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治河的企盼

    “嗯,去岁春夏之际雨水不多,秋汛也不算很猛,全套三种堤防的防洪功效未能尽显其功,缕堤发挥的作用与往常的河堤区别并不大。不过以我这些年在濮州为官一方的经验来看,缕堤约束河水汛期刷沙的效果还是颇有成效的,两次汛期过后,河边的摆渡人确实多有说河水流速更高、河道更深了的,其实要是按照往昔大河中泓的河床泥沙淤积,此时的河水早就会漫过河堤了,说不定缕堤现在已经被河水压溃。”

    原先施工的时候还在怀疑缕堤束水攻沙之效的曹泉,此时倒是用他的实际经验向樊若水确认了效果,而且仅仅从束水攻沙一项就已经看出来其中的防洪作用。

    “哦?我们这一行路过澶州的时候走得匆忙,倒是不曾细问到这些,只看见冲决缕堤的河水夹带泥沙甚多,经过格堤的时候减速落淤,却是将河滩加高了一层,倒是对巩固河滩和堤基大为有利。”樊若水点了点头,曹泉说的这个情况,基本也算第一手资料反馈了,“如此说来,束水攻沙疏浚河道、淤滩固堤促河水归槽刷沙、拦洪防溃增强河道行蓄洪能力……这些目标竟然都能够达到了?”

    对于樊若水的这个提问,曹泉毫不迟疑地点头称是:“正是!即以我这两年所见、澶州缕堤决口以及当前濮州大堤的现状来看,当初修筑新堤的目的基本都能够实现。真不知道工部水部的那些人是怎么想出来的办法!如此与大禹治水大相径庭的治河之策,也亏得陛下能够听信并且一力支持。”

    曹泉这种基层的官员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一套束水攻沙淤滩固堤的治河理论与实践,真正的推手其实就是郭炜本人,兵部职方司、侦谍司、运筹司和工部水部这些职能部门都支持秉承着郭炜的指示去反复验证和试行设计的,两府也是在郭炜的极力推动下在卓有成效的试验结果面前选择了服从,主持最后施工的王仁表就更只是个具体实施工程的总指挥而已。

    皇帝居然对治河水利都有这么深刻的见识,就像皇帝懂得新式军器、懂得领兵打仗一样,群臣都是既有意外却又一点也不惊讶。

    只不过别具创见归别具创见,毕竟当时这一套治河办法并没有经历过严酷的事实考验,失败的可能性相当不小,朝中重臣们不可能将一项失败可能性很大的工作声望硬是塞给郭炜,所以将要担负这个名声的就只能是总揽河务的王仁表,还有两府的主要大臣以及不知名的工部水部官员。

    这样一来,虽然皇帝没有了雄才伟略扫清河患的名声,但是也不至于因为新法治河失败就导致威名受损,总的来说这样做对大周的天下安定更为有利一些。

    所以缕堤、格堤和遥堤体系治河的新法,也就只要两府的重臣加一个王仁表知道内情,其他人无不是像曹泉这样,只以为治河新法是工部水部的技术官和王仁表等治水经验极为丰富的官员共同拟定的,皇帝则不过是在其中扮演着伯乐和善于纳谏的角色。

    这样的一个角色,即便新法治河失败,皇帝威名受损的情况也不至于就一定会发生,敢于用人虚心纳谏总是好名声,哪怕是那个主意不算太好;而一旦治河成功,善纳嘉言的皇帝当然是要占据头功的。

    “只可惜水部没能尽早想到这个办法来,如果早些实施新法,大河沿岸的州县会少遭多少水灾啊……”樊若水倒是感觉有些遗憾,“就算是今年的这一场暴雨之灾,若是三道堤坝早修四五年的,缕堤能够得到历年加固,河床早些得到刷深,濮阳县的那一段都未必会垮,至今尚未修好的河段就更不会水溢漫灌民田了。”

    曹泉自然又是连连摇头:“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在最近的这两个冬天里,沿河州县征发了多少民夫用于筑堤,仲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便如此,河工仍然远远不够,朝廷不得不动用了大批的禁军协助筑堤,提早几年?北疆不宁,河东、岭南、江南、西蜀未平,哪里有那么多的禁军可以偷闲来治河?哪里能够专心征发这么多的民夫,却仅用于治河?若非先帝与陛下两代南征北战削平四境,大河两岸的老堤能够得到年年修缮加固就很不错了!”

