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情既然已经做下这决定,所需的就仅仅剩付诸予行动,次日,众人分道扬镳,李绝情田小娟他们领一百兵卒,已是到了码头,樊志则带人送行。

    这日清早,风静水平,实是出海的好天气,大船早早被漆过一遍,这时停泊岸边,看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可疑踪迹,兵卒则也都改换了水手货郎的衣服,粗布敞衣,各自倚杆休息。

    李绝情和田小娟则打扮成在海上做生意的商客夫妇,李绝情身形原本高大,此时刻意佝偻着背,脸上细纹白发只消得随便一改,看上去倒也不甚违和。

    只是是苦了田小娟,在海上跑的人物无论男女,脸上若没有些风吹日晒的痕迹,端的是马脚自露不必拆,可她一张俏脸儿里里外透着水灵,看着根本也不像在海上讨饭吃的。为此她煞费苦心,先是用画笔在脸上画了两至三道不大不小的伤口,透着暗红,这样的好处一是不容易被参破,二是自己脸上看着丑陋,别人极易心生厌恶。往往看上个一两眼就不愿再脏眼。

    耗费完这功夫,她随即又在嘴角边点了颗黑黑的痣,鬓发整梳成老太状,在头脸上的首饰也是极尽奢靡,乍一看,整个人眼里眉里无不都在刻意营造一种暴发户的氛围。

    说完容貌,田小娟又不知从哪儿整得着一身朱红色长锦衣,将全身遮蔽得严严实实,只露双官靴在外面。洁白无瑕的手上则是添了副玉镯子,田小娟平时不喜穿金戴银,毕竟和她女捕头雷厉风行的风格不符,可眼下为了装的尽像些,她是豁了出去。

    她在做这化装时边穿边骂,一会儿是抱怨这镯子束手,一会儿又咒骂这钗子挑选得土气不称合她心意,总之是嗦嗦了半个时辰之久,李绝情就在船舱外待着一直没敢出声,却还是在心里忍不住窃笑。等田小娟千呼万唤始出来时,他终是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田小娟又羞又怒,抡起拳头就打,李绝情吃了一顿老拳,这才是安静下来。

    码头上人人不得闲,手里忙着自己的活计,在一片喧哗声里,李绝情和田小娟并肩而立,面朝着樊志。三人在此分别之际,说些话语。

    田小娟这时在手下刻意学着些显富气的手势,边做边道:“樊帮主,货物都备好了?”

    樊志笑道:“三百斤私盐,全放船里装箱备好了,过关用的假文书也都伪造齐全了。您二位此行走得必定坦荡无阻。”

    李绝情点点头,挽住樊志胳膊,随即又拍了拍他肩膀以资鼓励,道:“樊帮主,有劳了。”

    樊志立刻眉花眼笑,一个劲地点头道:“蒙将军赞赏,属下受宠若惊,此后定会更加勤勉克己,哪怕粉身碎骨也是无所畏惧。”

    李绝情微一皱眉,他听见樊志这话有安心有欣慰,但同样也有着些自责和怀疑,心想:“樊帮主赤胆义心固然难得,但这般轻生重道,倒也失了谋略,系匹夫所为了。”

    李绝情还没来得及向樊志阐明这点,就听见船上的岳靖悟扒在栏杆上,喊道:“将军!军师!咱们该走了!”

    李绝情听见岳靖悟喊声,微微一怔,随即冲身边田小娟一笑,道:“怎么想的?还给自己自封个军师?”

    田小娟脸色娇红,羞嗔道:“,我不叫自己军师,难道要别人叫我将军夫人吗?”

    李绝情坏笑道:“那也不错啊,又怎么了?”

