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回]白银与消息

    东陆,江中与商地交界处,泉眼城。

    “掌柜,左下三十五步用平燕式呀,他一定逃不了”

    “对呀对呀,平燕式否则他主帅就要跑掉了”

    “掌柜我觉得注意中路左下必定是他布的局,攻棋盘左下正中他的下怀”

    赌档内吵吵嚷嚷的,从这些人兴奋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对下棋的兴趣远高于其他赌具。我看着那些人,随后又盯着棋盘,却没想到下棋这种在京城内只有文雅儒士才喜欢用来消遣的东西,在这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且眼前这群人都是些平常里让人看见就胆寒的亡命之徒。

    这些人脸上都不是杀气,在棋局开始之时,竟然都收起了那股流氓气息,一个个都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连和我对弈的那名大汉都穿起了一副文士才能装的大褂。虽然那大褂上已然多了很多补丁,而且很脏,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可他自己却很享受。

    这天下之大,谁愿意有一个带罪的身躯?没人愿意,天下总会有各种各样不成文,但又必须存在的所谓规矩。有人生下来就是达官贵人之后,但也许因为某种变故而成为了他人唾弃的下等人,而有些人也许生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庶民之后,也许有一天飞黄腾达,成为人中龙凤。

    规矩是天定的,但天其实是活的,那么规矩也是活的,这些人想必大部分都属于那类不愿意遵守规矩的人。

    大汉抹去额头的汗滴,推开身边一个还在吵嚷的少年,喝道:“到底是我下棋还是你下棋?要是输了,你给钱呀?”

    那少年赶紧闭嘴,退到一边。我笑笑,伸手抓起一枚棋子往中间一推,问道:“这位朋友,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上次不是问过了吗?”大汉盯着棋盘,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刚才的“说漏嘴”。

    如这局棋还没有进入白热化阶段,恐怕我问什么眼前这人都会多一个心眼,去细想我为何要那样说,可如今这局棋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候,从他额头渗出的汗滴便可以看出他的焦急程度,所以在这个时候问他任何问题,套出真话的可能性比刚才要高数十倍。

    我点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说:“该你了,我记得朋友你的名字叫陈贤吧?”

    “陈贤?”大汉抬头看我一眼,又去盯着棋盘,“我哪有那么高雅的名字,我没什么大名,大名早忘记了,从小他们就叫我万木,你的记性果然如你所说,一点儿都不好。”

    我笑道:“是吧?我上次就说过。”

    白甫呀白甫,你难道就这么神通广大,能料到我会到泉眼城来,还帮我铺好了路,冒充我来赢了这些家伙的钱,临走时候还留下真正的人来到之后能够自圆其说的说辞,例如——我记性一点儿都不好。

    许久之后,万木才拿起棋子走了一步,随后他身后的人爆发出一阵叹气声。

    “错了,错了,肯定错了,这一步走下去不是就等于找死吗?”

    “掌柜的真的错了,你应该往中间用利箭式直chā进他的主阵之内,取他阵前两员上将,然后在集中其他的还剩下的棋子保全你主帅的安全……”

    “对呀,我也同意,这样你从中而分成两股,从两翼直chā下去还需要四十步左右就结束啦。”

    “掌柜的,你如今走这样一步,就陷入死地啦。”

    我看着说话的那些人,想不到他们还能想到这棋局四十步之后的事情,如果是京城之中那些名士,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惊奇,倒是话从这些表面上看似是流氓、hunhun、杀人犯嘴里说出来,很是诧异。

    懂棋之人,必懂天下。这是贾鞠的话,曾经我一度将贾鞠当做神一样的人物,但当白甫出现之后,我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为何白甫要故意给我铺好一条路,是想让我察觉出什么事情来?收集黄金?为何要这么做?想到这里,我打了一个哈欠,故意走错一步棋,那棋子刚落在棋局之中,万木搓搓手,看了一眼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估计是认为我这步错棋能让他的陷入死地的棋子死而复生。

    我见万木思考着棋局,又问:“木爷,现在还有人用白银换黄金吗?”

    “没了。”万木盯着棋盘,“这泉水成中的金锭早就没换光了,就连一些女人身上的首饰都用白银给换走了。”

    “收黄金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应该是行商吧,出手阔绰的大户行商,看样子应该是从千机城来的,那些人中hun杂着有江中人、蜀南人、殇人,甚至还有大批的纳昆护卫。”

    “是吗?我看了一眼身边的麝鼠,又问,“有hun裔吗?”

