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十一年的十月二十八,西川行营的全部将领名单得以确定,禁军四个军司抽调部队的番号得以确定,对驻扎东京的禁军动员已经开始,奉命调遣邻边州郡兵、夫的使者已经驰驿上路,奉命调遣渔政水运司定远军与伏波旅的使者也已经分赴扬州。和州、舒州、蕲州、黄州、岳州等地。

    大周的战争机器又一次开动起来。

    十一月初一,在崇德殿的饯行宴席举行之前,郭炜在枢密院军咨部运筹司的厢房内会集西川行营的主要将领,向他们作行前的最后交代。

    “此番征蜀,乃是我朝用兵准备最为精心的一次,军资充裕,侦候明白,可谓是知己知彼,唯二可忧者,山路崎岖险峻,水路险滩密布,而我军兵力逊于蜀军也。”

    郭炜的开场白就有一些泼冷水的味道,不过被选上的禁军将士一个个都是斗志旺盛信心十足的,却是不怕这种泼冷水。

    高怀德立刻昂然说道:“蜀军战力远逊于我军,当年取秦、凤之时就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了。而今我军历经多年的整训与征战,战力更是远优于往昔,蜀军不敢说弱于当日,却也定然不会比当日更强,我军以少胜多乃是必然。”

    刘光义马上颔首表示支持:“臣等仰仗天威,又是去讨伐构衅无道之贼,胜固必然。何况我军庙算如此充分,侦谍司沿途勘察本已极为详尽,更有蜀使指陈山川形势、戍守处所、道里远近及蜀军兵力布置,配以眼前这个沙盘,蜀军部署如在掌中,知己知彼无过于此。如此用兵,虽然我军兵少,也是刻日可定。”

    “嗯……”

    郭炜最为得意的就是军备、情报和庙算了,听袁彦这么一说,不由得微眯着双眼自得地笑了起来。

    庙算,可不是演义小说里面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古人的庙算也是要用地图、沙盘和算筹的,那是真的要去算的,算战力对比,算后勤辎重,算转运安排……林林总总,要计要算的东西多得很。

    在这方面,郭炜可不敢说比老行伍和三司这种专业财计更专业,不过他有的是更多更细致的科学方法,譬如等高线地图的制作和地图与沙盘之间的转换,譬如兵种战力对比的统计学分析,譬如后勤转运的建模和数学工具……在他传授的相关工具主导下,运筹司的庙算能力那是突飞猛进。

    有了这些庙算的方法,郭炜又连续从武学毕业生中给运筹司配备了充足的人手,像伐蜀这种始终都会打起来的战争,相关的计划都不知道做出来多少了,如果拿出所有的形势预估和应变方案来的话,前线的将领基本上就只需要在各种方案之中做选择决断,而不需要经常去临时做计划了。

    其实运筹司在做完了郭炜交代的每一个目标计划之后,仍然是有许多闲暇的,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很热衷于这种纸面上的作战推演,在闲暇之中还不知道折腾出来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应急应变计划,很有可能……郭炜相信,很有可能,敌国的所有可能的突袭,都已经被这些年轻人的虚拟计划给覆盖了,或许在如今大周的枢密院军咨部运筹司的档案面前,已经不存在时代意义上的突袭了。

    “嗯,运筹司的这些小将们都非常用功,对庙算都很有心得,此番伐蜀,朕有意让一些做过伐蜀庙算的小将去西川行营,就在两路都部署的麾下做行军虞候,以备战情发生突变时集思广益。”

    根据郭炜浅薄的军史知识,不曾带兵打仗的参谋如果一旦有了决断权,那就很可能误国,但是“参谋→基层主官→参谋→高级军官”的培养道路则是卓有成效的,现在他就要开创性地试一试了。

    不过在试行之前还要打消领军将领的顾虑:“无妨,尔等无需担忧,这些小将下去只是辅弼主将,并非监军,而且即使是监军,那也不能干扰主将指挥。临阵决断之权属于主将,就连朕都不会干预。”

    一直都是静静聆听的袁彦终于色动:“陛下如此推诚,臣等敢不尽心竭力!”