    田小娟撅嘴哼一声,自觉这事难堪讲得出口,气冲冲地转身上船去了,李绝情无暇顾她,自己倒也转过头来对樊志行礼道:“樊帮主,我这便要走了,这镇守大任便托付与你了,你...你且量力而行就是。”

    他原意是想说“你应全力以赴”,可后来将这话反复咀嚼了几番,觉得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慷别人之慨,鼓动其行些以生践信之事,便择了这听起来中性至极的答案。

    樊志一愣,随后却退后一步,在李绝情疑惑至极的眼光里抖抖衣裳,双膝一倒,竟然就在李绝情面前跪了下来,李绝情震惊之余也不忘去扶他,却见樊志将双臂挽搭,自行将头微颔,深深一拜行到底。

    樊志头抵着地,声如洪钟道:“属下愿以此身固守疆域,血肉做铠,灵神为刃。生守我军万世基业,死佑将军威福齐天,与日月同辉,与泰山齐寿!”

    李绝情被他这一番话震撼得不知做何表达,只能是扶他起来,同样热血激昂,道:“樊帮主何须如此?在我看来,这万顷宝岛也不抵将军这天人气概,古有曹孟德六将赤兔留关公,今日这宝岛,若是失了樊帮主,也不过是一片土地,何德何能敢称‘宝岛’?”

    说到这儿,他伸手挽过樊志,对着船上众人高声道:“樊帮主乃军中楷模,众士卒自当立而效之!”

    船上众人也振臂高呼道:“樊帮主!”

    樊志再没有言语,他却在心里埋下了一个念头,那便是:

    “豁出这条命去,也得守住这岛才是!”

    二人随后分别,樊志注视着那条承载着御**未来的大船越驶越远,逐渐黯然不见。

    日初升,人寂落。晨暮以为何?缥缈昏暗,难辨善恶。今立畔远眺,碧煦泼墨,千里烟波,天水共一色!

    李绝情上船去,心情却似被搅乱的涟漪般久久不能复原,田小娟注意到了他神游天外,于是走到他身边,道:“掌柜的,看什么呢?”

    李绝情觉得奇怪,正欲问:“你为什么叫我掌柜的...”这一低头却瞧见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同时又感觉到田小娟素手搭在自己脊背上,登时恍然大悟,便弓腰驼背,有气无力地道:“夫人啊...咱们这趟可能捞到笔不菲的油水啊。”

    田小娟格格笑道:“是,掌柜的,挣到钱了,你可得给我换身新衣服啊。”说到这儿双眸粲如星火,正一眨一眨地瞧着李绝情。

    李绝情瞧见她眼中闪闪,知晓她此时触了真情,自己也不禁道:“好,待这风波过去,我每天给你换一身新衣服。”

    田小娟嘤咛一声,扑到他怀里,脑袋倚着他的肩膀。而来来往往的士兵们却都熟视无睹,各自聊天闲喧。

    时间过得快不可言,在海上经过了几天看似漫无目的的漂泊后,船马上就要行驶到云南了。

    在被田小娟告知了还有一日海程之后,这天晚上,李绝情也无睡意,正当他在船舱里躺的平稳发呆时,突然听到甲板上传来兵戈相击发出锃锃的声音。他立刻来了精神,翻身下榻,披了件褂子,从船舱里走了上去。

    一出舱,李绝情却听得一阵熟悉的笑声,他心里疑惑,上甲板上一望,只见十几个肩宽背粗的汉子穿了一身夜行服,手上亮着单刀,刀刃则都搭在被挟持的士兵脖颈上,而另有数十个没有被控制的士兵,都忌惮他们动手,持兵刃在手退在一侧,不敢逼进。

    李绝情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海上作乱的贼寇们。他抬头一看,天昏雾浓,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再好也不过的动手时机了。而他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就瞧见了那批贼子中的枭首,他一脸横肉,手上单刀更是磨的雪亮,即使是在这样的夜晚,也是一道炫目的风景线。

    李绝情笑着拱手上前道:“各位大哥!”

    他这一嗓子将敌和友纷纷吓了一跳,众兵士回过头,瞧见了李绝情,都好像看见了救星那样,兴奋不已地道:

    “将...”

