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惠春楼叫来的席面,七菜两汤,团团摆满了原木长桌,鸡鸭鱼肉的,比当日迎接静儿回家丰富多了。

    严谦原打算把天医门的医师也请来,虽然没帮上忙,可不能不表示感谢呀!这么重要的客人,自然不能寒酸了。但没想到,人家没来。好友方少华两手空空的上门,笑着解释,天医门即将在梧桐镇设立“仁惠堂”,以后要在这里长期坐镇,如今看铺子、找人手,忙得一团乱,改日再上门打扰。

    轻轻松松一句话,把忒大的人情给抹了。

    没有什么千里迢迢急来救命,而是天医门本来就准备在梧桐镇开设药铺——那顺便来看病,不是小事一桩吗?医师治病救人,天经地义的事儿么!

    方少华小严谦两岁,才不过十四,身高中等,不胖不瘦,眉眼中正,鼻正口阔。头戴方巾,身穿靛蓝色直缀,很一般的身材和相貌,丢在人堆里,找不到的平凡。

    可从这件小事上就知道,他的心思缜密,很会替人着想。与之相处,如沐春风,想不喜欢都难。

    相比,徐鹏程就嚣张多了。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面似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目似寒星,唇若涂朱,鬓若刀裁(原谅作者偷懒啦),什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似乎专门为他设立的,不足以形容其十分之一。可这么让女孩子一见动心的人,性子却极恶劣,嘴巴更毒。

    进了严宅大门,不用人让,大咧咧的往主客座上一坐,一叠声唤人给他倒茶,不准太热,也不准太凉。见到稍后进门的方少华,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问严谦,

    “你妹子怎么样了,活着还是半死不活呢?”

    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这出口就伤人的性子……还真是难以忍受啊!

    严谦没计较。如果徐鹏程真像外表这样冷嘲热讽的话,根本不会去偷盗他娘的陪嫁。那可是三百多年的人参,价值不说连城,至少五千一万两银子总有。别看他现在满不在乎,可不知在罗家……怎么受气呢。

    只能说,这个人的性格,就是不讨喜。严谦早习惯了,淡淡的回了一句,

    “托福,还好。”

    “我好的很呢!”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贞儿,笑嘻嘻的蹦出来,冲徐鹏程不满的掐腰,控诉道,“小鹏哥哥你去哪儿了,好久没来看我了!”

    “哦,是贞儿啊!”

    徐鹏程想起刚才的话,竟是把贞儿也归入“不死不活”一类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讨好的把贞儿抱起来,戳了一下贞儿红扑扑的苹果脸,

    “小鹏哥哥刚才没看到你,呀,几天不见,贞儿又胖了。”

    “贞儿才没胖呢!”

    严贞撅着嘴,咿咿呀呀的拍打徐鹏程的肩膀,引得徐鹏程放声大笑。

    玩笑过后,三人分主次入座,贞儿坐于末位。她前面一碗特意挑给她的酥软甜食,香喷喷的摆成花瓣状,诱人极了,也就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酒正酣时,徐鹏程谈兴正浓,拍着桌子叫,“酒来!”

    “酒来!”

    重复了三遍,才把倚在门槛外,满脸不甘愿的槐香叫过来,袖子也不卷,慢吞吞的拿了一斤多重的酒坛子倒酒。偏偏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一倒之下,洒得到处都是。徐鹏程穿着簇新的白绫衣裳,袖子及下摆处晕染成一块一块的酒渍——这里的酒,是米酒,颜色略带浊黄。

    不管有意无意,这种错误简直不能原谅!

    徐鹏程当场就爆了,“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连个酒也倒不好。”

    又见严谦在一边皱着眉,也跟着不喝骂两句,就连他也说上了,

    “怎么伺候的,谦哥儿,你也不管教管教?倒霉、真倒霉!不是我说你,这么蠢笨的丫头上不了台面,就别让她出来……好衣裳都被她毁了……”

    严谦忍着气,阴郁的看了槐香一眼。

    自觉背后有靠山的槐香,哪把落魄公子严谦,外加挂个罗家名头、根本不是罗家人的徐鹏程看在眼里?不服气的回瞪一眼,根本不给主人面子。

    方少华刚好把一切看在眼里。

    他拉了拉徐鹏程,暗暗的使了个眼色。多年的默契,徐鹏程也反应过来,手指着槐香,恍然大悟道,

    “这是你那二妹从安家带来的丫头吧?我说呢,你无缘无故怎会买个花里胡哨的丫头,半点事也做不好的。”

    花里胡哨?这是用来形容那些狐媚子的话,槐香听了这句评语,就是不生气也变得生气了。

    “哼,那就恕我这个‘半点事也做不好的’丫头不伺候了!”

