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按照曲玲珑所想的走,他们这天早上出门,一路上见到好多和自己打扮相近的农人,也都是赶着马车,货物稍轻些的背着个竹篓。他们没走多远,就开始被迫跟在队伍后面,排起了长队。

    李绝情望着看不见尽头的队伍,总算安下心来,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曲玲珑道:

    “今天看起来不错,等会儿过关口的时候再将戏演足些,那便成了。”

    曲玲珑嘴里叼着杆麦草秸,一只脚随意且懒散地耷拉在马车上。道:“嗯嗯,我知道了,等会儿盘问起来的时候,你一个字也不要说,就在一旁坐着等着好了。”

    李绝情应了一声,随后曲玲珑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太阳,又望望之前的排着有如一字长龙那般的队伍,心里不知这漫长的等待何时可以结束。

    渐渐,前面人走的走散的散,总之李绝情他们已经走到一半,看到前面队伍所剩不多,李绝情心底才有些宽慰。

    “就是可惜小娟了,这么热的天还要待在麦草堆里...”李绝情这样惋惜地想。

    队伍继续往前迈进着,三个人很快就来到了距关口很近的位置,不过李绝情则由于困乏其身,竟然在车上半昏半醒的打起了盹。

    李绝情闭目养神正值安泰之际,他突然听得身畔的曲玲珑冒出个怪声儿,好像是鼻子发出,且尾音拖得很长:

    “咦?”

    李绝情将草帽微微抬高些,看着曲玲珑,不解地道:“怎么了?”

    曲玲珑指着不远处前面关口一人,疑惑又好笑,道:“你看那人,他怎么会只有一只手呢?”

    李绝情闻言心中一惊,忙从坐得舒适的马车座上翻身起来,顺着曲玲珑所指方向看去,果真在不远处见到一个人:

    身着长袖宽袍,腰间配一把东瀛武士刀,胡须像杂草那样生着,三根黑里倒有两根快白了。头发却黑油油的十分羡煞人,就是选用的发型十分奇特,整部头发都用梳子划拉着向了后,再用草绳束起来,发髻朝天。眼下瞧着他手执单刀,正在那吆五喝六的指使着过关口的人。

    李绝情心中咯噔一下,暗骂道:“怎么会是他?坏了坏了...”接着,仿佛是因为担心背后说别人坏话会被发现的缘故,他将草帽压的更低了些。

    曲玲珑凭借着对李绝情表情的观察,便已经知道了这个独手人绝非善类,兀自将气息屏住,声音放低,只用内力以“传音入密”之法对李绝情道:

    “怎么,你很害怕他吗?他是谁?”

    李绝情汗颜,也同样以“传音入密”之法对答道:

    “此人和我过去过节颇深,他是扶桑国来的武士,以前是在为梁忘天做事的...他的那只手,便是我叔叔斩下的。”

    他这厢边说,边觉得这陈年旧账着实多的没有办法去清算,只得以总结的口吻道:“这人...如果他发现了坐在马车上的人是我的话,我们可能连逃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曲玲珑听他这番话说的沉重,心底却也随着他的这句话变得警惕起来,如履薄冰般。原本好容易打消这念头,现在却又回到了心里。

    可无论你害怕与否,时间的车轮都不会为了你有一丝丝的停留或驻足。

    队伍越疏越短,李绝情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领头羊下一班的位置。这期间他二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曲玲珑两排贝齿简直要把麦杆磨断,李绝情一只握着缰绳的手也在剧烈地发颤打架。

    祖卑荣就站在他们前一个身位处,这时还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和前面的农夫施以盘问,问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类似于家常话的问题。李绝情这样听了听,心想:“看来问的问题总不会至于露出马脚来了。”心里也随着他那么想,稍稍轻松了点。

    这时祖卑荣也已结束了对前一个人的审问,摆了摆手,示意他通过,那把门的卫兵心领神会,喊道:

    “下一个!”

    李绝情沉着的拉一把缰绳,马悠悠地带着他们上了前来,李绝情将帽檐仍然压低,同时另一边的祖卑荣也开始了对曲玲珑的审问,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曲玲珑们马车上所装的“货物”,道:“这些几斤呢?”

    曲玲珑早就在事先称好了数目,这时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禀大人,这些总共是二百斤,头一日永昌运过来的。”

    祖卑荣点了点头,然后大手一扬,道:“把手伸进去!查查货物里有没有藏人!”

    曲玲珑闻言先是一震,可随即就安慰自己道:“李绝情将麻袋塞到了最深处,加上这些麦草又一贯粗糙,仅凭摸他们是绝对摸不出来的。”

    那几个士卒果真就将手伸了进去,在那堆麦草里又摸又握,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纷纷探出头来,看了祖卑荣一眼,摇了摇头。

    祖卑荣道:“那就快回来!”曲玲珑知道自己这瞒天过海之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虽然想笑出来,可她还是没有,只是将这股悸动压制在了内心最深处,她可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将之前满盘皆输掉。

    祖卑荣摇了摇手,道:“走。”

    “太好了!”听见这指令的,无论是曲玲珑还是李绝情也好。二人心中都是激动万分,纷纷想:“只要出得这关口,我们便自由了。”

    李绝情得到了这命令,用手将缰绳一扯,马儿就开始嘶鸣。

    “等一下!”

