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郭炜早已在心中预备了周、辽两国大军在临潢府进行最后决战的前景,然则这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战争原则固然为人耳熟能详,但说到底也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尽管郭炜对情报工作非常重视,但是古人同样知道用间以及防范,他再怎么超越时代却也超不出多少去,所以探测敌情总不会太容易,郭炜能够充分掌握本方的状态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而对于辽国方面,开战之后侦谍司就只能掌握到对方的一些前线部署与变动,至于辽国君臣的战略变化,那就只好纯粹依靠推测了。

    这一次郭炜显然就没有能够猜中。

    进入了五月份,草原上也是越来越燠热,夏至前后的大兴安岭东南麓的暑气不比燕山以南轻了多少。尽管西南东北走向的大兴安岭山脉能够截留抬高从东南吹过来的水汽,给当地带来宝贵的降水,但是辽国君臣却还是不急于返回上京,耶律贤的行宫帐落仍然在频跸淀的夏捺钵盘桓。

    牧奴和一般的契丹铺丁自然是没有感觉到今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但是连ri里从南面和西南面驰来的信使却仍然让众人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而稍微高层一些的契丹贵人则更是有些惴惴不安。

    “西京道方面的屡屡失地虽然早已在朝廷的预料之中,诸军按计从沿边州县向云州集结,边郡失守自然是在所难免。但是十ri之内朔州、应州、蔚州等地便或降或叛,儒州、可汗州也不能阻挡周军兵锋,周军朝夕间即将兵临云州和奉圣州城下,如此的败绩着实是令人惊诧……”

    皇帐之中。耶律贤正在历数着这段时间朝中接获的累累败绩,尽管对广武城寨等地的攻防详情不甚了了,但是并不妨碍辽国的中枢及时掌握两军战线上的最新变动,遥远的西京道战报也迟不过五六天。

    尤其是儒州、可汗州这样经历殊死抵抗之后被周军攻克的城池,战报上面自然是说得最详细的;守军弃城而走的朔州虽然没有了守将上报战情,其中的契丹兵却还是大部逃回了云州,基本情况也蒙蔽不了西南面招讨司,自然也就瞒不过朝廷;哪怕是城中守军叛变投敌为主的应州和蔚州。同样有个别契丹兵得以逃脱,将具体战况传回了云州和上京。

    如此脆败的局面显然令耶律贤心中大为惊愕,哪怕是他早就做好了jing神准备,已经预备在周军的兵锋面前弃守云州。甚至打定了主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弃上京进入草原与敌军周旋,那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西南边陲的边城会丢得这么快。

    当然,更打击耶律贤的是周军在东边采取的军事行动,那很出乎辽国君臣的推想,让他有了战局发展完全脱出掌控的不祥之感。

    “……更为令人惊异的。是周军竟然假道高丽,从东南大山女真人的辖地突至辽阳城下,打了耶律和里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朝廷固然未能像吩咐耶律斜轸一般吩咐他尽早撤离军资、妇孺。东京道对周军的行动也未有丝毫的预jing!数万周军自东而入突至辽阳城下,让东京道驻军丧失了弃城游斗的良机……更为可恨的是。周人利用其水军之长,竟然跨海夺我锦州、耀州。不仅制造了断开我东京道与上京联系的危局,而且辽水竟然在一ri之内变成了周军的通途,辽阳肘腋受困,却是既救不得也退不得了……”

    尽管到现在还没有云州、奉圣州失守的消息传来,但是那已经在朝廷的计划之内,不仅是城中妇孺早几个月就已经向草原深处疏散,连城中的粮草军器都搬出去了许多,所以这些城池就算是丢了,其实对朝中文武的打击也不是很重。

    弃守城池以避敌锋芒,坚壁清野退入广袤的草原深处以消耗其锐气,以游骑伺机断敌粮道、击其惰归,在国力、军力都居于劣势的情况下,耶律贤还是从这种能够发扬自身特长的军事部署当中获取了信心,相信最终的胜利理应属于自己,属于能够理智分析敌我双方形势并且坚忍战争初期屈辱的自己。

    然而东京道方面传过来的急报却像是兜头往耶律贤的脸上泼了一大瓢冰水,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意识到了周军的特长实在是太多了!