    郭炜自然又是一番慰勉……

    然后就是在崇德殿举行的盛大宴会,奉命出征的都以上将领全部列席,君臣之间又是一番相得。

    次日,三万禁军从各个军营开拔,来到东京城外集合,两万人出迎秋门,在金明池边聚齐,然后在袁彦、刘光义等大将的率领下向西开拔,他们将在凤州会合秦凤等地的一万州郡兵组成凤州路集团;一万人出朱明门,在玉津园旁聚齐,然后在高怀德、曹彬等人的率领下向南开拔,他们将在江陵府会合自长江下游赶来的渔政水运司各部队,然后上船赶赴归州,组成归州路集团。

    从这一天起,郭炜又得在纷飞的马蹄声中去了解军情了,消息从一开始的滞后六七天,如果部队可以顺利深入的话,将来可能就是滞后十多天了。在这样的通讯状况下面,坐在皇宫里面遥控指挥,那只会贻误军机,郭炜可没有那么颟邗,自己细心挑选的主将,自己精心选择的监军,还有一批年轻虞候的辅弼,他充分相信委托授权制的效果。

    …………

    “什么?!周军出动了,却不是赶去泽州、潞州一带抵挡河东军,而是分别向西、向南?”

    皇宫大殿之内,孟昶得知这个情况,不禁大惊失色,失手将正在把玩的玉玦落在阶下。

    自从前往河东约盟的密使派出去以后,他就一直心情忐忑地在等待着消息,等着从河东传来的“吊伐之嘉音”,等着密探在大河之南看到“灵旗之济河”,那时候他就要遣前锋出境,让王昭远等人率领大军出斜谷、子午谷,致力于经略关中了。

    就算是河东军能力不济,一时攻不破周人沿线的城池,难以实现济河之举,那也应该可以惊扰得周人大军前往河东抵御,届时周军主力被河东军牵制,那就一样可以让王昭远等人率军经略关中。

    孟昶却是万万都没有想到,河东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河东周边除了戒备森严之外,也没有周军大股聚集,最后等来的却是周军向西、向南进发的消息。

    孟昶并不傻,虽然密探只能粗估出发的军队规模有数万之多,他也立即就明白过来,这是冲着他来的。

    向西的那支部队,可以从北路攻击蜀地,也可以转向北面去打定难军;向南的那支部队,可以顺江而下进攻唐国,也可以继续南下攻击岭南,当然还可以逆流而上进攻蜀地。

    孟昶确信周主不会那么胆大无谋地同时开两个战场,周朝立国以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在两个方向上发起主动攻击的,因此答案只可能有一个——两个方向将会攻击同一个目标,那就是他的大蜀。

    只是孟昶一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正想着先发制人,还没有等到消息呢,周人却抢着来了真正的先发制人?

    “完了!完了!这一定是密使被周人捉住了,周主因此兴师问罪而来……”

    李昊在底下跌足长叹,白须白发随着他的激动而飘舞。

    虽然孟昶在决定和刘承钧联络以及派出密使的事情上瞒着了老宰相,不过后续向兴州、兴元府等地增兵的动作却是不可能彻底瞒过去,所以李昊已经知道了孟昶和王昭远想出来的这个妙计,当时李昊就差点背过气去。

    当前的大局是明摆着的,中朝一统天下的势头几乎已经无可阻挡,作为割据一方的蜀国,如果能够靠着主动修贡保全下来就是万幸了,孟昶不肯屈膝犹自可,怎么会昏了头地妄想从虎口里面拔牙?

    与河东联络共同出兵又怎样?即使联络上了,河东也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也得结盟双方的实力够得上挑战周军啊……蜀国就是被郭荣给打得缩回来的,河东又何尝不是被郭荣打得元气大伤,从此再也摸不到泽州的边了?一个成天缩在太原坚城里面挨打的货色,还能去指望他济河?吊伐?

    无谋啊!无谋!

    现在就更好看了,本来就难以依靠的河东尚未能联系上,却被周人拿住了最大的把柄,这就来兴师问罪了,数万百战精锐如狼似虎地扑过来,蜀兵都是久不经战阵的,且看那个“再世诸葛”如何抵挡。

    听到老宰相的嗟叹,孟昶霎时间就是脸色雪白,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密使没能成功地把盟约送到河东的刘承钧,却送进了东京的皇宫,周主这是拿着证据大举兴师前来问罪的。

    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没法抵赖的,现在再想要屈膝都已经毫无可能了,说不得,只能是硬着头皮顶上去了,要顶上去,自己可以依靠的也就是眼前这几个人了。

    孟昶直愣愣地看着王昭远,喃喃地说道:“周师都是卿所召来,卿当勉力为朕立功啊……”

    大蜀广政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三,蜀主孟昶免王昭远兼镇,令其专国中军事,为知枢密院事、同平章事,以检校太尉兼侍中韩保贞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武定缘边诸砦屯驻都指挥使。

    同日,孟昶命王昭远为北面行营都统,左右卫圣马步军都指挥使赵崇韬为行营都监,韩保贞为招讨使,武定军(洋州节度使的军号)节度使、兴元武定缘边诸砦屯驻指挥副使李进为副招讨使,帅兵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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