    李绝情听见这话,心凉了半截,原本握着缰绳的手这时候松了下来,曲玲珑却还比他稍好一点,转过头去,强颜欢笑着问道:

    “您...还有事儿么?”

    祖卑荣这时快步上来,手上拿着个碧绿色的荷包,递给曲玲珑道:“你刚才过去的时候太急了,把这东西掉了下来。”

    眼看和露马脚的事情无关,曲玲珑心情这才略有好转,拿起那荷包点了点头,道:“多谢您了。”

    祖卑荣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了句和眼下局面看来毫无边际的话:

    “你知道么,我并不是中原人。”

    曲玲珑五根手指用力攥紧了荷包,在那翠绿的绸面上压出五个深深的手印,此时心中无论再怎么紧张,却还是笑着道:“啊,看不出来呢。”

    祖卑荣指着那做工精美的荷包,笑道:“我是扶桑人,在我的家乡,也有一种很名贵的布料,和你的这个做工相似。”

    曲玲珑不知他这样用意为何,只好以为他真的是睹物思乡,和自己说这些只是为了遣怀心中乡愁而已。

    “曲玲珑,再加把劲儿,你可以的,顺着他的话聊下去就是了!”

    曲玲珑这样在心中告诉自己,终于,她露出个笑容,道:“哦,是么?”

    祖卑荣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太阳,此时他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多时,后面的百姓怨声载道,更有不少人走上前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祖卑荣忽的笑了,道:“当然了,这种布料在我的家乡唤作‘西阵织’,你的这块料子...”

    说话间,他十分轻车熟路地从曲玲珑的手中拿起荷包,将它放在眼前观摩了一阵,不知因为何等缘故,曲玲珑这时的戒心也稍稍下了些,耳听这扶桑人三句话不离布料之事,看来这人对这东西还颇有研究啊。

    祖卑荣将荷包拿在手中,道:“这块儿料子...是峨眉山的工艺吧?”

    曲玲珑惊的几乎要呼吸停止,但在他说话的那一刻,就感觉浑身血气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祖卑荣看见曲玲珑这模样,也露出个十分奸诈的笑容,高声道:

    “那边那位!草帽摘下来看看你的真面目如何!”

    李绝情兀自坐定了,像泰山那样一动也不动。

    祖卑荣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上去,抬手一把掀开了那人头顶草帽,但在草帽之下隐藏的,却是一个一动也不动的木偶。

    祖卑荣愣了一下,曲玲珑也愣了一下,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此时愣了一下。

    这时,从麦草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祖卑荣的脖子,一个人影随即从麦草中跃将出来。冷冷地在祖卑荣耳边道:

    “怪不得你永远都是输家。”

    这人,正是李绝情!

    只是他如何进到麦草堆里,又是如何出声动弹的,曲玲珑却也不知道,但转念一想,李绝情有门叫“无用神功”的功夫,这样倒也都解释的通了。

    那个下客栈去的人,只是木偶罢了。真正的李绝情,藏在麻袋里,用隔空取物,牵着这木偶移动。

    众军士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从麦草里突然蹦出个生龙活虎的大活人,一时震惊的有,害怕的有,却绝无敢上前去对峙的。

    祖卑荣被李绝情挟着直直往后退,李绝情一手起,从麦草堆里拉出个麻袋来。同时一手将它扔给了旁边的曲玲珑,喝道:

    “托稳了!”

    曲玲珑双臂一搭,才发现这麻袋重量非凡,似乎是有人在内,再一看底部,不知何时被人用刀子划了条口出来。

    祖卑荣先后两次栽到李绝情手上,这时心底怨恨无比,道:“你...你...”

    李绝情手上加了点劲,祖卑荣随即就感到脖中呼吸窒碍,几乎要闷死了,维系这一口气就已经是实属不易,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李绝情冷冰冰地道:“你们扶桑人,连续败在一个人手下,难道不会切腹自尽么?”

    这时,众兵卒也都反应过来事情变故偌大,手持着兵刃向前逼近。

    李绝情另一只手伸出,以剑指众人,威迫道:“你们再敢上前一步,我保证送他魂归西天!”

    祖卑荣脸色恨恨,却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张开一只手,示意士兵们不要再向前。

    李绝情为自己和同伴争取到了这一线生机,掉转过头对曲玲珑道:“快把麦草都倒下去,驾车离开,到西域和我会合!”

    曲玲珑应着,将麦草全都卸下,将田小娟又放了上去,自己坐上马车主乘,看着李绝情,咬着嘴唇道:

    “你...”

    “快走!”

    曲玲珑眼中泪花打转,但还是转过脸去,将鞭子抽在马上,喝道:

    “驾!”

    马也像通了灵性一般,加紧速度甩开蹄子,奔波起来,速度逾箭,只片刻间便已不见。

    众兵士看着曲玲珑远去,有人遗憾地道:

    “那女的...要是一起上的话说不定打得过啊!”