    说完,她一甩手,干净利落的抬脚走了。

    这、这还是个丫鬟么?

    徐鹏程目瞪口呆!

    方少华也觉得奇怪,瞅见严谦霎时铁青的脸,聪明的闭上嘴,不发一言。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识时务的,至少徐鹏程绝对忍受不了!

    他懒得去追,跟一个丫头辩论,那显得失了身份。

    他直接找上丫鬟的主子——静儿。

    有其仆必有其主!

    看什么样的仆人,就知道她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了!

    当着外人的面,不三不四的小丫头还敢如此,那平日……严谦是怎么受这个妹妹的气?

    他今天就要替自己兄弟出一口恶气!

    ……

    啪哒一声,厢房的门被恶形恶状的徐鹏程踹开了,一进门就骂,

    “你以为你是谁?天仙下凡吗?凤凰吗?就是凤凰也是没了毛的,丑得没人看!不是谦哥儿念着兄妹之情,好心带你出来,你今天是什么光景知不知道?生死不如!

    邱枫已死了,邱家长房无人,二房哪容得下你!况且你还是没过门的。就过了门,也是凭着人欺负罢了!还有安家那吝啬的,你没了用处,更不是他们家真正的姑娘,多一顿饭都懒得赏,你一个孤女能指望谁?

    有谦哥儿这种好哥哥,不嫌弃你,供你吃穿,是你的福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作践得不知好歹,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

    痛快淋漓的骂了一通。

    方少华拉不住,急的摇头叹气。又对严谦露出歉意的目光——这会子,本来就紧张的兄妹关系,只怕更加雪上加霜了吧?

    他站在门外,姑娘家的闺房自是不好轻易入内的,只盼望着,静姑娘能听得进他呆会儿的劝解,别闹得太僵。

    心思纷杂时,就见袅袅坐在桌前的女子微微侧了身,洁白如玉的脸庞微露,乌黑的发丝柔顺的垂着,衬着那张脸如同新开的白玉兰静谧芳香。

    仅是一个侧面,就隐约可见动人的风华丽姿,一时夺了人呼吸。

    及至慢慢转过身来,如画扇缓缓露出真容,心灵震动的无以复加。那种美,清丽绝俗,秀美宁和,如山溪清泉,清澈明亮,又如空谷幽兰,清高自赏——不是说她目下无尘,孤高清傲,而是她的美,到了无须外物加以修饰的地步,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徐鹏程戛然而止的喝骂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静儿眨眨眼,迷惑的看了一眼围在门口的三人。

    方少华已痴了,好容易转过神来,立刻低下头,不敢多看。

    而徐鹏程呢……他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来着。

    严谦也没说话,在心底暗暗吃惊,“似乎……比病前更加美了……”

    还是蹦蹦跳跳的贞儿进来,说明原委“槐香把小鹏哥哥的新衣服弄脏了,不肯道歉。小鹏哥哥生气了,把哥哥也骂了。咯咯,小鹏哥哥发了好大的火。”

    哦,这么回事。

    静儿仍保持端坐的模样,微微侧着头,就见畏畏缩缩的槐香过来。

    槐香本不愿过来的,但谁让她的“好二少”看上了静姑娘呢?兴许,不,是肯定,静姑娘将来是罗家的主母,总不能现在就得罪了吧!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心理万分后悔一时用气,闹得不上不下的,也就老老实实的,过来低低的唤了声,

    “静姑娘”。

    声音跟蚊子呐呐似地。

    静儿随手一摆。

    这个意味很深长的动作,可以引申为“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也可以认为“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甚至可以认为“你心理明白,我就不多说了,去吧”。可近可远,可以是惩罚,也可以是包庇……全看你怎么想。

    槐香当然是好的方面想了,连忙松了口气,快速的跑到前厅,把酒桌上收拾干净,每个酒杯里倒好了酒,恭敬的伺候着。

    有了这么个插曲,饭是无法继续吃下去了。方少华和徐鹏程带着满心的惊艳,不舍的离开。

    那些骂人的话,也无人在提起——见过静儿本人,再也没有人会认为槐香所为,是出自她的指使。

    那么高洁、纯净、美好的人,怎么会做这些事呢?事实上,她也根本不需要!

    徐鹏程离开前,前所未有的失了态,喃喃自语道,

    “怪不得邱枫早早定下了……可惜他没福啊!”

    方少华深以为然。

    不过他想的更远,邱枫没福,那是不是除邱枫以外的人福气呢?比如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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