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变化之初(下)

    已经到了深秋,曾经炽热如火的太阳失去了它原来的滚烫,静静的悬澄净的天空,那么静谧温和,叫人的心情无比舒畅。一辆算不上多华丽的马车,悠然的驶进枫林晚,小贞一只小手拉着车帘,把小脑袋露在外面,看满山的枫树皆被染红,欣喜的眉眼弯弯,

    “姐,你看外面,好美啊”

    “嗯。”

    静儿闭目养神,青丝如雪的垂下,玉琢般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应了一声后,又陷入了神魂缥缈的状态。

    闷闷的小贞只好自己嗑瓜子,不满的撅着嘴,

    “姐,我十七岁了啊呜呜,真快,我又老了一岁。”

    一边碎碎念,一边不时偷看姐姐的表情。

    好奇怪,在仙云岭的时候还好端端,为什么离开后姐姐就不一样了呢?

    静儿没有关心妹妹的疑惑,她现在顾不过来了。

    神魂一半留在躯壳中,一半飘飞在半空中,随着马车的前行不远不近的跟随着。这种状态十分奇特,似出窍离体,又不似。更怪的是,明明晚秋的天气不冷不热十分高爽宜人,那飘逸出来的神魂却感觉一股逼人的滚烫。

    细细的分辨,能感觉到藏在满红红叶、碧透晴空的肃杀每一片生机耗尽的落叶,每一只夏虫绝望的哀鸣……强烈而放大的冲击着

    她的修为心境,到了某一个重要关卡啊。

    这是前世没有经历过的,不是心魔劫,也不是天劫。估计与她违背心性,强自研究了那一年的“领导、管理”有关。

    能触摸到朦朦胧胧的道境,感悟天地玄妙的人,在外人看来等于半个神仙了。可只有真正踏入了,才能知晓……这是一个巨大的束缚好像困在鸡子里,四面都是混沌,破了壳就会死,不破又被它层层管束,超脱不了。多少人能承受这种压力?

    有人不怕死,可有谁会不害怕天道呢?

    静儿静默的盘膝坐着,剩下的一般神魂抱残守缺,胡思乱想着,“难道天道知道我是穿越而来,不容许我占尽了这个世界的灵气后得道飞升?”

    这个念头随即被驱散了,天道无情,无情中却也有情。否则她根本不可能平安活到现在。只要她有这份实力,将来成功抵抗最强大的雷劫,自然能从容飞升。

    不过天机叵测,她须得做完全打算。

    静儿的额头布满了点点细汗,此时的空气凉爽,一会儿就风干了。

    努力收回在马车上看风景的一半神魂,虽然仍旧是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她还是轻轻吐了口气,装作无事的模样。

    “怎了?老了一岁,你很伤心?”

    小贞见姐姐恢复正常,笑眯眯的说,“才没人家……高兴呢小鹏哥哥来信说,要给我大办一场,流水席三天请很多的客人”

    “呵呵。”

    静儿淡然的微笑。

    可笑着笑着,她忽然心神一动,想到某个震惊的想法

    以前她天真懵懂,哪里知道“情为何物”?早早的给自己的规划设定了,找一如意郎君,用“感悟寻常女子”的平凡一生,历练心性,在尘世间走一回。可十二年过去了,也遇到诸如晏冰、韩达、徐巍、唐煜、云鹏、韦昭这样的男子,为何“情劫”还没来?

    半点也没感应到

    偏偏这回小贞的生日,她心神不宁,自打出了仙云岭,就莫名其妙的不安。

    仙云岭有晶晶加持的护山大阵,除了防御,更有宁神安心的作用。莫非……

    莫非她的“情劫”,应在小贞身上?

    念头一旦浮起,静儿的心不由得紧紧一缩

    也是,晏冰、韩达、韦昭等人,她在一起时觉得挺开心,分别也没感觉到什么不舍。要说她最在乎什么人,似乎这个最亲密,投入无数心血教养的妹妹了……

    静儿的脸上,浮现悲悯、忧伤的神情。

    如果天道需要这般考验、历练,她除了眼睁睁看着小贞一步步滑落悬崖,离她越来越远,能怎么办呢?

    “姐,你怎么了?姐?”