    “嘘!”李绝情皱着眉头,将手放在食指上,喝止了他们,道:“没一点主仆之分,在外面喊我真名干什么?”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将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那匪首这时也大摇大摆地向李绝情走来,上下打量几眼道:

    “你是做什么的?”

    李绝情有心和这些人玩玩儿,微微低头,恭敬地道:“禀英雄,小人姓蒋,名旺。是在海上做私盐生意的,这次出来的紧急,若是在各位爷这儿差了礼数...”

    说到这儿,他从怀中信手一摸,一锭黄灿灿的金元宝变戏法儿般的出现在他手中,那贼看见这元宝眼睛都直了,伸手便夺,捏到自己手里,满脸堆肉,笑道:“好说好说。”

    说到这儿却又难捺成性贪婪,吞咽下一口口水,道:“刚才听你说...这船舱里还有不少私盐是吧?”

    李绝情脸色微微一变,虽然挂着的仍是微笑,可已经和刚才有了些不同。他一手搭上那贼子的手腕,道:“英雄,在下在这条河上做了多年生意,一直都是破财消灾来着...您今日莫非是要银货两吃么?这只怕有些不合乎规矩啊。”

    那人粗暴地甩开他手,拇指向后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嚷嚷道:“什么他妈的规矩!在水上老子就是规矩!你给我听好啊...那个什么...”

    “蒋旺。”李绝情答道。

    那贼喝道:“老子自然知道!用不着你在这儿长舌!”随后又将胳膊搭在李绝情肩膀上,将他勒紧,用这种类似威胁的手段,在李绝情耳边低语道:“蒋旺,我看你岁数也不大,怎么不懂得规矩?爷爷我在这河上做了多少年的霸王,向来说风就是雨。还从来没人能辩驳老子的,你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就来做出头鸟吗?话说回来,爷爷我这柄鬼头刀可是也没饮血了...”

    李绝情听得心中好笑,却并不发作。而是低着头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心想戏要做全套,而那贼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许了,鼻孔里重重的哼一声,颇有耀武扬威之意,喊道:“叫你的人快下去给我把货拉上来!”

    李绝情连连点头,同时招呼起了那些还在僵持的士兵们,喊道:“快去给这位英雄把货搬上来!一点儿也不许藏着掖着啊!”

    那些士兵不明所以,但还是纷纷去配合李绝情,一群人陆陆续续地下船舱去搬动货物。

    在甲板下,田小娟所居的房子就在李绝情的对门,而士兵们搬动货物的声音颇大,将原本还在梦乡里的田小娟吵醒,她睡眼惺忪地着好便服,推开那门,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正在依次将装进袋子里的私盐扛上甲板,登时睡意全无,抓住一个士兵,疑问道:“你们干嘛呢?”

    那士兵低着头,道:“将军...”

    此时李绝情虽然坐上了将军的位子,但众多士兵仍然难在一时之间将称谓改变,仍是唤田小娟为将军。

    田小娟一皱眉头,抓着那士兵的手又加了三分力道,道:“叫军师。”

    那士兵连忙改口道:“军师...兄弟们还在睡觉的时候,船上突然来了一群**。趁着兄弟们都没防备,动手将一部分人给劫了,将军在船上却也不动手,反而给那人服软...还叫咱们把私盐搬上去献给那人...呜呜呜...”说到后来竟然哭了起来。

    田小娟心软,见不得人流泪,给那士兵把眼泪擦掉,道:“好啦好啦别哭了,下次睡觉时候也别睡那么死。”

    说完这话,田小娟又开始琢磨事情不对,觉得奇怪,道:“凭他的本事自然能把这几个人杀了,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倒自己开悟了,和李绝情心意相同,笑道:“你们将军聪明了,遇事不冲动了,虽然没考虑全面,但是好歹有了自己的小九九...你自然不懂了,说白了这地界都在铎凰手里握着,这**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十几条人命要是说没就没,肯定不能像泥牛入海般杳无音讯,至少几朵浪花儿还是掀得起来的。他呀,这是在送瘟神呢!”

