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啊……

    郭炜被郭熙训的这段话弄得有点犯糊涂,只因为开封府住的致仕高官过多,他们的请托难以应付,就要吓得辞官不做了?以前的窦仪、陶谷、韩熙载、焦继勋在河南尹、西京留守或者知西京留府事的位置上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么?这东西两京一调换,莫不是主官也得换一换?

    问题是郭熙训的身份地位哪里差了?竟然需要在乎那些个过气的老臣子在任的官员、亲王尊重他们,那是给他们面子,却哪里能够为了他们吓得不敢做官了……韩熙载可是连税都敢去收的,焦继勋是敢于贯彻最推行的土地累进税制,也没见这些人出头唧唧歪歪啊

    从前倒是还有十阿父在陪都待着,有他们胡作非为用下限扛住地方官,其他致仕官员上行下效,当时的判河南府兼知西京留守事窦仪和后来的陶谷都不太好措手然而随着柴守礼被打发到柴王城幽居,十阿父的声势就已经散了,到了现在,别说这些人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就连他们的儿子都走了好些个,洛阳城中早就不流行十阿父的传说了

    至于现在,朝中的文武重臣当中有哪个的老父像当年十阿父那般跋扈么?似乎是没有的卢亿老夫子就不说了,那个严格要求自己的道学劲头,真是用儒经给自己当道德标准,就是禁军将领当中年龄不大有父母健在的,要么就是曹彬这种低调的戚里要么就是苻俊这种郭炜一手提拔起来的少壮,家人都是非常谨慎处世之人,才不会重建十阿父组织呢

    “你好歹也是亲王,却又何需在意几个勋旧的纠缠?他们的请托要是合理你应许下来办了就是,要是不合理,就是一口回绝了又能怎样?”

    郭炜略感诧异地问着郭熙训,一点都没有体会到对方的为难之处

    郭熙训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训哥远不如兄长的地方啊……兄长是天命所系,辨理清晰,处事明断,不为外物所动,旁人的聒噪影响不了兄长的判断那些人的身份地位是不能撼动兄长的心神,也无人敢于纠缠兄长训哥在这方面则是样样无能,光是一个亲王头衔尚不足以震慑众人”

    “唔你的话不尽不实……”郭炜尽管看不出来,不过直觉就感到事情并没有郭熙训说的那么简单“光是这样的原因,朕看你还是应付得来,请托之事就算推不掉,避不见客总是可以的嘛开封府判官程羽xing情淳厚,莅事恪谨朕看就算由他出面都处理得来”

    郭炜那充满自信的面孔和声音,加上咄咄逼人的目光,直把郭熙训逼得脑袋一直往下勾,下巴都挨到了胸口和庆殿内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这个……这个……非是训哥隐瞒不报,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而其中的关键又相当模糊,训哥只是全凭猜想故而不敢以胡言乱政”

    迟疑了片刻,经不住郭炜的积威压迫,而且郭熙训在这个兄长面前的确是没有说过什么谎话,最终郭熙训还是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住在开封府的勋旧向郭熙训请托是真,但并不是全部的真相真相就是这些人的请托基本上都集中在土地累进税制上面,而且众口一词地说这个税制是与民争利、动摇国本,希望郭熙训以亲王之尊向郭炜进谏,听那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很看好郭熙训和皇帝的兄弟感情,相信普天下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郭熙训那样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郭熙训自承对于相关政策没有基本的概念,也不知道其中的是非对错,甚至政策的连来龙去脉都理不清楚,因而也就不可能为那些人出面说情了但是关系到税收的基本问题,光靠着开封府判官挡驾也肯定是不行的,郭熙训又怕到了秋征的时候强行按照税制收税的话,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而他知道焦继勋在河南府就敢于贯彻最推行的土地累进税制,所以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辞官不做的应对之法了

    当然,郭熙训的话语当中还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他有些疑心那些致仕官员撺掇他来出面进谏,多半是另有所图的,其中暗藏的心机怕是相当难测只不过那些人言语谨慎,措辞小心,并没有给郭熙训的疑心提供合适的直接证据,所以这种怀疑就只能一直埋在心里面