    小贞看着静儿的眼中盈盈泛着水光,惊吓的不得了,慌忙推着她。静儿深深的注视着小贞,许久,才伸出手,慈祥温柔的摸了摸小妹的脸庞,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她不能做

    什么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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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林晚,高朋满座。

    空中花岛的主人请客,谁敢不赏脸?便是没有收到请帖,少不得也诞着脸带着礼物而来,不然就等于间接被排斥在年轻一代的清河子弟圈外

    至于请客的由头——云鹏少年落魄时认的,一点血缘关系也没的妹妹生辰,大家就不少见多怪了。该吃时吃,该恭贺的时候恭贺,表情绝对诚恳,礼物更是贴心。

    当然,背地里的念叨免不了。

    “嘿,我说,这么大张旗鼓的给妹妹办生日,该不会明年后年,就是夫人了吧?”

    “你别说,我当时也有这个怀疑。可祝酒时见了真人,又吃不准了这妹妹,哪里及得上姐姐万分之一的颜色?有姐姐珠玉在前,什么女人能看得上啊”

    “你们别不知乱说或许云鹏就爱吃那一套呢?我听说,这个妹妹很有本事,把云鹏吃得死死的但凡她要什么,云鹏没有不准的不然她一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能凭着过去那点子情谊,让云鹏为她郑重其事的开宴?人家啊,有心计,也有手腕”

    “啧啧,看不出啊那丫头我也草草见了一面,只觉得长得顺眼,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挺有灵气的。没想到……”

    三四个人在背地里嚼舌头,不久又来了一个,“够了,都乱传什么呢你们以为云鹏单纯是为了喜爱小丫头,就给她办这场宴会,故意抬举她?就算他任性,那端木府呢?能眼睁睁看着,不言不语?”

    “咦,有理啊”前头说话的人好奇的问,“老兄,你知道原因?快跟我们说说”

    “哼告诉你们也不妨别看着严贞年幼,其实人家可是天医宗有史以来最聪明、最出色的弟子才十四岁就跟着医宗大人出诊……救的就是老八”

    在清河府的境内,一般而言,老五、老六、老七这种单纯叫排行,不指名道姓的,只有一家,端木

    “不是吧?这丫头,竟然是个医师?瞧着年纪轻轻,云鲲、云翼也敢放手让她做生父的身上下针?”

    “也难说,说不定就是更信任她呢毕竟她全靠着云鹏,才有这份光荣……”

    “据说,她两年前,嫌弃天医山的风气不好,干什么都论资排辈,一怒之下离开天医宗,反去拜‘鬼医’为师,医宗宗主怎么留都留不住。看,要是没本事,有这种底气吗”

    “疯了吧?拜鬼医为师?她一个女孩,为什么要拜那等名声坏透的……”

    透露小贞消息的那人闲闲的撇了个斜眼,

    “这还用说,因为鬼医的医术更好呗”

    说了这话,闲着无事嗑牙的人,都闭上了嘴巴。清河府曾经有两例经由鬼医治疗的病患,因而有些他的传言。

    传说鬼医出手时,天地色变,说好听的,是不拘一格,直白点的,就是疯狂残暴——活活割开人的肚子啊

    把心肺、肠子挖出来,再放进去……

    ****、阴恻恻的鬼医,与笑容甜美、灵动可爱的小贞联系在一起,所有人都对后者下意识的产生“最好离她远点”的感觉。

    不多时,这些闲话的人就离开了。静美的枫叶轻轻颤动着,从树后走出一个年约二十、容颜婉丽的**。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几人的背影,微微皱了眉。

    十七岁?鬼医弟子?

    不行,她必须亲口问清楚

    ……

    “哇,姐,枫林晚好美”小贞蹦蹦跳跳的张开双臂,大口呼吸着山间的清新空气,然后捧着心,陶醉状,“要是能一直生活在这里就好了”

    静儿忧心忡忡,但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愁苦,该发生的事情一样会发生,不会因为她的苦闷伤感而减少。人,早晚要死,难道因为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就畏惧退缩的不活了么?

    人生得意须尽欢。

    既然改变不了,就让活得时候,更绚丽多彩才是

    她绽放一个恬静温暖的笑容,“这里是云鹏的私产,自然是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谁还能赶你走?”

    “嗯……要是小鹏哥哥将来娶了妻,不喜欢我,怎么办?就像我讨厌他一样”

    静儿顿了顿,笑了,“好办啊,你嫁给云鹏不就成了”

    “姐”

    小贞不依了,拉扯着静儿的手臂直摇,“那怎么成小鹏哥哥就像我的亲哥哥,我怎么能跟亲哥哥……嗨,就是不能啦”

    静儿笑眯眯挽起了小妹鬓角垂下的发丝,心底却在叹气。如果有云鹏看顾,有仙葭大陆第一世家端木府罩着,或许对小贞是一种保护?