    那士兵早已停止了抽噎,这时不解地问道:“可...可这私盐是咱们过审查时要用的东西呀?将军怎么能拱手让人呢?”

    田小娟道:“所以我说他做事还是没考虑全面,算了算了,我有考虑,你先带着私盐上去,记得样子装像点,别被拆穿了。”

    士兵点点头,负着私盐袋子上去了,田小娟则钻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关上了。

    甲板上,雪白的私盐堆垒成小山丘一样,那贼子看着逐渐增高增多的盐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李绝情也在这时,不失时宜地上前问道:

    “英雄,可否留下个万儿来?”

    那人不耐烦地随口道:“胡去病。”

    李绝情听了先是一愣,随后暗地里嗤笑,想:“凭你这般打家劫舍的浪寇,也配叫‘去病’么?”但脸上却是恭敬如旧,口称道:“真是好名,英雄雄姿英发,不愧对这‘去病’二字。”

    二人谈话这当上,货舱里的私盐渐渐搬空了,胡去病正要告辞,却听得一阵清幽婉转的歌声,从甲板下响起,一个天人般美艳绝伦的女子,正踩着小碎步,慢慢上甲板来。

    见到这般女子,胡去病连眼睛都看直了,一时顾不得那许多私盐,快步上前冲着田小娟道:“姑娘当真是美若天仙,可能请教个芳名?”

    李绝情心里暗暗觉得十分好笑,这胡去病看来不单单是个贼寇,还是个见色眼开之人。

    田小娟故作忸怩态,道:“啊?这...你我二人初见,你便向我讨要这名字,只怕有些不妥吧?”

    胡去病急得跳脚,道:“妥!妥!有什么不妥的?”

    田小娟巧笑道:“不如这样好了,这位官人。奴家向你出两道谜,你若是解得开,奴家自当告知。”

    胡去病这厢忍耐不住,哪里还顾得那许多,一手将单刀抵在她雪白的脖颈,另一手就抓起了田小娟的手,色迷迷地道:“小娘子,索性跟大爷走了吧!大爷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决计不会亏待你。”

    田小娟眼中杀气绽露,一旁的李绝情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任凭自己武功再高,也绝对不敢不经田小娟允许就碰她身子,这**...哎!

    胡去病这时也觉得这原本美貌不可方物的姑娘突然有些奇怪,这儿还没看出问题在哪儿,田小娟却另起一手,将胡去病的刀刃喀拉拉折断一截,胡去病惊得目瞪口呆,而田小娟身法鬼魅,一个闪身就用手中刀片在他嘴里一个划拉,带下半截鲜红的舌头。

    胡去病痛苦地跪在地上,伤口血如泉涌,却因为舌头断了喊不出来。

    田小娟面似寒霜,啐了一口道:“口无遮拦的无礼之徒,这就是给你的教训。”

    而一众**原本只是看见老大在调戏女子,哪知道那女子只是一闪,老大便跪地不起。

    这时一个眼尖的**指着一截东西,失声尖叫道:“那...那是舌头吗?!”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确实实看见一截东西躺在船上,而老大的血也是流了一大摊子。

    这时,不知是谁起哄叫嚷道:“兄弟们!这是条黑船!咱们和他们拼了!”说话间举刀在手便要砍向怀中人质。李绝情反应极快,一手飞快探出,隔空将众人兵器全部捉住,高高举起,恰似红缨在手缚苍龙。各位**只是觉得手腕一酸,接着便眼睁睁地看见了自己手中兵器脱手,直冲上天。

    李绝情一只手控着那十几把单刀,瞧一眼田小娟,道:“你太冲动了。”

    田小娟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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