    “是啊,好不容易一个邀功请赏的美差也握不到手里...”

    众人虽然言语间没有真真切切地暴露出来,但是话锋间指代的分明便是在埋冤祖卑荣不争气,误了他们升官发财的机会。

    李绝情笑道:“你看看你手下带的一帮好兵,各个都是忠肝义胆啊?”

    此语意在嘲讽,可是祖卑荣却也不能反唇相讥,只能闷闷沉沉地哼一声,倒是兵卒们听见这话耳根子都红了。

    这时,关口后突然闯出一队兵士,都骑着马飞快赶来,手持着弓箭,他们一行人中打头的那个身着火红铁甲,便是祝战。

    祝战勒马停住,喝道:“放箭!”

    祖卑荣开始剧烈地摇头,射箭众人在看了这表情后也都不忍下手,转过头去看着祝战,道:

    “帮主...当真要...”

    “我说话你们不听了是不是?放箭!”

    箭雨齐发,像一只只洪水猛兽密密麻麻地扑了过来。祖卑荣闭上了眼,道:“看来,我今天就要毙命于此了。”

    “唰”的一声,箭尖破风划过,祖卑荣的鼻尖甚至都能感觉到那股凉意。

    “下一秒,我应该就要死了吧。”

    祖卑荣在心里这样想,可当他在黑暗中等待了许久,仍然没有感觉到疼痛的袭来。他不禁睁开眼,却发现向自己这个方向发射而来的所有箭,都停在空中不动了,就好像是凝住了一般。

    他回头一看,见自己肩膀上搭着一只手,正是李绝情的。

    他心中一凛,想:“莫非...刚才是他救了我?”

    李绝情手隔空制住那许多箭枝,这时也感到不支,喝道:“走!”随后将手一张,许多箭顿了一顿,像失重一般落了下来,李绝情费了好大的力气争得一线生机。那只抓着祖卑荣脖子的手,这时候握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转过身极其快地逃走了。

    他速度快,一路上带着祖卑荣边跑边低头看看土路上的痕迹,若是看见辙痕,就立刻迈上一脚将辙痕踩花,然后再煞有其事地在旁边路踩几个脚印,正是为了将那些大批大批的追兵引到自己身后。

    祖卑荣手臂被扭了过来,李绝情动作又十分地大,根本说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祖卑荣一张脸疼得变形,同时不住地倒吸凉气。

    李绝情瞧着辙痕淡了,这才动身,手上拉着祖卑荣,向着另一条路跑过去。期间他一个大转身,像因引果一般,祖卑荣那条胳膊随即发出“咯吱”一声,听起来相当清脆响亮。

    祖卑荣终于忍不住了,骂道:“要杀就杀,折腾这些劳什子作甚?”

    李绝情并不答话,只是肩负着祖卑荣一直赶路。祖卑荣的那条胳膊就被甩在李绝情背上,耷拉过来又过去,显得无处安放。

    过了一柱香功夫,李绝情屏气凝神,又听了半晌,确定身后已经听不见渐渐逼近的马蹄声,他一把将祖卑荣甩在地上,随后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取路走了。

    “等一等!”

    李绝情扭过头来,看他一眼,眼中满是疑惑。道:“你有事么?”

    祖卑荣骨碌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渗出血渍,他却也不擦,只是喝道:

    “你快把我一刀杀了!今天败在你手上,我祖卑荣脸上无光!”

    李绝情漠然地看着他,接着快步走了过来,面对着他惊谔交加的表情,抬手从他腰间抽出那把武士刀,寒光一闪,刀锋立刻就抵在了祖卑荣脖子上。

    刀冷肉热,祖卑荣一双眼睛贼溜溜地瞥一瞥那刀,刀锋寒芒吐露,绚丽如斯。刀面如琉璃的水镜,甚至可以从它上面倒映出祖卑荣那畏生惧死的样子。

    李绝情这时走上去,对着他的脖颈吹了口气,立刻就有几根贴近刀刃的短短的毛发被斩断,从他脖子上飘落而下,那一刻,祖卑荣的心跳都几乎停了。

    李绝情收刀回鞘,将刀反拿,刀柄向着他。将手往前送一送,道:

    “那天在地牢里,你说什么你是什么狗屁武士,保护不好君主,此为第一次失败,你逃了。眼下这是败了第二次了,你不挥刀自裁以谢罪?”

    祖卑荣怔怔望着那刀,过了半天,他伸出一只手,缓慢将刀托载了起来。

    他握着那刀,两条腿颤抖如筛糠,可握刀的那只手却异常平稳。

    他将刀对准了地,另一只手向后收,刀从鞘中缓慢抽了出来。拍在石头上,发出磨砂般的声音。

    祖卑荣握刀,手依然平稳不变,刀缓慢上升,李绝情冷眼相看。

    祖卑荣将刀下到肚子周围,却停住了。他看着李绝情,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

    “祝...祝您武运昌盛...”

    李绝情心中一凛,祖卑荣抡刀便刺,说时迟那时快,李绝情立刻俯身捡起一颗石子,击飞出去,力道极大,将他刀击得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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