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镇子上的一座酒馆。

    掌柜一见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孩。活泛热情的招待道:“客官,想吃些什么?”

    李绝情四周看看,笑着把阿钱安置在了三张桌子外,过了半晌才面露难色低声道:“掌柜的...你看看这...能抵账吗?”说着从怀里掏出帮不愁的铁蒲扇。掌柜看了看,道:“客官,现在是太平天下了,这东西...至多也就给您拿两钱。”

    李绝情喜出望外道:“那就拿两钱来吧!有劳您了!”老实说,他根本没想到这东西能换钱,但既然能有钱拿了,那就是有得几天花几天。

    趁着老板在柜台上取钱,李绝情一边打听道:“掌柜的,向你打听一下杨九日,这人何许人也?”掌柜将两锭银子放在柜台上,神神秘秘的道:“你准是刚到广东的,罢了,和你说说也无妨。”然后咳嗽一声,说起了故事:

    “杨九日,本是朝廷禁军教头。因为犯了些不光彩的事,就被流放到这儿了,到这儿后呢,杨九日还是不安分,就纠结一帮地痞流氓,把整个广东接手了。这儿的一切,都是他说了作主,他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他让你家徒四壁你不敢多留一面墙。做生意首先要找杨九日拜码头,这都是规矩了。他一来这儿说的话,知府也不敢不答应呀!原来只是管兵,现在整个广东在人家手里。嘿,比他妈天王老子还自在!”

    李绝情听着,心想:“那汉子可能就是因为惹到了杨九日才沦落到这步,这杨九日忒也可恶!”李绝情这样想着,继续问道:“那他现在在哪?”掌柜的道:“就在九城门外,客官...您...”说着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菜谱,李绝情才反应过来要点菜了。

    李绝情道:“先来两只白斩鸡,烫一壶酒。都端给那个小兄弟桌子上,剩下的帮我存在柜子里,等他走了把钱给他。”接着走出几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冷冰冰的补充道:“倘若你私吞,我只能再回来一趟了。”说着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柜台,上面立刻出现了两条裂缝。店家脸都吓白了,忙不迭地点头应承。李绝情这才走了出去。

    广东的街道倒是蛮繁华的,和之前的村庄不同,李绝情走着几步,看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他立刻一阵心痛,心道:“不知道田轩辕是个怎么样的人...但他如果能把这根糖葫芦还给小娟也好了。”这样想着,他走上去对那店家道:“店家,你这糖葫芦怎么卖啊?”

    “好说了客官,您有多少我卖多少。”

    李绝情哑然失笑,他开始觉得广东的一切都透着股新鲜劲儿。便答道:“实不相瞒,我一分钱也没带。”

    卖糖葫芦的店家愣一愣,随即摆摆手笑道:“无所谓,给您装一支!”然后拿出一只纸袋子,将一支糖葫芦全部用签子卸下来。装入袋子,就提给了李绝情,李绝情觉得有趣。他买糖葫芦也不是为了给自己吃,而是想给小娟解解馋。于是把纸包塞进衣服里,贴着自己的肉。

    走了没几步,店家突然喊道:“客官,乘早吃两个,不然捂化了!”

    李绝情回头笑笑,从衣服里拿出纸包一看,糖浆果然有些化了,李绝情只好拿出来吃完了。咂巴咂巴嘴然后走了。

    太阳热,李绝情脚力也快些。马上就出了九城门。见九道城门尽皆开着,来往做生意的人群络绎不绝、川流不息。不得不赞叹一句。

    李绝情去过很多地方,京城西域大漠,算下来广东是第四个,李绝情最喜欢的便是京城,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惜绫罗绸缎或美酒佳肴。而是因为只有在京城,李绝情才感觉到了自由,没有被压迫的那种自由。

    李绝情天性反叛,西域是蓝赤二帮的地界,他不喜欢受那样的管束。大漠被贪官污吏控制,他也不屑于去同流合污,现如今广东人杰地灵,却被什么杨九日给一手遮天。李绝情越想越气,仿佛连照在身上的阳光都有些奇怪了。

    李绝情走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浑身酸软无力,他突然意识到方才奇怪的阳光不是幻觉,自己被下药了!

    “狗杂种...”李绝情晕晕乎乎的倒下去,眼前一直浮现着糖葫芦小贩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李绝情醒来了。自己果然身处异处。他动动双手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而这环境正是茅屋。李绝情心想:“我太过单纯,误信了人家的话,如今被锁在这儿,仍有使命在身,只得困兽犹斗了。”然后发力想挣脱绳索,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

    过了会儿,门被推开了。一个灰衣人走了进来,赫然就是糖葫芦小贩。李绝情对其怒目而视,道:“想不到你动这些歪心!”小贩哈哈笑着,走近些盘腿坐在对面,道:“我之前在酒馆就听见你打听些有的没的了。你找老大有什么事?”

    李绝情恨恨道:“当然是杀了他,天下谁也无权能凌驾于众生之上。”

    小贩笑道:“那皇帝老儿行不行?”