    但……不行

    天道不是她能妄加干涉的,其结果很可能是把不相干的人也拉扯进来,将所有人置于命运的漩涡,无助的承受天机的惩罚,打乱正常的秩序

    她……承受不了那种苦果

    正当静儿沉思时,沙沙的踩踏落叶声,传了过来。转头一看,是一个陌生女人,穿着蟹青色姑绒圆领小袄,外头裹着一件酱色缎绣折枝花披风。

    她的身材十分高挑,比静儿还要高半个头,女子中难得一见。气质端庄大方,面容白皙,鼻梁挺直,脸部的线条有些刚硬,不似普通女子的柔和。

    奇怪的是,她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偏向男人般冷硬,非常具有亲和力。

    小贞的记忆力很好,她发誓没有在宴席上见过这个女人应邀而来的女宾,哪可能不来见见她这个寿星?就连有些脸面的仆妇,都来说几句吉祥话。

    换句话说,这个女人是混进来的

    可静儿与小贞,没办法对她产生敌意。

    小贞微微愣神,总觉得这个女人,好熟悉,熟悉的很想靠近。

    “你是……小贞姑娘吗?”声音柔和,好听。

    陌生女人用些紧张、期待的眼神,看着小贞。

    原本打算叫人的小贞,不知为何,心软了,想着“听听她说些什么,再做打算不迟”,点头应了一声,“我是。请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

    陌生女人眉宇缩着清愁,只说了一个字,就让人感觉她不能倾吐实情,不是存心欺瞒,是有自己的苦衷。

    静儿的心神大震

    亏她自认为是大乘期的高手,与常人不同。眼前这个女子,明明修为不怎么高,却能影响她的心境

    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在见到她之后,仿佛受到感染似地,冷热中和了不过心底莫名浮上一股感伤,酸酸的,涩涩的,无人能够理解的痛。

    这个女人有问题

    静儿的全部心神调动起来,锐利的眼神一直盯着。

    可陌生女人没有看她,甚至在第一眼见到静儿的容颜时,也没有任何人应有的惊艳。而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小贞身上,

    “我……有个不情之请。听说小贞姑娘聪慧过人,曾拜医宗与鬼医为师,如今负责照料丰……端木丰城是吗?”

    小贞感觉到姐姐的异样,眨眨眼,古怪的看了一眼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是啊,怎么了?”

    “恕我唐突了。是这样……不知那位八公子……现在怎么样了?他的身体一项强健,怎么会在三年前就……就病了呢?”

    “哦他的病情暂时……”

    “暂时无碍不过,日后难说”

    静儿接口道。

    小贞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虽然她对这个女人很有好感,但不能为了她,不顾姐姐的意愿吧?奇怪,姐姐一向最是和善,不喜欢跟人口舌之争,怎么会唯独对她心怀戒意呢?

    “暂时?这是什么意思?”

    静儿淡淡道,“看起来,你是认识云鹏的八伯父吧?那你应该知道,他的病……是打娘胎就有,不是药石可医我妹妹拼尽全力,也只暂时控制而已,想要治好,除非能找到岫岩一直找寻的‘孽火红莲’不过,我想他现在的样子,兴许找到了孽火红莲,也无用了……”

    “什么?”

    话说得太直白,那陌生女人身躯一颤,紧紧抓住静儿的手臂,“你说的什么意思?为什么找到了红莲,就救不了?丰,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静儿冷淡的看了一眼,竭力控制住受到感染的剧烈起伏心情,

    “想知道,穿过静心阁,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

    说完,无情的拉着小贞离开。

    小贞小小声的问静儿,“姐,她很伤心啊……”

    “小贞,以后不能随便将端木家的消息告诉外人。云鹏疼宠你,但若知道你将他最敬重的伯父病情转告外人,会很不高兴的”

    “可她不像是坏人诶……”

    “坏人会在脸上写‘坏人’吗?”

    姐妹两个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如陌生女人的耳中。她浑身都在颤抖,孤独的站在风中,被风吹得瑟瑟,仿佛被世界遗弃的无望无助。

    丰?

