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闷响,南乡镇驿馆的屋顶上冒出了一股青烟,张思钧透过铳口袅袅上升的青烟,就看见离着胡床有好几步远的一个旗牌官突然向前栽倒,手中的红色令旗脱手甩出去好远。

    那个旗牌官周围的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就是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后才有人冲到胡床边将那员敌将扑倒。

    张思钧摇了摇头,终究是离得太远了,这铳子一点准头都没有,能够蒙中其中的一个人,那也是拜这群人站得比较密集所赐。不过想要狙杀那个站在胡床上的敌将,结果却打中了距离他有好几步远的另外一个人,只能说这一发射击压根就没有上靶。

    所谓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收起了火铳,张思钧转身下了房顶,中军的出击鼓令与自己的铳声号令都已经发出去了,埋伏在镇子里面的伏波旅第六军的儿郎们就要冲出去了,自己还得过去指挥全军作战呢,过手瘾的事情也就只能稍微放一放了。

    虽然敌军主将及其旗牌官那一群人只懂得缩在那里四处观望,根本就不知道杀死他们其中一人的是什么东西,所以只要张思钧肯不断地射击,待在驿馆的屋顶上还是有机会继续射杀几个人的,就是狙杀那个敌将的可能性都依然存在,但是他仍然离开了屋顶。

    毕竟,张思钧的军职是伏波旅第六军的都指挥使,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射手,他的职责并不是狙杀几个人,哪怕是敌军的主将,而是在他自己的指挥位置上号令全军作战。

    …………

    南乡镇码头西边的街道尽头,距离码头只有百来步远的地方,两排房屋高大宽敞,相互之间隔着六七步宽的主街,正是镇上的商户居所和仓库。这两排房屋容得下上百人藏身,伏波旅第六军第一指挥的指挥使曹铨领着他的直属都就埋伏在这里。

    都部署何继筠早就料准了南汉军会在此地舍舟上岸,因此南下的全军都埋伏在南乡镇周边了,而作为军队战斗力核心的伏波旅第六军理所当然地担负起了最重的任务——埋伏在战场的最中心,也就是南乡镇里面,这里距离码头很近,可以在伏兵四起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南汉军,将敌军死死地缠住,使其不能退回到船上逃走。

    而第一指挥这个主力当中的主力,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指派到了镇内最为宽阔的主街附近埋伏,整个指挥占据了主街两旁的屋舍,一旦战斗打响,他们就得出来负责堵住街道,并且伺机向码头逼近。

    第六军其他埋伏在狭窄街巷中的指挥或许还可以依托紧凑的房屋和街道与南汉军周旋,第一指挥则不行,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现身,在主街阻击与吸引住南汉军。

    不过第一指挥的将士们并不畏惧这个重任,谁让他们是主力当中的主力、精锐之中的精锐呢?曹铨同样不畏惧这个重任,作为天子拐了几道弯的戚里,太祖张贵妃外甥曹彬的族弟,他更需要一些真正的硬仗来证明自己。

    因为曹铨的这个出身,他在年仅十四岁的时候就成为了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郭荣的帐下亲兵,然后就是跟着郭荣到镇宁军,到开封府,最后到殿前司。

    高平之战的时候,曹铨却没能跟着郭荣亲征,而是被留在了东京,他也因此而错过了郭荣那些亲兵最为辉煌的一次爆发与升迁,别说是和赵匡胤、柴贵这些原先就在殿前军中有一点小官职的亲军相比了,就是比起从征的同僚也落后了一步。

    不过好在留守东京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当时的皇子、权大内都点检郭炜在短时间内成了他的顶头上司,曹铨也因此而进入了郭炜的视野。

    郭炜主持武学,在战殁者子弟、将门子弟与军中少年中挑选学员,曹铨因为年龄不大,也在应选之列,并且在首批训练班培训结束之后进入了锦衣卫亲军,只是因为竞争者众多,他最终也就是捞了一个副将的军职而已。

    而后渔政水运司初创,曹铨又与苻俊等人一起作为锦衣卫亲军培训定远军与伏波旅的教官而转入渔政水运司,并且最终在伏波旅获得了一个都头的职位。

    然后就是几年时间下来,曹铨随着第六军突袭渝关、奔袭古北口并且坚守当地,之后接替第三军驻守杭州,再与第五军和吴越军一起取常州、下润州,直至围攻金陵,其间随着第三军平平淡淡地立了一些战功,但是都谈不上真正的硬仗。

