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明殿学士、兵部侍郎窦仪学问优博、风度峻整,以宿儒有执守、有大臣体,中书拟制着其出使江南,朕深以为可。只是那窦可象尚在判河南府兼知西京留守事,洛阳乃是京畿大邑,不可期月无守令。吏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陶谷强记嗜学、博通经史,先帝在时多有称赏;朕在藩时览其《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平边策》两论,也是颇有可观。干才还需任职地方以磨砺之,朕意以为可任陶谷为判河南府兼知西京留守事,众卿以为如何啊?”

    这一天是显德六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是五日一度的内殿起居日,郭炜在这天没有像每日常朝那样赴崇元殿去与群臣朝议,而是在广政殿等着百官入内问候起居。

    内殿起居日的排场也就是仅次于每月朔望日的大朝会,那是京官云集侍卫环列,如此隆重热烈的典礼场面,其实并不怎么适合议政奏事的,不过相范质显然是没有耐性再去多等几天了。起居仪式刚一结束,在群臣逐次退出广政殿的时候,范质就赶紧进言要求奏对机宜。

    郭炜自己也知道,有些政事确实并不方便一直拖延下去,虽然对某些事情的侦查还在进行当中,一时间尚无有力的手段去应对,但是在这几天里面郭炜总算是想到了暂缓危机的办法,于是随后就召集几个宰相和枢密使来到了滋德殿面谈。

    这种奏对是没有内侍、护卫在边上的,差不多就是可以畅所欲言。郭炜看着几个顾命大臣刚一落座,马上就端出了自己的主张。调翰林学士承旨陶谷去洛阳接任窦仪的职务,这就是郭炜的初步应对方案,策划大移镇的不会是全部的顾命大臣,只要自己的考虑足够充分,多数宰辅是没有理由反对的。

    “陶秀实若是去了西京,那翰林学士承旨应该委予谁?”提出疑问的是范质,郭炜认可了中书门下的推荐,让范质心里很是满意,皇帝对西京留守有自己的想法那也是很正常的,范质对陶谷去洛阳任职也并不排斥,他只是想了解一下皇帝是不是有通盘的考虑。

    “翰林学士、判太常寺事窦俨博闻强记,熟知历朝的典章故事,近来的祀事乐章、宗庙谥号皆由其所定,甚惬朕意,可以迁翰林学士承旨。”

    郭炜当然是有通盘考虑的。逐步用文臣来知州事知府事,是走出藩镇割据时代的必然展趋势,南唐和后蜀在这个方面是走到了前边的,其内部也是比较安靖的,这不能不说有一定的关联。郭炜只是需要注意不能矫枉过正,在以文治国的时候不要自废了武功,以文驭武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展到以文抑武。

    其实在之前,郭威平定了慕容彦的叛乱以后,就曾经以端明殿学士颜?权知兖州军州事,只是还没有形成定制罢了,现在郭炜就是准备从西京洛阳开始,慢慢地造成一种定制。而之所以试点的第一家选择在了洛阳,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凑巧――如果洛阳不适合做文官治理的试点,郭炜自然可以选择另一个合适的地点,然后只在洛阳与那个地点之间进行一次移镇即可――洛阳确实很适合做试点,因为洛阳离东京很近,又是大邑,东京始终都驻有重兵,洛阳就不会面临太大的军事危险,所以完全没有必要用武臣来做河南尹。

    至于选择陶谷来做这个地方官,那一方面当然是因为陶谷确实具备这个资历和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郭炜在某些方面不喜这个人,自继位以来一直都在想着换一换翰林学士承旨――当然,对于这一点郭炜就不好宣之于口了,不过,稍稍腹诽一下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陶谷,本姓唐,为了避后晋高祖石敬瑭的讳而改姓。这种改姓可真是少见得很,郭炜只是听说过东汉有个“庄”姓改“严”姓的,那还是为了避皇帝的单名讳,而且确实是撞到了真正的同一个字才去改的,哪里像是陶谷这样只是为了避双名之一的谐音,逢迎之意毕显。

    后晋的宰相李崧对陶谷有提携之恩,结果到了后汉的时候,宰相苏逢吉为了私怨陷害李崧致使其族灭,陶谷居然也在其中颇为出力,并且还以此向李崧的同宗子侄李?夸耀,这种道德感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评价了。

