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能不能像棉花一样纺线织布,这个提议让在场众人都觉得异想天开,可稍琢磨就觉得未必不可能,想想朱达的许诺,再回顾下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饥寒交迫,每个人都迸发出了热情。

    每个人都愿意尝试,好在朱达带来的羊毛足够多,在场的妇人和女孩都拿了一团羊毛走,还有人当场提出了需求,想要搓线的工具和纺锤,朱达都是仔细记下,承诺最迟明日下午就是送到。

    那个女扮男装的刘悦也过来拿了一团羊毛走,因为前面的插曲,朱达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倒不是如何美貌,但却特别引人注目,和其他妇人女子的浑噩与愚昧想必,刘悦多了灵气和活泼,尽管就比其他人多那么一点点。

    刘悦也没有过多的表现,只是拿了一团羊毛后就退了回去,如今难民是分开睡的,家人白日里可以相聚,晚上则要男女分开,在提供不了太多单独住处的时候,混居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

    把羊毛都分完之后,朱达总算能歇息片刻,原来庄头居住的宅院还算齐整,他和常申就住在这边,常申却没有陪坐,他一直在庄子里外忙活,生怕自己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会出漏子,常申这样的表现却让朱达很欣赏,勤能补拙就是如此了,有时候聪明人未必有这样的人好用可用。

    朱达在烛光下验看着羊毛,一丝丝的抽出来又揉搓在一起,尽管他提出了这个方向,却没有什么思路能贯彻下去。

    在这个时代的这些年里,朱达每时每刻都想着创造奇迹,那二十余年的记忆里,有太多太多的领先,随意拿出一项来都可以惊天动地,改变人生。

    但实际上,朱达一项都拿不出来,在二十余年的记忆里,很多事物是日常用到、看到和知道,甚至多少知道原材料是什么,大概怎么知道,可一旦具体到细节上就会发现自己处于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缺了具体的流程和细节,就没办法做出来。

    知道如何做出来的则是意义不大,朱达是学食品加工的,但在大同甚至大明的大多数地方来说,要先解决的是吃饱,吃好是极少数人才会有的需求,想要做出好的东西来,就得有充足的原材料,在大同地面上的粮食和盐都说不上很丰富,朱达能改善自己的生活,能做一点小生意,想要开拓更大的市场,赚取更大的财富则不可能。

    脑子里面知道很多却没办法没条件做出来,这让朱达很苦恼,好像眼前有一座宝库,金银财宝琳琅满目,但却没办法拿出来一点,这种状况比什么都拿不到更让人恼火。

    之所以想到羊毛纺织也就是毛纺,是因为行商和李家商队同行的时候,看到了羊毛毛毡,也从李家人那边得知羊毛目前只有这种成品,倒是有毛毯之类,可那都是遥远西域长途跋涉运过来的,价格昂贵。

    在那二十余年的记忆中,因为同在轻工业序列的原因,朱达对纺织行业不算太陌生,相比于普通人来说,他多少还知道些纺织的知识,自然也知道毛纺的相关,但这个知道仅限于将羊毛制成毛料和呢料这种了......

    从李家商队口中了解到现在还没有毛纺的技术到下定决心其实很快,促使朱达这方面投入的原因有三个,大同不缺羊毛,本地有养羊的传统,又可以从山西和陕西以及陕西三边输入羊毛,更不要说完全靠着畜牧的蒙古草原,原材料的供应不必担心;大明和蒙古的贸易中,棉布是大宗商品,内陆和大同的贸易中,棉布同样是大宗,而在这苦寒北地,毛料更适合,销路上也有保证......

    最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朱达对一件事记忆很深刻,在那二十余年的记忆里,不管是历史课、政治课还是政治经济学等等让当时的朱达厌烦的无聊课程,都在强调一个历史事件——羊吃人,英国为了生产更多的毛料,需要更多的羊毛,所以圈出大片的农田改为牧场,将破产农民赶到城市里去,这件事本身如何如何朱达记不清楚,但他从这个事件上却得出个结论,毛料是好东西,值得下大工本去做,而且在印象里,羊吃人也是几百年前的事,和现在这个时代应该很相近,想必其中没有什么难以跨越的技术难关。

    但毛纺是怎么回事,流程和细节如何,朱达全无所知,他能拿出来的法子无非是和棉纺相关照猫画虎,然后寻访熟练工匠,现在则是召集懂这些技能的人群策群力,实在没有法子和明确规程的时候,也只能相信群众的智慧了,对结果如何,朱达很茫然,甚至连忐忑都说不上。