    樊若水闻言一怔,微微抬头看向前面水天一色的河道,感慨地叹道:“白水兄说得不错!是我在这里苛求了……想当年梁晋夹河大战,休说修缮加固河堤了,双方都唯恐破坏不够,不能用河水将敌军化作鱼鳖,沿河州县变成泽国,失地百姓颠沛流离,却哪里放在了那些军将的眼里?唯有本朝太祖以来尊崇文治,近两代君王更是亲冒矢石扫灭割据,这才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朝廷才有了安心治河的机会!”

    “嗯,朝廷业已平定各国,仲师兄于此时才入武学投禁军,已经赶不征战不息战果累累的时候了,眼下看来却是不如应举而为文臣。不过仲师兄修习的却是水之学,值此朝廷治水促农之际,却又是大有用武之地!不以军功封妻荫子,却以治河之功名留青史,仲师兄之名或许就是从此传播。”

    曹泉的这一段感叹,却不知道是为樊若水错过了军功最多的快速升迁年月而惋惜,还是真的为了樊若水面临的奇特前程而感觉有趣。

    “呵呵,只要能够有利于天下百姓,能让我一展所长,军功不军功的却并不如何重要。”樊若水的声音在雨水中显得有些飘渺,“看到有我出力的河堤坚若磐石,看到大河千年来终受约束,沿河百姓免于葬身鱼鳖,就算是功名不显我亦无憾!”

    如果当真从今而后没有什么仗可打,如果仅凭着治河捞不到多少功绩,樊若水是不是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毫不在意,其实就连樊若水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不过这却一点都没有影响他说出这句话时的情感真挚。看过了内涝中的澶州和濮州,看过了压垮缕堤却受阻于遥堤的大河澶州段,看过了在缕堤与遥堤间肆虐的河水,再看一看至今岿然不动的濮州河堤,樊若水总能生出些真情实感的。

    听了樊若水的豪言壮语,曹泉默然半晌,这才点头叹道:“果然是读过圣贤的,陛下创办的武学教出来的也不再是从前的冷血武夫,军中将卒若是都能像仲师兄这般知道民间疾苦,天下太平可期啊”

    “这都是陛下教诲得法!”樊若水却在这一刻一本正经地转身对着西南面拜了拜,然后才回过身来继续说道,“武学同样要读圣贤,知晓爱惜百姓的道理,如今的禁军早已不同于晚唐以来的藩镇乱军,先帝与陛下的整军颇为见效。如今的禁军不敢说有多强,忠君效节,令行禁止,奉公守法,不扰民害民,遇敌敢战能战,却是与前代颇多不同。”

    曹泉叹道:“能够做到这些,就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强军了!如此禁军,安定四境致天下太平,不过易如反掌,河清海晏大为可期。”

    对于武学和整军的成效,曹泉是真的非常感叹,现在这支禁军的整体作风与军中出身武学的少壮军官的作风,他都是看着眼里的,不要说去和前朝的那些骄兵悍将比了,就是比国初的骄兵悍将们都强了太多——虽然按照曹泉的年岁不太可能在懂事期见识过前朝的骄兵悍将们,但是他家中是有老人的,那些读很多见识不少的老人,谈起这般鲜明的对比可是滔滔不绝的。

    “河清海晏……”樊若水眯了眯眼睛,透过濛濛的雨雾看着烟气蒸腾的浩淼河面,心中非常感慨,“古人都说河清海晏即天下太平,却不知是河清海晏使天下太平,还是天下太平能令河清海晏。”

    “恐怕是两种状况都有只不过因河清海晏而来的太平年月着实不稳,以太平天下治河,二者相辅相成,这太平天下与河清海晏才能长久。”

    曹泉像樊若水一样眯着眼睛默默地向北眺望了片刻,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若是不懂治水之道,即便是天下安宁之日,河患都能让流民蜂起,使天下逐渐走向丧乱;若是天下不宁,又有什么人安得下心来好生治河呢?唯有陛下这等古来明君,能以大魄力致天下太平,又能以大智慧寻治河良策,这才有了如今的天下,这才能够初步制服河患。”

    这个想法是真实的,是曹泉这些年聆听长辈教诲、进学和在地方为官等等阅历综合形成的。长辈们讲战乱年月大河怎么在非汛期溃堤为害,史籍中记载的水灾与流民交互发展,他自己在濮州眼见一些家产微薄的小民稍微碰到点小灾小难就有可能濒临破产卖地,都让他对大周眼下正在走向的治政深有感触——传闻中正在江南、河东试点的新税制,在曹泉看来就是降低小民破产风险的良方,而减少小民破产的数量,则是稳定地方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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