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安心,但我知道,王子肯定睡不着,他一定会将自己关在房间之内,huā一个整晚,甚至更长的时间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重新在心里梳理一番。

    其实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可怜之人并不是那些每时每刻都在遭人白眼,随时都可能饿死在街头的乞丐,因为这些人心里非常清楚,他们接下来的人生会还是如从前一样,就为了吃饱肚子,穿暖衣服而活着。只有这一点盼头的人,某天突然掉下来一包银子,那么这便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大的福气,从未奢想过的财富,哪怕是这笔财富对于大王子来说,只是出门半天的huā销。

    大王子,在他意识中,自己便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帝,那个手握天下人生死的王者,神的代言人。在存在这个意识的前提下,他绝对不会去想,如果有一天,他被剥夺了这个机会,自己又该何去何从?他极力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谁会将一件可怕的事情永远记挂在自己心里?我会,因为我知道,我的头顶随时都架着一把利刀,还有数支我根本看不见的利箭。

    不过,我和王子还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事已至此,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没有退路可走的人,就如一只被bi急的兔子一样,本来是最温顺的动物,都有可能攻击伤害自己的人,而如果是一只豺狼,攻击其他动物就是天性的豺狼,在被bi急之后,便不会有做任何思考地胡luàn撕咬,直到落入猎人或者其他动物的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他,是因为以为自己谋划到了未来,便按照多年前已经谋划好的路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即便前面是一片看不清的雾,在雾之中有一根看不见到底是谁给的绳子拉着他慢慢地向前走。

    我,无法去谋划自己的未来,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去谋划,当然更谈不上为了某个人去谋划这个国家的未来,我唯一能谋划的便是自己的生死,能够谋划到每一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自己那颗脑袋还稳稳地安在脖子上面。

    王子的谋划是来自于自己有一个初衷,有一个目的,而我的初衷和目的都是被迫产生的,就如他拿着一把利剑,总是保持一种攻击的状态,勇往直前。而我总是拿着一个盾,随时在担心着前方的攻击,还有周围的暗箭……

    王子的剑可以挡住对方砍下的巨斧,利刀,但无法挡住周围的暗箭,而我的盾足够能够保护我,而在我的盾之上,还有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的倒刺,倒刺上还渗有剧毒。

    王子勇往直前,因为他永远不会去考虑自己的后路,即便他早已没有后撤之路,他潜意识里bi迫自己背水一战,可是他忘记了,背水一战,只是兵书之上所注——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他的后背根本就不是人间,是地狱……他的眼前,百步之后,也是地狱。

    我步步为营,走一百步,退五十步,只是因为我孤身一人,孤身一人,没有士气而言,也没有故意摆出的架势,从而鼓舞周围人的士气。

    有时候,一个人,往往比一支军队管用。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阵前斩敌一将,却只需要一谋。

    早晨,在第一股阳光照shè到书房的时候,我便睁开了眼睛,然后慢慢地步入那个黑乎乎的房间内,继续在黑暗中洗漱装扮。黑暗之中,我细细地着自己那张脸,试图寻找一丝光源来从面前的水盆中窥视从未见过的容貌,但找不到,正午的阳光都无法穿透这黑屋,更别提这清晨柔弱之光。

    “大人,你为何不摘下面具走出来?”

    肆酉在门口问。

    我手握着那张面具,用水清洗着:“我要是摘下面具,这皇城之内,还有何人认识我?”

    肆酉说:“我,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不认得你,但我认得。”

    我笑道:“你真的这么有把握?”

    肆酉说:“有,天下只有我行。”

    我摇头:“人不要过于低估自己,更不要过于高估自己,这是两条死路。”

    肆酉说:“那你还是戴上吧。”

    我说:“这张面具下的脸……我突然不是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肆酉忙问:“为何?”

    我说:“这张面具救了我的命,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它……”

    门外传来肆酉的笑声,很久以来,谋臣府里都没有听到过如此轻松的笑容,还是由一个女孩儿所发出的。我原本以为肆酉的笑永远都是含蓄的,不会放声大笑,更不会使自己的笑让别人觉得她的内心很透彻,心思很单纯,也许我错了。

    我戴好面具,穿戴整齐,索着打开黑屋的门,看见肆酉穿着一身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站在门口。

    肆酉见我看着她,自己又看了一下自己,问:“很奇怪吗?”

