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东京外城朱明门外,郭炜再一次亲往送行。从澶州和孟州抽调来的马军未入东京城,就在东京南郊歇息了一晚,隔日即拔营南下襄州,去追赶先期出发的侍卫亲军。殿前东西班都虞侯楚白和判四方馆事武怀节作为这支后军的主帅和都监在此与他们会合,左神武大将军姚汉英和左武卫大将军华光裔也随军前往。

    澶州和孟州的州郡兵却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当年郭荣在澶州任镇宁军节度使时候的将吏基本上都被提拔起来了,或者在朝中任官,或者在禁军中当道,还有出镇一方的,澶州接触过郭荣的只剩下一些老兵,而十年的时间过去,就连老兵们都忘记先帝究竟长得啥模样了;郭荣亲征高平的时候走得急,路过孟州也没有在那里搞什么仪式,孟州的许多官兵也没有见过皇帝;郭荣和郭炜两任皇帝的两次北伐虽然都经过了澶州,同样没有在那里多作停留,澶州后来的官兵也没怎么见过皇帝。

    所以郭炜此刻在朱明门外搞的这些名堂,让这些得睹天颜的军士们感奋非常,就连孟州的一些老兵都想起了当年跟着老帅刘词增援高平、进剿河东的情形。

    楚白同样是心潮起伏,这是他识得郭炜并且来到郭炜麾下之后第一次离开。

    自打做殿直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当时的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楚白在惊慌无奈之下通过同僚求到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官家,终于免除了这场莫名的灭顶之灾,然后又被调到他身边做侍卫,辗辗转转五六年时间过去,当时的皇子成了如今威震天下的中原天子,而楚白也从一介普通殿直做到了殿前东西班都虞侯。

    这几年楚白的升职是够快的,不过却都不能算是因为战功,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侍卫官而已,即使身临战场那也是因为他所要保护的主将本身就在战场上,一个侍卫官要分润什么战功,倒是多半分润自这个主将,因此楚白这样的升职速度固然是让人艳羡,却也难免有人在私底下不服。

    对于这些楚白当然是清楚的,尤其是他现在的职位不光是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同僚,甚至都超过了当初为他求情的直属上司押班李继偓,这都多少让他有些心中尴尬。更让他感到尴尬的是,作为升职的基础,就不要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了,他甚至连救驾之功都乏善可陈,郭炜在战场上基本就是碾压式的,主帅大纛前就从未遭遇过特别的危险,楚白自信在侍卫工作方面一向小心细致,但是却从来都没有用武之地。

    楚白也不是没有想过上战场去证明自己,但是郭炜那么器重他,把自己的侍卫工作放心地交给他,要楚白主动求去,他还真是说不出口。

    真没有想到官家似乎连楚白的这点心思都了解,在枢密院敲定南征的领军人选之前,特别找到楚白谈了一回。

    “中天,你以一个殿直来到朕的身边做侍卫,到现在有五六年了吧?这些年来你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为朕操劳,做的都是些繁杂琐事,从中难以见到显绩殊勋,可是对朕来说都是难以或缺的。以你这些年来的劳苦用心,升到现在这个职位并不算超迁,朕在心中是有数的,但是有些闲人却是不懂!朕就是想给你一个遥领刺史都难以成命……”

    官家当时的一番诚挚话语,直说得楚白感激涕零:“陛下对臣有救命之恩,又对臣这样知遇恩宠,臣粉身碎骨也不能报偿……那些闲杂人的闲言碎语算不得甚,也伤不到臣一丝一毫,臣升不升职的不打紧,有没有遥郡可以多领些俸禄都不打紧,陛下要臣做甚臣就甘愿去做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白记得官家当时是满脸欣慰地连连点头:“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把禁卫放心地交托与你,不过朕也不能让忠勤王事之人因为忠诚而误了前程,以致识者寒心。”

    官家说到这里顿了顿,楚白当时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不知道官家和自己说这些话是怎么个意思。

    “现在朗州军乱,武平军节度使求救于朝廷,枢密院准备发一部分禁军和多州的州郡兵赴援,除了禁军自有将领以外,还需要给那些从各州凑集起来的州郡兵选调一批领军将帅。你若是一直跟着朕的身边,位分虽重,却是难以再得升迁了,朕不想误了你的前程,有意让你领一部南征,到战场上去赚一个州郡,却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想?”