    如今族兄曹彬已经是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并且正授天平军节度使;当初比他高不了多少的柴贵则是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正授镇宁军节度使,曹铨已经是被拉开了太多的身位。而要说曹铨与天子的亲缘关系不如曹彬和柴贵,那么当年和他同样是普通亲兵的马仁瑀、郭守文都已经是锦衣卫亲军的马军都指挥使和步军都指挥使了,他相对来说就落后得厉害了一些。

    要具体计较起来,曹铨差的就是给郭炜当亲卫和参加高平之战这种特殊的经历了,给郭炜当亲卫那是纯属运气所致,曹铨倒是并不奢望自己由此而进身,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多经历一点类似于高平之战这种决定性的硬仗,让自己的升职既足够快速而又无可置疑。

    如同这一次在南乡镇伏击南汉援军,自己这边以一万多兵力伏击南汉三四万人马,即使南汉军里面有很多民夫的水分,对于担纲最核心任务的伏波旅第六军第一指挥来说,那也肯定是一场绝对的硬仗了。

    这正是曹铨梦寐以求的事情。

    南汉军昨天傍晚来到码头外的时候,曹铨他们早就藏在主街两旁屋里了,在迅速笼罩下来的夜幕当中看离得不远的南汉军船队,只能看见黑黢黢的一大片,和西边的山峦也差不了多少了,要说他们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好在这些人中间有不少是经历过古北口守卫战的,军心却是尽稳得住,这一个晚上与南汉军隔着码头与百余步空地睡觉,一个个还睡得比较安稳,警戒哨也不曾大呼小叫。

    天明时分,南汉军的鼓声把第一指挥的人都吵醒了,为了不惊动南汉军,他们就只能窝在屋内啃一啃糗粮,洗漱这么奢侈的事情更是不必去想了,对比船上南汉军的自在惬意,曹铨以下众人都巴不得两军早一点开仗。

    躲在屋内盯着不断地涌下船的南汉军,曹铨发觉自己一点都不紧张,而是颇有些迫不及待了。当隆隆的鼓声自西边滚来的时候,第一指挥将士们的神经立马就绷紧了,而就在乱糟糟的南汉军阵列因为这一阵鼓声更增骚乱的时候,曹铨他们期待已久的铳声响了。

    “儿郎们上啊!”

    醒来之后已经熬了半个多时辰,铳子早就已经装好了,铜火帽也已经安放妥当,枪头也已经在铳管前端固定充分,枪尖都被摩挲得闪闪发亮,他们几乎已经等得心都起了茧子了,此时得到从中军和第六军传来的明确军令,却哪里还能够忍耐得住?

    张思钧那一声铳响在南汉军中造成的小小骚乱,藏身在镇内只能平视的众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随着曹铨的这一声号令,主街两旁的房屋中呼啦啦蹿出来数百人,瞬间就把主街给站满了。

    “前进!一,一,一二一……”

    作为一支机动灵活的部队,又是分散埋伏的,伏波旅并没有带上鼓乐等指挥器具,不过他们的指挥使和都头、队长还有口哨和嗓子,在这些颇具韵律的号令声中,第一指挥整着队从主街涌了出来,然后在码头空场的边缘排起了五排横队。

    突然从镇子里面冒出来的敌军,让正在码头边整队的南汉军一阵哗然,一下子都不知道应该作出何种反应,加之伍彦柔刚刚从胡床上卫兵的身下爬出来,还有些晕头晕脑地搞不清楚状况,南汉军阵中登时闹哄哄一片。

    有些比较靠后的人就有脚底抹油重新上船的心思,只可惜船上还没有下完人,踏板正被占着,他们却是无处可退;船上的人倒是停止下船开始往回退了,但是踏板一时间却还是空不出来。

    有些比较突前离得周军很近的人,此时倒是有几个准备扑上去阻止州伏波旅摆开阵势,可是他们的衣甲却还在民夫那里,只有手中的一杆大枪或者挂在腰间的一柄腰刀,看着前面衣装整齐枪尖闪亮的敌军,一个个心中忍不住发怵。

    “儿郎们上啊!俺们也不比第一指挥差啊!”

    眼看第一指挥寥寥数百人的阵势居然就吓住了南汉军,原本只需要依托房屋和街道进行阻截的其他几个指挥忍不住了,第一指挥怎么了?第一指挥也不过就是多打了一两仗而已,第一指挥能够做到是事情,自己一样可以做到!

    第一指挥都已经排出了阵势,自己这边列阵就更有保障了,更何况镇子外面的那一万伏兵转瞬即至,与这样乱糟糟的敌军作战,自己丝毫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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