    如同广袤的草原可以任契丹健儿zi you来去,东京道南面的汪洋大海竟然是周军纵横驰骋的福地,整个东京道的南面也就形同不设防的状态,就算是高丽方面没有支持周军出兵,就算是女真人阻止周军通行,周军单单从辽水也还是能够迅速深入东京道围攻辽阳城的吧?

    自己和朝中文武总以为东京道和周人的渝关之间隔着茫茫大海和南京道海滨的数座坚城,根本就不虞周人的急攻,所以对东京留守耶律和里并没有特别的交代,没有让他像耶律斜轸那样早早地准备撤离军资、妇孺,结果被周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到获悉周军对东京道的行动之时,周军的一部已经到了辽阳城下,这时候再想自城中从容地向草原深处转进就完全不可能了。

    “……更加令人困惑不解并且让朕心中不安的,却是周军在东西两路都已经大张旗鼓,可以说连克坚城数战告捷,预想中最应该出现周军攻击消息的南京道却没有一点jing讯传来。周主亲自坐镇幽州,周国的禁军主力大集于幽州北面,却迟迟不向燕山以北发起攻击,着实等得令人心焦!”

    要说周军对东京道的攻击打了耶律贤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心中有些张皇,那么中路驻扎在幽州北面的周军主力引而不发,却更是令耶律贤感到一阵阵的心虚,在西京道按计划节节败退、东京道意外连连失守的情况下,上京预留的大量机动兵力却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投放了……

    在东西两面都已经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周军兵力最为雄厚、战力最为强悍的中路,而且是周主亲自坐镇的中路,却一直保持着静默,这种奇特的现象反而让耶律贤越发地忐忑不安起来,那滋味就像是一柄沉重的铁锤被无形的大手高举在自己的头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砸下来,还真不如一锤子砸到脑门上那么一了百了呢。

    北院枢密使耶律贤适颇为理解地应道:“是啊……若是幽州北面的周军此刻越过燕山向我南京道发起攻击,那么南京道驻军就像西京道那样节节抵抗即可,可以一步步地将敌军引入境内,虚骄其士气,拉长其粮道,疲弊其兵锋,必要时甚至可以将其一直引入上京周旋。”

    南院枢密使高勋也是沉稳地点了点头说道:“皮室军与各宫卫骑军早已齐聚上京和捺钵地,无论是在临潢府外与周军决战,还是在上京左近草原与敌周旋一番,都可以说行有余力,即使周军的兵器占优,按照计划进行下去,我军获胜还是大有希望。怕只怕中路周军就是牵制着我军主力,却又不与我军交战,那时东西两路我军都无力与敌军进行决战,搞不好两京就会这么憋屈地转入敌手……”

    “是啊!要是幽州的周军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只是蓄势牵制住皮室军和宫卫骑军,让我军无暇分心去援救东西两京,那可如何是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大是不耐,恨恨地斜了高勋一眼,“未经大战就弃守云州,辽阳又未必守得住,然后仅靠东西两京自身的兵力又很难将它们重新夺回来,这可就相当于被周人讹去了两京,这等局面如何能够容忍?”

    耶律奚底算是对眼下的方略最多腹诽的大将了,虽然他同样知道周军的战斗力不俗,知道周军的火器应对起来非常棘手,但是他对契丹儿郎在草原上的优势仍然颇有信心,如果东京道和西京道当真是在没有经过惨烈大战的情况下实现易手,他恐怕会被气得肚皮炸开来。

    对于耶律贤,他是不好说什么的,皇帝么,再有错也只能旁敲侧击地进谏;对于耶律贤适,他也是无力质疑责难,毕竟对方的行伍经验不会比自己差了,虽然出身要比自己低,但是他更得皇帝信任啊……官职也更高啊……

    所以尽管高勋说话的意思最接近他,他还是将心中的怒火洒向了对方,仿佛这份很可能导致轻易丢弃东西两京的方略是由高勋力主通过的似的。谁让对方是个汉儿呢!即使是个深得几朝皇帝信重的重臣,汉儿就是汉儿,如果不是在皇帐内,如果不是南院枢密使在礼制上尊于北院大王,说不定耶律奚底还会对高勋老拳相向了。

    不过怨气归怨气,耶律奚底对这份保守的、只知道退缩和防御乃至避战的方略颇为不满,但是如果耶律贤要他提出不同的方略么……他却也是毫无办法的,这个时候他就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前任耶律屋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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