    朱达在灯下撕扯羊毛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与其说是琢磨,倒不如说是在发呆休息,等醒过神之后,却听到田庄内有梆子响起,这是靠近城池的好处了,城内报时的钟鼓和梆子声城外能听到,照着传时就好。

    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朱达将羊毛丢在桌上,站起向屋外走去,在门边坐着两个年轻差人正在闲聊,看到朱达过来连忙站起。

    “和我一起去棚户看看。”朱达说了句,他对差人们多少有几分客气,毕竟不是自家从属,这个时候的家丁全部在难民住处值守,年轻差人们倒是有轮班的空闲。

    难民男女分开,妇人居住的地方外面是庄户们的婆娘们看守,更外圈才是家丁和差人,在男人这边的棚户就是紧盯着了,田庄的几十户人家也不得闲,成年男子夜里要轮换三班随时备着。

    难民女眷居住的地方倒是热闹些,因为他们有晚饭吃得饱,时候不能说早,在外面还能听到里面的小声说笑,看着朱达过来,庄户婆娘和年轻差人都是嘀咕,个别脸上还挂着怪笑,朱达都能猜到他们想什么,按照常理推测,今晚自己应该喊着那刘悦回去好好聊聊。

    让众人诧异的是,朱达只在外围张望几眼就去了另一边,相比于那边的热闹,难民男丁居住的地方就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打呼噜的声音,大家白日里挨打后又劳累,到现在饥饿疲惫,早点睡觉倒是舒服些。

    “把孙五喊出来。”朱达简单下了命令,家丁转身向里走去,他们可不在乎难民们睡得好不好,没曾想才往里走了一步,面前突然闪出个人影,倒是把这准备喊话的家丁吓了一跳,险些喊出来,借着外面篝火的光芒,这才认出这突然出来的人就是孙五。

    家丁已经亮出兵器准备动手,孙五却低眉顺眼的老实站着,闷声说道:”小的知道晚上会被找,所以在门口这边等着了。“

    “五哥!“在棚户的黑暗中有几人喊出来,倒不是每个人都睡了过去。

    喊人的家丁已经有些紧张,向后退了一步,左手平端着长矛,右手却举着短矛准备投掷,只要不被挟制住,他打退当面的人,马上就可以退出去。

    “这是我的命,和你们没关系,大伙遭了大难,碰到朱老爷就是碰到好人了,你们别乱来折腾,好好听话过日子。“孙五沉声说道。

    黑暗中还有人要念叨,他们这一折腾惊醒了不少棚户里的难民,棚户里已经有些骚动,孙五叹了口气,转身严厉的说道:“你们忘了我说过什么吗?好好过日子!”

    能看得出孙五的威望不低,他一发狠,后面都不出声了,其他难民倒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样子,没有人鼓噪之类,孙五顺从的跟着那家丁走出了棚户。

    在外面的朱达同样很戒备,家丁和差人们都已经抄起了兵器,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又是夜间,本身风险就不小,一旦鼓噪闹起来,很可能就是极大的混乱,好在这孙五还算配合。

    当孙五走到跟前的时候,朱达眉头皱起,在棚户外围还有篝火,是家丁和差人们值守取暖的地方,借着火光能很清楚的看到,棚户草席栅栏后面有人在张望,这孙五在人群中的号召力比想象的要强,真要有处置肯定会有后患。

    但朱达不是个怕事的人,只是带着人去了更远一些的篝火,那边就是焚烧污物的地方,大火堆已经大部是灰烬,可周围却比别处暖和许多。

    “你是什么人?说清楚了,不然你死,和你亲近的人都得死。”朱达开门见山的发问,实实在在的威胁。

    或许在孙五的预判中审问不该是这个样子,他先是错愕,接着被朱达言语里的杀气惊住,盯着朱达半天没有出声,朱达只是淡然处之,或许孙五从神情中看出朱达不是恫吓,他身子晃了晃,闷声说道:“回老爷的话,小人是青羊台的住户,祖辈都住在那边。”

    “就说这些吗?”朱达冷笑着问道,青羊台他倒是知道,是白堡村南边的一个平常村落。

    孙五脸上露出悲恸神色,却是跪了下来,双手撑地,低头说道:”三圣保佑,小人有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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