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城主见陈敬龙点头应允,便不再继续谈楚楚之事,叮嘱道:“两天内,将你私事处理完毕,第三日清晨,来城主府见我;不得有误”言毕,也不等陈敬龙回应,扬声唤道:“来人”

    那年老太监率领众人走回,到了跟前,躬身候命。白虎城主命道:“送陈少侠去挹翠轩休息”老太监恭声应是,微一招手,身后两名小太监急忙去陈敬龙身边站定。

    白虎城主定定看着陈敬龙,沉吟片刻,沉声嘱道:“尽力而为,勿负重托”陈敬龙急忙拱手,郑重应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白虎城主含笑点头,不再多说,抬步行去;老太监急率众人跟上。

    待白虎城主走得远了,陈敬龙方行。两名小太监在前引领,带他沿旧路而回,去到集贤阁后面的挹翠轩。挹翠轩内,自有负责接待服侍的太监、侍女。引路太监交待清楚后,告辞自去;轩内太监引领陈敬龙到房间休息,又有侍女送来香茗、点心,直到确定陈敬龙再无所需,众人方才退去。

    此时已离天明不远;陈敬龙满腹心事,索性不睡了,坐在榻上,默默思索,将先前楚楚、白虎城主二人所说言语,在心中整理清楚,又考虑日后该如何行事。

    正在沉思之际,忽闻敲门声响;陈敬龙只当是太监、侍女来送东西,便随口应道:“进来吧”

    “吱呀”微响,一人推门而入,回手将门带上,立在当地,含笑望着陈敬龙。

    陈敬龙定睛看时,微吃一惊,忙跃下床榻,慌道:“前辈,敬龙不知是您,这……实在失礼得紧”那进来之人,白衣如雪,却正是十年磨剑欧阳啸。

    欧阳啸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施施然走到桌旁坐下,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端起慢慢品饮。

    陈敬龙想起他曾在珠帘外听到自己与楚楚缠绵,不由的面红耳热、局促不安;缓缓移步,蹭到欧阳啸对面坐下,尴尬言道:“前辈,多谢您先前……先前放敬龙一马”

    欧阳啸又饮口茶,慢慢放下茶杯,方缓缓开口,言道:“我不杀你,是因你自己做的好;不用谢我如果你当真是个想凭借裙带之力平步青云的无德混账,我绝不会顾念旧情,心慈手软”

    陈敬龙额间冷汗涔涔而下,暗自后怕,不敢应声。

    欧阳啸默坐片刻,又轻声叹道:“你很好,比我原来印象之中,还要好白虎城主选择你,我也放心”

    陈敬龙心中剧震,怔怔看着欧阳啸,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欧阳啸端杯饮了口茶,嘴角微挑,缓缓说道:“白虎城主,人中翘楚,我十年磨剑,亦非愚鲁之辈。他知欧阳,欧阳亦知他;他不灭我义军,我亦不绝他希望;他以君子之礼待我,我亦以君子之行还他,此为侠者之道义;你对我,不必怀有疑惧之心”

    陈敬龙心中稍松,轻轻吁了口气;寻思片刻,正色道:“前辈,您当初救过敬龙性命,又待敬龙宽容亲厚;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敬龙绝不愿与您反目”

    欧阳啸点点头,叹道:“好孩子,你重情重义,我很喜欢你放心,你我之间,不会有反目的一日,因为我将重返江湖,再不过问民族大事”

    陈敬龙惊道:“什么?您……您不再统领义军?”

    欧阳啸不答,缓缓站起,踱到窗边,推窗眺月,负手而立。陈敬龙忙跟过去,到他身边站定,偷眼打量他神情,却见他眉头微皱,满脸孤独寂寥之意。

    默立良久,欧阳啸轻轻叹了口气,黯然言道:“陈敬龙,我像你一般年纪时,已经纵横江湖,鲜有敌手了,你知道么?”