    不过自从入周以来,陶谷倒是没有再干过什么过头的事情了,只是在平日里给郭荣拍了不少的马屁。可是……在原先的历史上,他应该一直都是翰林学士承旨吧,好像史书上并没有记载赵匡胤篡位之时出过什么保卫玉玺或者坚决不草诏的方孝孺式人物啊。

    这样的翰林学士承旨还是干脆地换掉吧,郭炜现在看窦俨确实是挺顺眼的,学问大能力强性格好且不说,这人还挺喜欢进谏的,不是佞幸的样子,同时又不是那种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的迂夫子,这个看他给郭荣撰拟的谥号、庙号和贞惠皇后庙歌辞就知道了。

    听了郭炜提名的人选,范质点了点头,语气已经是缓和得多了:“嗯,窦望之确实不错,此人可以做承旨,如此赴江南的使者、西京留守和翰林学士承旨都有了。不知其余宰臣、枢密都是何意?”

    这是由皇帝亲自提名,相立即肯了的,而且被提名人的风评又是一向很好,其他几个顾命大臣那里自然是一致通过。

    在这个时候,郭炜特别地注意了底下几个人的神情,却觉察言观色这种技能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成效,他只能看出来韩通对此是无可无不可的,至于其他几个人,都是宝相庄严语调平缓,表示赞同的话基本上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没办法,看样子这朝堂之上的太极推手还得继续打下去,任何指望迅分清阵营一举掌握权力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认清顾命大臣们相互之间可能存在的分歧,认清具体某个人可以在什么地方支持自己到何种程度,这都还需要慢慢来。可以让郭炜聊以自慰的就是,这个围绕西京留守的提名,怎么也应该算是郭炜小胜了一局吧?虽然郭炜连正在和他下棋的人是谁都不清楚。

    议事已毕,郭炜这边从容赐茶,诸臣从容地躬身而退。看着几个顾命大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郭炜将手伸到案几底下取出来一物,放到面前在夕照下细细地端详。

    郭炜手中拿着的这物事,却原来只是一块二三尺长的木牌,做得好像是术士卦师僧侣们玩弄红尘的木符竹签,正面只刻着“点检做”三个字。

    郭炜对着这段时间早已经看熟了的三个字,对着那笔迹琢磨了半天,这才把木牌翻了过来,木牌的背面却还刻有“天子”二字。无论是单独看木牌的哪一面,都有些不知所云,可要是将两面结合起来看的话,那就太令人寻味了。

    真的是神谕?按照自己来到这里的方式,倒也不能说有神论太荒谬,可是既然自己都来了,历史的车轮也被自己有意无意间转偏了,为什么还会有一模一样的“神谕”?

    按照更普遍更合理的推论,是阴谋?是谁的阴谋?

    按照一般性的阴谋论,被陷害的人很清楚,是当时的殿前都点检张永德,不可能是自己这个当时的锦衣卫亲军都点检,因为郭荣要是有不测,自己做天子是合理合情合法的,这样的方式压根就陷害不到。

    那么策划阴谋的是谁呢?一般性推论就是得利者,那么按照曾经的史书就应该是赵匡胤了,可是现在的得利者好像应该是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啊……阴谋策划者就那么笃定自己一定可以得利?会不会“得利”可以有其他的解释,譬如和张永德有仇的人?

    真是怀念前世的工业社会啊……有那么丰富的痕迹学技术,不要说木头的来源、加工方式、刻字刀具的特征,仅仅是一个指纹和汗液就足够澄清大部分疑问了。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靠搜罗一些表面上的证据,然后再进行逻辑推理。可是我真的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高罗佩笔下的狄仁杰,我也并不祈求老天赐我一个包公,没有工业社会的痕迹学技术,老天就赐我一个宋慈也行啊!

    郭炜又一次对着郭荣临终前悄悄交给他的木牌陷入了胡思乱想,他这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并不是做一个高罗佩笔下的狄仁杰,工业社会的痕迹学技术和宋慈也不是老天可以赐与的――虽然郭炜自己应该算是老天赐予这个时代的。

    幸好郭炜清醒的时间更多,而且他在清醒的时候做出的布置也足够像工业社会的模块化,于是就在郭炜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周未来的包公、宋慈们则在积极地工作之中,他们早晚会收获到这种辛勤工作的成果,只是却不会有什么美名传扬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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