    我想伸手去她的脸,因为她卸下了面具,又恢复成了尤幽情的模样。

    我的手刚伸到一半,肆酉就伸手抓住我的手腕,说:“作为交换,你过我的,我也要一下你的。”

    我摇头:“但是你不能看。”

    肆酉说:“不看,只。”

    我想了想说:“不是现在。”

    肆酉说:“那是什么时候?”

    我说:“除夕之夜,我没有什么礼物送你,脸上的轮廓就当做是chun节礼物吧。”

    肆酉忽然沉默,随即这个沉默带过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一直到我实在忍不住,抬脚往大厅走,肆酉才张口道:“大人,除夕之夜……你是呆在宫中,还是留在府中?”

    我停住脚步,转身看她:“有何区别?在哪儿都是九死一生。”

    肆酉浑身一震:“大人……”

    我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如果说透,还有何意义?我只想知道,除夕之夜,如果你我都还活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肆酉有些不相信:“走?和大人一起?”

    我点头:“对,离开这。”

    肆酉:“去哪儿?”

    我说:“逃亡。”

    肆酉不解:“为何要逃亡?”

    我说:“天下战事一起,兵荒马luàn,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算是逃亡。”

    我说完,转身就往大厅中走,肆酉快步走到我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我的去路。

    肆酉:“为何会……又起战事?”

    我着她的脸:“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有很多认为天下不公的人,而这些人之中的佼佼者,往往会耗尽一生精力去试图改变这个天下。”

    肆酉皱着眉头:“不,改变天下怎么会用这种方式?”

    我说:“我相信,即便你不认那个人,你还是会在宫中,只是不在我这里,而是在其他人的身边,你认识我,是我的幸运,也是你的,当然至今为止,我还预测不到结果是什么,只是美好的心愿而已。”

    肆酉低头沉思,我从她身边走过,坐在椅子之上看着她。

    我说:“你不用细想他曾经告诉过了你什么,他的话中永远都没有漏洞,没有漏洞的原因是从一开始你的思维方式就已经被他所控制,跳不出那个圈子。”

    肆酉抬头看着我,一脸的疑huo。

    我摇摇头:“只有三种人,往往在关键时刻会醒悟过来,跳出那个圈子,第一种就是非常愚蠢的人,第二种便是非常聪明的人,而第三种就是会收到四份看似没有联系,却隐藏着两种暗示的人……”

    肆酉想了想,走了几步到我面前:“两种……两种暗示?”

    我笑了:“我知道,你只看出了一种暗示,因为那些暗示本来就是给你的,而不是给我,但另外一种暗示却是那位挚友为了救我所给的。”

    肆酉眼睛虽然盯着我,但我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还在思考……

    我打断她的思路:“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了没有?”

    肆酉反应过来:“查到了,这次鸾凤殿大选,全国各地多出从前来京城渡年的人数倍之多,都是为了一睹即将抬过凤台的那名女子的风貌,另外,和你所说的一样,那些想看到殿试前三名的百姓也多出了数倍,还加上这五十名考子的家人。”

    我点头:“这五十名考子都算是家世显赫吧?”

    肆酉点头:“所谓的家人,只是一个称呼,其实一家大小,连同仆人、家丁、护卫等人,平均一家都有上百人之多。”

    我闭上眼:“那就对了。”

    肆酉问:“什么对了?”

    我笑道:“除夕之夜,京城会很热闹。”

    肆酉不否认,低声道:“是……”

    我又说:“也许会改朝换代也说不一定。”

    肆酉也不否认,说:“是……”

    肆酉并没有否认,我是甚至在问出这些话的时候,都期盼能够得到她否定的答复,或者是她装傻一般地摇着头,看着我不明所以,但她没有否认。肆酉的不否认便认可了我一直以来的推断,除夕之夜必有大事发生,也许就从那一夜开始,天下所有人的命运都会被改变,我也能因此离开这个该死的鸟笼,去民间做一个普通的百姓,找到我娘,走得远远的,再摘下我的面具,这样,谁都不会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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