    李绝情道:“倘若有一天,皇帝昏庸、朝廷无能,自然是不行的了。”

    小贩拍拍手称好道:“妙极!那现在天下怨声载道、百姓民不聊生,你去反了朝廷吧!”

    李绝情摇摇头道:“此言差矣,朝廷如此,就是因为有你们老大这样的人在,如果天下无贼,清官廉吏便能发挥自己的作用。苍生才可安定。”

    小贩笑着看他,慢慢的严肃起来,站起来背过身道:“不管是多少外地来的人,都想杀了我大哥,为的是扬名。你自然也一样了。”

    李绝情冷笑道:“李某虽然身在红尘,也想功名利禄,但这些和侠义之事比起来,却是小的又小!你将李某看成井底之蛙了!”

    小贩猛的转过身,注视着李绝情道:“好,那么你便告诉我,贩私盐给百姓、为客商平纷乱、拿自己的钱做善事,这些都不是侠义道了?“

    李绝情一愣,接不上话来。

    小贩接着道:“天下除了广东,所有人都知道杨九日是个魔头,但只有广东人才知道,杨九日是何等英雄!你在出城门时,难道没看见欣欣向荣的景象吗?难道你以为这些是出自尸位素餐之人的手笔?”说到后来,语气竟是六分愤慨、四分说教了。

    李绝情回想起之前种种所见,似乎确实和小贩的话相印证。但他随即又想起阿钱之父的贫穷模样,忍不住回嘴道:“那照你这么说,如果你大哥真这么有本事,广东人应该个个都吃饱穿暖呀?怎还会有穷人?”

    小贩冷冷的看他一眼,道:“要救国救民,不是像你们这些人一样的。整天仗着一点武功,自以为行侠仗义,其实呢?你到头来行了多少侠?仗了多少义?你们算不了什么大侠!最多也就算些小侠了!”

    你骂李绝情可以,绝不能骂他的信仰。李绝情咬咬牙,道:“你说说!什么是大侠?”

    小贩仰起头道:“大侠不拘武,救一个人是小侠,救一百人是小侠,能让越来越多的人不用被救,可以安安稳稳的活着。这才是大侠!”

    李绝情怔住了,细细想想也颇觉他的话其实有些道理。一个人毕竟能力微薄,自己究竟是要为了一己小义去毁了别人大义,还是背弃诺言,让阿钱爹的灵魂难以安息?

    李绝情也真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江湖不是非黑即白,它像一个大染缸,里面诸多的颜色。难以分辨是与非,他多想这个杨九日是个坏事做绝、盗淫掳掠之徒,这样杀了他便是可以心安里得。可偏偏他还是个蛮不错的英雄豪杰,事情真是棘手了。

    恍惚间,李绝情不知为何想起了明通给他所说的话,自己以为那时已经顿悟,可自己真的顿悟了吗?

    说到底,李绝情反省:自己又和华山上的众人有什么分别呢?

    江湖是**,**编织了江湖。

    有的人图钱、有的人谋命、有的人想让武功更上一层楼,有的想换一个名满天下。

    李绝情也不过和向无家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可笑的,只不过他比向无家更深刻、更虚伪、更清高。

    如果不是爱惜大侠的羽毛和对这个身份的迷恋,真如自己为国为民所想,又为什么会在这种选择中停滞?

    杨九日也许真的害惨了阿钱一家,也许是有心之举,或许是无心之过。

    大侠也是会被绊住脚的。

    李绝情过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做出了一个让自己信服又不至于损坏大义的决定,他道:“嗯...或许你所言非虚,我想和杨兄见一面,这总不算上过分吧?”

    小贩看了看李绝情,没有多犹豫的道:“你既然是小义,那也够了,相信你和大哥一定合得来的。”然后上去要解他的绳子,待绳子一松动。李绝情立即抽出手来击晕了他。然后慢慢站起将小贩绑住,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慢慢的道:“我也有该成就之事,再见了。”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绝情的确是做出了选择,他相信无论是大义还是小义,都应该值得推敲,他想去多多的调查一下。再来鉴定杨九日这个人的成分到底如何。

    李绝情第一站首先就瞄准了山野田间,他相信,在那里得出的结论一定是最真实也最贴切的。

    直纵过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终于是看见了几座破破烂烂的茅屋。不知为何,李绝情竟然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欣喜感。他立即走了上去,敲敲第一家的门。应声的是个中年人,他和平常所有的庄稼汉一样,是扔到人群中你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李绝情鼓足了勇气道:“伯伯您好?请问一下,您觉得杨九日这个人怎么样?”

    那人摇摇头,道:“他不怎么样,前年还欠我一笔赌债,还没还呢。”

    李绝情喜出望外,想不到所谓正人君子也会做出欠债不还的这种行径,道:“那他现在有钱了,为什么不还给您呢?”