    不知占了多久,恍惚的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她不能倒,她欠丰的太多了,若是他的病情发作了,至少能留在他身边陪伴……

    ……

    云鹏头戴紫金冠,足有拇指大的珍珠明晃晃耀花人眼。身穿酱紫色绣金团花锦袍,胸口绣着张牙舞爪的麒麟兽——也只有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穿了。他意气风发,一举一动,无不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

    注定是未来的清河之主,他的得意骄傲,也在预料中。

    静儿却不怎么给他面子,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直接将遇到的古怪女人说了,让他查检一遍,别自家的宅院进了什么人都不知情。

    云鹏很不高兴,大喜的日子,还要搜捡他给小贞办生日宴,可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了静儿啊居然不领情

    依着他以前的脾气,肯定要大吵一架。算了,也不是小孩子吵吵闹闹,一时恼了,一时好了。关键是,要是真吵起来,万一定要自己道歉怎么办?他拉不下脸来啊

    黑着脸,命人快点去看看,到底混进了什么人来。

    正要跟静儿说说离别后的境遇,不想云翼气汹汹的过来。

    如今的云鹏与两个堂哥关系很好,不是初相见时互相看不顺眼了。云鲲曾经为云鹏背下一口黑锅,云翼也为云鹏出头……比起端木府其他的堂兄弟、姐妹,这三人因为父亲是同胞,当然比其他人更紧密。

    所以,说话也直,少了许多弯弯绕绕。

    “云鹏,你是怎么搞的宾客也不仔细瞅瞅,都放了什么人进来”

    “呃?怎么了?”

    “哼,你跟我去瞧瞧不知哪里来的不三不四女人,张口就要见我爹爹,不许,就眼泪滚滚,好像我欺负了她似地。爹爹还在病中,怎能让那等别有用心的女人近身?”

    抱怨了一番,又见云鹏呆呆傻傻,气不过的上前抓住衣领摇了摇,

    “我爹爹,可是你亲伯父他把你当儿子一样看的现在躺在轮椅上不能动,你大办宴会我就不说什么了,总不能让不相干的人打扰他养病吧?”

    面对这么强硬的堂哥,云鹏只能抖了抖衣领,“有话好说你说的不三不四女人……对了,静儿,该不会是你跟小贞遇到的吧?唔,她问起伯父的病情,不知道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反正不能让她占了便宜……”

    云翼气呼呼的说。

    郡首大人虽然为人忠厚可靠,但他对女人的品德操守……连儿子都不怎么信任啊

    几人一边说,一边走。

    云翼是亲生儿子,他……不好管老爷子,天底下哪有儿子管父亲房里事的?还是云鲲机灵,让把云鹏叫来。

    不为云鹏的身份,而是云鹏说的话,在自家老头面前很管用

    两个儿子、一个侄子都反对,老头总不好不顾身子,强要将那个女人留下吧?

    静儿沉思了一会儿,也跟上了。小贞悄悄靠后,心理想着,那么和善可亲的……该不会是八伯父的地下****吧?

    虽只见过一面,总觉得她不会做这种自甘****的事……

    一路没什么人,估计都是被云鲲远远打发了,避开老头的丑事。进了郡首大人的“芍药阁”,满院子的芍药早就谢了,只有爬满楼阁一面的蔷薇绽放着,姹紫嫣红,好不自在。

    院子当中,早就变得沉稳精明的云鲲,跟个木头人似地呆呆站着。靠近后才发现,他的嘴唇咬得青紫,身躯微微颤动。

    这是怎么了?

    几人把视线转移,就看见粉红浅紫的蔷薇花下,坐在轮椅上的郡首大人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眶泛红。而那个陌生女人,也一步一个颤抖。

    就像慢动作一样,两人久久凝视着,随后同时伸出双臂,抱在一起。

    真是……太过分了

    大庭广众之下,呃,就算不是,也不能当着儿子、侄子的面,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啊

    云鲲气得打起了摆子。

    同他看法不同,小贞偏着头,越看越觉得,这一幕好唯美啊

    因为蔷薇花的背景吗?不是,是因为两人都含着发自内心的深情,让她好感动

    陌生女人贪婪的摸着端木丰城的面庞,眼中带泪,痴痴的叫着,

    “丰,丰,丰……”

    郡首大人的眼角,居然也闪着晶莹的泪花。笑着看到云鹏等人到来,指着发呆的云鹏道,“这是云鹏。”

    说话声音很正常,没有一丝羞愧。

    陌生女人吃惊的捂着嘴,“是小九的吗?”

    “嗯”

    “连小九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哽咽了一下,她眼中的泪水滚落,但是笑意却真真切切的发自心底,走过来,也似抚摸郡首大人的面庞,轻轻抚摸到云鹏的,

    “好孩子、好孩子”

    她究竟是错过了什么啊

    郡首大人待她心情冷静下来,又指着脸色青紫,还没恢复过来的云鲲,以及一脸傻乎乎的云翼,“这是云鲲、这是云翼。是我不成材的……”

    话未说完,咳嗽了两声。

    陌生女人连忙给他顺气,“莫急莫急,丰儿,娘看他们很好。比小三、小四他们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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