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朱达如果想让车把式们投靠,他们没有拒绝的权利,拿了这么多银子难道还不够卖命,难道当朱达手里的那口刀不快吗?所以这个时候,每个人都觉得朱达讲理和体面,不管是感激涕零的车把式,还是刚刚投靠过来的雇工。

    朱达把车把式们搀扶起来,笑着说了两句,无非是让他们放宽心轻松下来,自己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该结善缘的时候也会示好。

    等院子里的气氛安静冷静,朱达挥挥手示意有话说,每个议论的人都立刻停住看向他,朱达扬声说道:“大伙手里拿了不少银子,肯定想要去快活下,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这次进货就占了县里的大便宜,出去回来,这一路上的消息城内肯定听说,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咱们,如果钱财露出来,肯定会引了别人的坏心,大家千万要忍住,千万要小心。”

    “老爷,那这钱什么时候能花?”刚站起来的潘柱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这话说得冒失,不过朱达没觉得这人是抬杠,一路到现在的观察,这潘柱子就是个没心眼的直肠子,吃饱穿暖不苛待,他就死心塌地的听话卖命,其他人还会想想值不值,这位就是让做什么做什么,所以这话也是下意识问出来,不包含心思。

    不过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在关心,就连车把式们都盯着朱达看,他们年纪虽然都是三四十岁,可跟了朱达一路,知道这位小爷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听他的准没错。

    朱达笑着点点头,温和的说道:”赚钱就是要花的,等咱们在这里站稳了,就能花钱过舒服日子。“

    “站稳了“这话乍一听简单,可细琢磨下来却含着很多重意思,不过朱达说出这个结论后,众人倒是安定不少,既然朱达说站稳了就能花钱过舒服日子,那么就一定能。

    院子里又是安静,不过这安静包含着人心的安定,又有人禁不住打了几个哈欠,朱达扫了一圈,几个人慌忙捂住嘴,没曾想朱达也打了个哈欠,院子里顿时人人哄笑,朱达也跟着笑起来,他随意摆摆手说道:”到这边大伙都累了,都歇着去,今晚我们俩值夜。“

    话是这么说,雇工们却不能照做,纪孝东和张进北以及其他人都连忙上前说自家不累,要跟着值守,但都被朱达拒绝,驱赶他们去休息。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我们是习惯了,你们还未必绷得住,先去好好睡觉,入城之后你们未必能睡得好。”朱达所说让很多人摸不到头脑。

    其他人离开的时候,王井却被留下来,其他雇工都艳羡的看着他,张进北的脸上甚至有几分嫉恨,而王井自己却没有任何欣然,脸色却有点发白,随即堆上笑容来到朱达身边。

    朱达脸上带着温和笑容,周青云面无表情,李和坐在稍远处,这个肩膀有些不便的三爷还好说,朱达和周青云让王井感觉到很大的压力,他原本以为这两人小地方出来,年纪还比他小,虽说聪慧明白,可经验不多,只要自己做出几种样子总能糊弄讨好,为自己赚到好处,可没想到对方看事想事就好像三四十岁常年在外的老家伙,人心通透,做事精明,自己这些小心思在对方面前被看得通透。

    而且朱达和周青云看人不像是看人,好像在看死物,这种眼神王井小时候看过类似的,屠夫杀猪之前琢磨下刀似乎就是这个表情,王井走到朱达面前,心里越来越慌。

    “你不是苦出身吧?”朱达开口问道。

    王井没想到朱达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和其他雇工看着没什么区别,都是年轻但说不上壮实,肤色黝黑粗糙,要说有什么不同的,无非是眼神灵动些,牙齿白些,可这样的人穷苦人里也有的。

    ”小的父亲是玉林卫副千户,但小的十岁时候犯了军法问斩,家业被几个叔伯都分去了,小的娘亲带着小的来这边投亲,靠着缝补杂活什么换碗饭吃,本以为能太平到老,没曾想鞑子来了,只剩下小的一个人“王井镇定的很快,说得也很流利。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达抬手打断了的王井,笑着说道:“真是苦出身的孩子,没你那么多心思,也没你那么活络,我只是确认下,其他的我不想知道,你去好好睡一觉,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王井一愣,忍不住问了句:“老爷,你就不想知道我的底细?”