    那人诧异的道:“你是...呸呸呸,真晦气,滚!”然后粗暴地关上了门。

    李绝情之后问旁边的街坊邻居,才得知那个男人也有一个亲戚叫杨九日,不过去年得了痨病死了。

    李绝情真是哭笑不得,有的人说杨九日千刀万剐,有的人说杨九日盖世英雄,还有的人根本就不认识杨九日。

    李绝情走到田埂上,怅然的坐下,看着远处好一会儿,此刻他多么希望小娟在他的身边,可以陪他说话解闷,至少不会那么孤独啊。

    “你干嘛呢?”声音清脆动听,竟然是个女子!李绝情一激动回过头果然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田小娟。他激动地抱住她,道:“小娟,你一定得帮帮我,我遇见麻烦了。”

    田小娟笑着道:“你先放开我,你手脚没轻没重,怪痒的。”

    田小娟就是让李绝情现在立刻死去。李绝情也会毫不犹豫照做的。

    李绝情轻轻收回手,道:“小娟,平广州死了。”

    “平广州”指的自然就是那庄稼汉了。田小娟本来笑兮嫣然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冷如冰封,道:“死得好,省的祸害别人也祸害自己。”

    李绝情实在有些难以接受田小娟这样,他难以置信的道:“你...真的这么盼他死?”

    田小娟白了他一眼,道:“我何必骗你?”

    李绝情想试探试探她的真心,道:“小娟,如果有一天我得罪了你,你会怎么样?”

    田小娟看他一眼,冷冰冰的道:“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

    李绝情固执的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会怎么样?”

    田小娟毫不犹豫答道:“你若是负了我,我就把你给一刀杀了。”

    李绝情收到这个答案后有些失望,心凉了半截,道:“我...就这么不特别吗?就连死法也要这么普通?”

    田小娟看他有些失落,原本气他不知好歹的情绪一扫而空,转怒为喜道:“你不特别,我也不特别。人为什么要特别?”然后悄悄的牵起了他的手。

    李绝情被她好言好语相劝一番,情绪也好多了。道:“好吧,不特别也罢了,依你便是。”

    田小娟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桃子,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他道:“哎,我不在那会儿,你去哪了?你觉得广东怎么样?”言语间满是兴奋之意,像小孩子炫耀珍藏的玩具那般。

    李绝情接过桃子狠狠一口,直觉皮嫩肉甜、芳馨满口、汁水鲜美。赞道:“这桃子太好吃了!”

    田小娟笑道:“我在桃园里摘的,你要喜欢我给你多摘几个。”接着又摇摇他的衣襟,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不要回避!”

    李绝情吃完了桃子,擦擦脸上果汁。道:“我其实把阿钱带到镇上了,想先让他吃点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

    田小娟点点头,道:“多谢你了,我伤了那家伙之后啊,越想越愧疚。觉得有点对不起阿钱,不过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多了。”

    李绝情听她言语之间竟有悔改之意,兴奋站起道:“小娟,你既然想明白,那便是太好了。平广州生前曾告诉过我,要让阿钱远离杨九日,我有心...”

    “够了。”

    李绝情愕然,但见田小娟怒气冲冲,便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了,挠头道:“怎么了小娟...你不开心吗?”

    “开心,有你这样一个大英雄陪着,先是给我挡路,又给生人报仇,我怎么能不开心啊?”

    李绝情听她语气也知她在说反话,鼓起勇气道:“小娟,不管平广州如何欺负你的...阿钱总是没有爸爸了,我们能做的就是...”

    “够了!”田小娟怒气冲冲的站起来,道:“你好喜欢说教,你不要忘了答应了我要陪我玩!结果三句话不离侠义。罢了,你若是想当英雄也好,请呀!请呀!”说着赌气的指指远处。

    李绝情耐着性子道:“玩自然要陪你的,但是事情我们已经做了,就不能不认。你若是想玩的话也由得你,我就陪你便是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再说也不迟。”

    田小娟冷冷道:“只怕你等不到那一天了。”说着站起身来就走,李绝情有了被甩的经验,这一次一直跟在田小娟后面。

    走出几里,田小娟气消了很多,也知道李绝情在身后跟着,想想他那副一本正经的傻样。田小娟不禁莞尔,“噗嗤”笑出声来。

    李绝情也开心的道:“你消气了?”

    田小娟虽然开心,但仍然转过去装作生气的样子道:“没有!不许说话!”

    李绝情“喔”了一声,低下头去,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田小娟见他实在是可爱,忍不住凑近一点,双臂环绕住他,脚尖轻踮、闭眼凝神,轻轻的往他嘴唇上烙去。李绝情只感觉她体香醉人、幽幽脉脉。二人心跳加快。为这未知而又纯洁的爱情感到愉悦和满足。

    长吻良久,田小娟慢慢松懈下来,双臂慢慢收回,一双妙目似嗔似怨的凝视着李绝情,李绝情被看的浑身发热,道:“小娟...我...”

    田小娟最喜欢看他动情的样子,风情用尽后又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狡黠的转转眼珠,道:“你想干嘛啊?你是不是饿了?”

    “不...不是...”

    “饿了再说嘛!走!姐姐带你吃饭去!”说罢牵起李绝情的手,找酒楼去了。

    李绝情叫苦不迭,但是也只好装作无事发生,就和她这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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