    当时听官家说到这里,楚白张了张嘴却是哑然无声,心中只是百感千回。

    继续担任禁卫工作,以后的职位勋阶都难以获得晋升,楚白是知道这一点的。且不说官家提到的遥郡刺史轮不到自己,即使是升到现在这个职位,就已经有人在暗中妒忌不服了。如果有机会去战场上证明自己,甚至靠着实打实的战功更进一步,博得个封妻荫子,楚白又如何不想?

    而且现在不是去打北汉和契丹,而是南征楚地打羸弱的湖湘之卒,自己以殿前东西班都虞侯的官阶转去领军,怎么也得带几个指挥吧,以如此战力对比,风险是很小的,博取战功的机会则是极大的,这等好事楚白怎么愿意拒绝?

    但是官家对自己一直信赖有加,现在官家问自己要不要离开,自己又怎么可以显出欣喜之情?再说楚白还真的是一时间有些舍不得辞别官家,五六年时间的侍卫工作下来,时刻记挂着官家的安危、随时为官家跑腿……这些都已经成为楚白的日常习惯了,现在骤然间要离开,确实有一些失落。

    只是,一直不回答的话,这个好不容易降临的机会是不是就会失去?

    “宫中禁卫和将来朕亲征时的侍卫工作,中天也无需担心。殿前司英才辈出,从中选一个胜任禁卫者并不难,或许在一时之间还比不上你,不过你在东西班也经营了多年,想必你的部下萧规曹随总是会的吧,何况还有内殿直都虞侯李进卿可以暂时辅助一二。你自管放心去湖南道行营博取功名,朕决不能亏待了忠诚之士。”

    官家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白也就没有必要再纠结下去了,不过回答的时候还是要拿捏好分寸,既不能表现得不情不愿的,又不能喜不自胜。

    “臣就依陛下的意思,此去湖南道行营,定不会辱没了御前侍卫的威名。”

    …………

    当日在广政殿上和官家对答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楚白再回首东京城,只见朱明门前官家的仪卫仍然伫立不动,楚白的心里面不由得又浮现出一丝感动和不舍……官家如此厚爱,此去湖南道行营,真的是要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了。

    相比起主帅的百感交集来,都监武怀节却是单纯得多,此刻他只有豪情满怀,兄长武怀恩摊上了随驾淮南,得授楚州兵马都监,如今自己也是一军都监了,等到南征功成,自己未必不能都监州郡。

    羁留契丹十载的姚汉英和华光裔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和他们二人一起回归的李瀚已经在显德九年的夏天故去,和他的兄长兵部尚书李涛只是前后脚的事情,不过在被掳十四年之后还能生入乡关,最后寿终正寝于家人身边,李瀚可以说瞑目了。

    这当然是因为当今天子的恩威所致。

    和李瀚比起来,姚汉英与华光裔可要年轻得多,十年前出使契丹的时候都还是贵介公子,虽然被契丹人和草原风霜联合摧折得满面沟壑鬓生华发,其实际年龄也才不过四十上下,正是该为国尽忠的盛年。

    托天子的鸿福,二人得以脱离草原牧奴的生涯,不光是举家迁回了中原,还再得授诸卫将军之衔,又被天子赐宅东京,在东京好生休养的一年,值此南征用人之际,正是报效天子厚恩的时候。

    …………

    显德十年正月二十七,南征诸军会齐襄州,合兵计马步军四万,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虽然慕容延钊被病,仍然被诏令肩舆即戎事。

    棣州团练使何继筠为湖南道行营副都部署,磁州团练使王继勋为行营都虞侯,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书兼将作部李崇矩为湖南道行营马步军都监。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柴贵为湖南道前军马军都指挥使,毡毯使张勋为马军都监;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为湖南道前军步军都指挥使,酒坊副使卢怀忠为步军都监;殿前东西班都虞侯楚白为湖南道前军战棹都指挥使,判四方馆事武怀节为战棹都监。

    当日,慕容延钊派遣东上阁门使丁德裕随同中使赵璲前往江陵,赵璲送天子诏书给荆南节度使高继冲,命荆南军发水兵三千人赴潭州,助王师平乱,丁德裕并告高继冲以王师假道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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