    “你有再多的底细,现在你也只剩下孤身一人了,在生死场里还是得拼命向前,还是得实心做事,心里怎么想,结果是如此,你有什么不想说的就不说吧!“朱达说的很豁达。

    话说完后,王井却没有立时走,站在那边发了会愣,然后才转身离开,走出几步才记得回头慌张张的作揖告辞。

    朱达没在意这王井的失措,只是笑着上前把院门关上,回头说道:“贫寒是埋没人的,这王井虽说没享过什么福,到底是见过世面,他娘亲比起旁人来也懂得多,贫寒人家就算有心,可整日里为温饱操心,其他的恐怕顾不上了。”

    “大哥你出身贫寒,不也做出了这样的场面。”李和笑着说道,院内只有他们三人后,气氛很是放松,连周青云都找了处随便坐下。

    “我不一样,贫寒不是不能出人才,可那要有大毅力或者大天赋,还要步步不能行错“说到这里,朱达又是摆摆手补充了句“我算不得这种,我是运气好,有点小聪明。”

    有些关于自己的话不能太深究下去,不然会越说越糊涂,朱达自己停了这个话题,但在李和看来,这是他在谦虚低调。

    “进屋去说。”朱达招呼了声,每个人拔起两根火把,向着屋中走去。

    屋子里通风不好,带着六根火把进来,屋中烟气立刻有些呛人,但光亮足够,四下被照的通明,朱达将火把插在地面的砖缝里,弯腰将屋中的一个个木箱皮囊打开,打开后屋内又变得明亮不少。

    这并不是错觉,火光照射在金属上,反射出金色、银色各种光亮,让这寒酸的大车店房屋立刻变得有几分富贵。

    缴获贼兵的所得,从井下发现的四个箱子,就在这地砖上放置着,现在是清点的时候了,缴获贼兵那个皮口袋里大概价值四百多两的金银,最值钱的是两个金元宝和四个金镯子,镯子的雕工不差,银子很杂,有银锭银元宝,还有碎银和银首饰,金银耀眼,不过让人不太舒服的是,金银首饰一些雕工细处,还能看到些黑红的污渍,那都是干掉的血污,想必得来的时候杀人伤人。

    “怎么还有金子,这是大明什么地方的?”他们三人各自清点一个箱子,刚开始忙碌,就听到李和惊呼了声。

    给车把式和雇工们分银子之前,朱达想定了数目,就在贼兵缴获和一个箱子里面凑,郑家井中的箱子里全是二十两一块的银锭,当时三个人还有感慨了下,郑家真是有底蕴,居然藏着这么多的家财,为儿孙准备的这么充分。

    暴发户和富贵两代的人,没这个心思,更没这个钱财,来准备窖藏大锭的银子,银钱要平日里流通用度,怎么会存储起来十年几十年不见天日,也只有富贵几代开始琢磨长久的人家才会琢磨这个,朱达听袁标说过,大同、太原等山西各处豪富都有窖藏金银的习惯,喜欢做几百两一个的银冬瓜,偷不走搬不动,是长久传下去的财货,但袁标也说这是传言,真假不知,郑家这种在偏僻地方起家的门户,很可能听风就是雨,只不过别人是几百两一个的银冬瓜,他们是二十两一块的银锭

    有银子很简单,但金子就相对罕见了,金银首饰是一回事,大块的金锭有一两块也寻常,可没想到有一个箱子里面居然全是金子,而且都是同样的规制,这就不对劲了,以郑家的积累,没可能有这样的财富。

    准备分银子的时候很匆忙,朱达只是按照自己想定的数目来,没有想会给自己剩下多少,开了一个箱子后,发现里面将近二千两银子,下意识就觉得其他三个箱子都是一样,没曾想有一箱里居然是金子,而且还是这样的金子。

    一个个拇指肚大小的金币,正反两面都有图像,似乎是头像和纹章之类的,这明显不是大明的事物,也和草原无关,每个金币的大小差不多,并不是崭新,边缘能看出磨损。

    这些金币在火光照耀下金光闪烁,朱达抓起一把来又是撒下,叮当作响,李和呆呆的看着挪不开眼神,周青云也忍不住瞥过来几眼,这么抓起撒下几次,朱达看到了污渍,金币肯定是清理过表面,但肯定有些细节没注意到。

    和缴获贼兵赃物里那些金首饰一样,这一箱金币的来路恐怕也是沾着血,沾着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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