上震成碎碴。

    祖卑荣面有担忧,却瞧见李绝情一个人在那聚精会神的凿洞,实不好打搅与他。只能将这事情且住,寄载心间,闭口不提。

    “哗啦”又一声巨响传来,李绝情手起剑落,将那石壁破开大半,寒风顿时像娇蛮惯了的女子般,呼叱起来。传进溶洞内,和所立四壁同声而起,整个溶洞开始剧烈地颤动。

    祖卑荣再难忍受,正要说话,却觉得李绝情一只手伸过来,已经束住了自己的胳膊,随即感觉身体被一带,来到了那危峙处。

    李绝情拉着祖卑荣来到豁口处,二人透过一望,见溶洞外白白皑皑,似一条银蟒一般盘踞在底下。

    风雪袭面,二人所在又是高处。这时候望下去,但觉脚底发麻,浑身瘫软。就算最胆大豪迈的英雄来到这儿,敢不敢纵身一跃,都得尚且按下不表。

    杂音纷多,李绝情高声道:“就从这儿!往下跳!”

    祖卑荣惊了一惊,就要转身回去,他虽然早在来到豁口处的时候就已经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和亲耳听到这种无稽至极的话语,却还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如果说第一种是朦朦胧胧,那么第二种就是那种残酷到令人望而却步的真实了。

    李绝情感觉他要回去,提前制住了他,道:“你宁肯被倾落下来的石头压死,也不愿意试试这出路么?”

    祖卑荣被他说中了,在他看来,或许还是面对砸将下来的石壁比较轻松一点,搞不好自己还能留个全尸。但他又不敢如实地说自己心中所想,只能眯着眼睛,装作耳朵听不清的样子大喊道: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啊!”

    一声惨叫过后,李绝情带着祖卑荣,从洞口飞跃下去,他轻功高明固然,若是自己跳下去也就罢了,轻身翩然如燕,说不定可以毫发无伤的落地。可现在还带着一个一百来斤的中年人,二人若是能像祖卑荣所说,留个全尸,都是蒙老天开眼了。

    李绝情一手探出,“无用神功”之巧力在山面上游走攀登,系李绝情想这雪山高逾千尺万丈,山面应当不会如何平整,应该会有些圆石枯枝什么的,供自己一抓才是。

    正是因为有这等打算,李绝情才敢做如此尝试,想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向死而生,至于成与不成,倒也看天命如何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李绝情正下落间,忽然感觉眼前一道灰影闪过,李绝情抬起头望,果真看到一块儿巨大的圆石,心中喜甚,想也不想地伸出手去,以“无用神功”捉住了那巨石边缘。

    二人原本坠落极快,这时全凭李绝情伸出的一手所救,好像蜘蛛织网一般的吊在那里。

    祖卑荣惊魂未定,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哪知李绝情神通盖世,硬生生地在这等地步把二人解救下来,祖卑荣又低头望,看自己所处位置虽然高似依旧,可是竟然能够辨清底下景物若何了?此不可不称之为喜讯。

    他气喘吁吁,脸上惊得全是冷汗,稍作平复后,开口道:“将军果然...”说到这儿,话语却停住,没有下文了。

    李绝情救得自己和他的安全,虽然只有一时,却也想听听他如何夸赞自己。此时见他话语停止,将自己最期待的溢美之词略去不提,有些着恼。刚要开口说几句来调节气氛。却忽然感觉山顶轰隆隆声音传来,疑惑之余不免抬头观望,却见此前供自己和祖卑荣所容身的洞竟然坍塌了!而这引起的连环反应,却是...

    雪崩。

    群山好像打了个喷嚏一样,抖落下不少塌陷的石块,其中更有一块,大到从摔落下的那一刻起就让祖卑荣手脚冰凉。它只是地从山体上滚落下去,向着李绝情他们。

    李绝情在看到那块石头时,竟然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石头却距离他们只有一半距离了,当真是比火烧眉毛、兵临城下还紧迫。

    李绝情再也顾不得山下是否还会有圆石的这那许多,当即松了劲力,接着就只见他二人,再一次的向山下摔去。

    尽管如此,石头的速度却还是要胜过他们不少,眼瞧着这威胁越来越近,李绝情心惊之余又有计生。他想起了祖卑荣在溶洞内告诉自己的那一段话:

    “这机关实际不必破。”

    这落石实际不必躲。

    李绝情这样想,对着那落下来的石头,伸出一手。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决策是否能救的了自己和祖卑荣的性命。

    眼下危难之时,不容半点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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