    将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郭熙训在最后说道:“训哥愚钝,也弄不清楚税制的真实利弊,只不过我知道,阿兄一向体恤百姓,治国谋虑深远,绝不是他们说的与民争利、动摇国本只是训哥嘴笨词拙,怕是说不服他们,若是强行收税又怕激起大乱,可是原河南尹执行税制的时候,那些致仕官却并无争讼之举,两相对比,训哥只能自认无能,故而情愿挂冠让贤”

    “唔……”

    郭炜轻轻地吐气开声,眼神冷厉地凝注着前方,没有瞪着郭熙训的脸,却像是在看着那些围住了郭熙训聒噪的致仕官儿

    这些人反对抵触土地累进税制,郭炜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不过郭炜并不认为他们有能力抵制得了——焦继勋原先在洛阳的时候不就做好了吗?这些人也就是掐准了郭熙训缺乏主见优柔寡断,也许没有指望着从他那里闹来什么政策,却多半是打算利用这种争执在开封府闹出什么事端来,从而引起税制改革的瘫痪甚至退缩

    这么看来,郭熙训的应对恐怕还是最好的

    认得清自己能力的局限,在自己的存在有可能引发混乱,被人利用来向皇帝发难,甚至破坏兄弟感情的时候,拿不出好的办法来对付,那么主动抽身而走未尝就不是良策了

    郭炜现在也认可了郭熙训的选择,他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换焦继勋来干,反正刚刚卸下了西京留府职司的右武卫上将军正闲着呢

    只是郭熙训就这么免了职,说是说他自己主动请辞的,但是谁知道外人会怎么议论呢?终究是在他的侄儿郭咏晟出阁不久卸任的……郭炜看着眼前二十岁出头的弟弟,心中不免有些抱歉的意思

    “既然如此,朕也就不留难你了……相信让右武卫上将军接手开封府,当初他怎么整治西京的,今后就将怎么整治东京不过你怎么办?就这样从此闲居洛阳了?”

    郭炜这么问着郭熙训的时候,未必就有立即怎么安排他的意思,只不过心中的歉意总是要表达一下,却也没有指望得到郭熙训明确的答复

    其实郭熙训从此闲居洛阳也不是问题,郭熙让那几个不一直都是这么生活的么?对于郭熙训来说,少了东京留守、开封尹两个职位,也少不了多少俸禄,即使东京留守比遥领的百胜军节度使多几个从人的衣粮,和郑王的从人规模比起来也没有多大的损失,逢年过节多颁赐一点也就有了

    但愿他真的是不喜欢做官而喜欢悠闲

    郭熙训果然只是平淡地笑了笑:“闲居洛阳正好啊天下事自有能干的阿兄担下来,几个弟弟能够闲居享福,这可是晚唐以来仅见的呢,足见大周在阿兄治下已经上比汉唐了不过训哥倒是真有一点自己的打算,若是阿兄允可,训哥想在家中歇息个半年数月之后,就去航海探险”

    “航海探险?你不是说自己喜欢偷懒闲散吗?”

    郭炜这一下是真的惊到了,航海探险这种事情,那当真和偷懒闲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真不知道郭熙训怎么会这样思路跳来跳去的,难道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嫌?因此甚至不惜逻辑混乱?

    “做自己不喜欢不擅长的事情就显得很辛苦了,不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本身就是偷懒闲散”郭熙训此刻的笑容很真挚,“训哥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听阿兄讲这块大地的故事,说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地其实是球形的,从中国出东海,大洋之中有瀛州,有扶桑洲,《山海经》等上古传说多半有因,后人附会的东瀛其实并非瀛州……这些事情训哥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总想着哪一天就出海去寻找这些海外仙山”

    郭炜再一次愕然了,自己当年哄小孩子讲的天文地理小故事,郭熙训居然到现在还记得?

    “以前阿兄cāo劳国事,要效父皇遗志削平天下,训哥不能让阿兄分心,这些想法也就从未提起过不过现在海内大治、四夷平服,即便将来有什么外夷不逊需要阿兄领军堕平,胜哥也足以坐镇后方,所以训哥可以放心遂幼年心愿了而且前些年耽罗国归诚,高丽南面济州岛的存在,业已证明小瀛州的记述属实,训哥的心情就热切了……再说如今定远军威福四海,登州、明州等地的商船远及东瀛,出海的条件已经很好了”

    郭熙训的这一番话,向郭炜充分表明了他的打算绝非一时心血来cháo(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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