    “走这一步……”万木摆好了自己的棋子之后,抬头看着我说,“hun裔?你身边不就有一个吗?在泉水成中很多hun裔,多得不得了,只有在这个地方,hun裔才不会遭到人的歧视。要换在商地,你身边这位朋友估计早就被投入大牢了。”

    万木将话题扯远了,我还是想知道那些来自千机城的行商为何要收集那些黄金,有什么目的,如果是大滝皇朝还没有灭亡的时候,估计还会以为是为京城铸造什么特殊的黄金制品,可如今已经是luàn世,殇人部落再不用给京城皇族进攻,为何还要收集大量的黄金?

    我无法想明白这个问题,又连下了三步错棋,让那万木的心情亢奋到了极点,警惕性也松懈了不少。

    “那些行商走了吗?”我又打了一个哈欠,偷偷观察着万木。

    万木盯着棋盘,眼神根本没从上面离开过,周围的人也和他一样,仔细盯着棋局,还有人数着手指,在计算着步数。此时,在一旁的尤幽情从身后用手指轻轻捅了捅我,意思是我为何要错这种错误。我故意装作往身后那桌去看,发现她的眼神盯着那个装满银锭的箱子,意思是我们没有五千两白银,要是输了根本没法脱身。

    我当然不会输了这局棋,如果要输,必然是在这棋局之中我能赢到其他的至少比那五千两白银更为值钱的东西,或者消息。不过目前看来,除了白甫的下落之外,就连那些收集黄金的行商行踪都值不了五千两白银。因为既然他知道那些行商的踪迹,那么这个泉水城之中还会有人知道,且出的价远比五千两白银还低。

    万木走了两步之后,这才回答我的话:“当然走了,五天前就走了,这里丁点黄金都没有了,他们还留在这里干嘛?肯定回千机城去了。”

    “你们手中没了黄金……”我说到这故意没有说下去,又走了一步棋,将万木手中的棋子牢牢控制在了棋盘上我的领域之中,万木慌了,额头上又渗出汗滴来,一只手下意识地去着装有银锭的大箱子。就如同那箱子已经不属于他了一样。

    许久,万木终于开口道:“没了黄金,没关系,我们还有白银,再说了,他们用平时市价两倍的价钱白银换黄金,划算的当然是我们。”

    “是吗?划算的是你们……”我沉思了片刻,又说,“那万一有人收白银呢?你们用什么去换?铜钱?多少铜钱才能换一锭白银元宝,出门买些东西,带着沉重的铜钱也未免不方便吧。”

    万木似乎没有听进去我的话,依然盯着那棋盘,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将刚才说话那少年拉回来,指着棋盘问:“下一步如何走?”

    那少年显然不敢再指手画脚,因为如果输了棋,万木让他出那五千两白银,他恐怕只能将命留在这了。

    少年将双手放在xiong前,拼命地挥动着,然后又退到一边去,躲在万木身后的人群之中。

    我托着下巴,伸手指着棋盘:“木爷,该你了,这局棋还有五步,五步之内就可以结束,不如我们换一换赌注,如果你赢了,你告诉我关于那些行商换取黄金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

    万木眼中放光,似乎有些不愿意相信我刚才所说的话。毕竟正常人在五千两白银和一条对自己无害的消息之间,必定会选择后者。不过他却忽略了一点,我话中所说的是“如果你赢了”,并不是我赢了。

    如今棋盘上的局势非常明确,五步之内,我就可以结束棋盘上的战斗,吞掉他的主帅。此时,万木突然才明白过来我刚才说了什么,拼命地挠着头道:“姓谋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好吧。”我举起双手道,“这局棋你赢了,你欠我一个消息,这五千两白银我不要了。”

    “你不要了?”不仅仅是万木很惊讶,连同周围那些人都很惊讶,谁会放弃快到手的五千两白银?没有人,但我是一个例外。并不是我是金钱如粪土,而是金钱视我为粪土,互相都不认可,那根本没有必要呆在一起,当然这是我不需要它的时候。

    万木见我起身要走,追问道:“那你到底要什么?那些行商的消息吗?只有这些?”

    我默默地点点头,万木很是怀疑地看着我。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放着五千两白银不要,却要一条看似根本不值钱的消息,换作是谁都会怀疑。但我想,如果这位万木跟那些行商有特殊关系,他的选择一定会是给我白银,给不是告诉我行商的踪迹。反之,他则会告诉我消息,而不是给我白银。

    我不愿意相信那些行商都已经全数离开了,毕竟白甫要为我铺上这条路,并不仅仅是因为要我赢得五千两白银,必定是让我要查找那些行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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