    陈敬龙见他说这话时,毫无骄矜自傲之色,却隐露自伤之情,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思,只得含糊应道:“是,前辈成名极早,江湖上无人不知;只可惜敬龙驽钝,实无法与前辈当年比较”

    欧阳啸又叹一声,缓缓讲道:“我天生资质过人,习武进境奇快,未及弱冠之年,便已名扬天下、威震江湖;所遇同辈人中,并无一个是我敌手。我自忖年纪稍长,魔力更深时,必能跻身绝世高手之列,于是便有些狂傲自大,目中无人起来”他说到这里停住,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羞惭之色。

    陈敬龙接口道:“前辈现在是六大绝顶高手中,最年轻的一位,其它五位高手,都至少要比前辈大了十岁以上;凭此能力,也确有自傲的资格”

    欧阳啸不置可否,自嘲一笑,继续讲道:“我资质既高,心气便高,当年只想打败所有同辈高手,博得江湖第一青年才俊之名。到我二十多岁时,败在我手下的青年高手,也不知多少;只有一个人,年龄大我不多,名头却远胜于我,让我又恨又妒……”

    陈敬龙奇道:“年龄相差不多,名头却又胜过前辈?那是谁,我怎地没听说过?”

    欧阳啸叹道:“你听是必定听说过的,只是,那人英年早逝,未能得入绝世高手之列”

    陈敬龙寻思一下,恍然道:“龙总舵主”欧阳啸缓缓点头,长叹一声。陈敬龙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他;那就……那就难怪了”

    欧阳啸听他自语,眼中羞惭之色更盛;沉吟片刻,继续讲道:“我禀性好胜,不忿龙总舵主名头在我之上,于是寻个机会,赶赴长缨会,登门向他挑战……”

    陈敬龙惊道:“啊哟,你们教量过?最后……最后胜负如何?”

    欧阳啸摇头苦笑道:“较量?嘿,我怎么配?我连他面也不曾见到,只听他手下传出一句话来,便惭愧的屁滚尿流,仓惶而遁了”

    陈敬龙瞠目结舌,愕然无语。

    欧阳啸苦笑道:“你想不出是什么话,竟能有如此威力,是么?”陈敬龙怔怔点头。欧阳啸轻声叹道:“他让手下告诉我:龙天河,肩负重任,欲救万民于水火,自视命价连城,不屑轻身,与不知家国大义的一勇匹夫决胜负我……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勇匹夫而已,让我怎能不羞惭无地?”说到这里,心情激动,声音微微颤抖。

    陈敬龙迟疑道:“这……龙总舵主说的虽然不无道理,但言语可未免太过歹毒了……”

    欧阳啸忙道:“不,不,你未能明白他的深意”微一停顿,忽地脸上显出些兴奋,含笑言道:“我后来仔细寻思,终于明白,龙总舵主是瞧得起我,当我是个可有作为之人,才故意那样对我欧阳啸狂傲心高,江湖上无人不知,若是直言相劝,我怎能听得进去?唯有恶语相讥,触我心魂,令我自悟方可龙总舵主如此言语,正是要激我奋起,为民出力我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番触动,由羞生愧,由愧而悟,明白了自己与龙总舵主的真正差距,于是才退隐江湖,建起铸剑山庄,积蓄力量,准备干一番大事业,不再与江湖汉子徒以武力争胜”

    陈敬龙恍然道:“前辈于风头正劲之时,忽然退隐,原来为此”微一沉吟,又叹道:“幸亏前辈明事理,能领会龙总舵主的深意,不然,若碰上愚蠢无知之徒,将这话传扬出去,龙总舵主岂不要背上狂妄自重、傲慢无礼之恶名?”

    欧阳啸挺胸拔背,踌躇笑道:“龙总舵主,惊才绝艳,岂是等闲之辈?你当他这话是随便肯对人讲的么?他激励我,是不把我当作庸夫蠢材对待,高看于我;欧阳啸得他相知,蒙他青眼,足慰今生而他将我引上正途,让我不至一生糊涂,欧阳啸更是感激不尽我虽从未与龙总舵主见过,但在我心中,他既是知己,又是良师”说着,眼中神采闪动,满是崇敬之色。

    陈敬龙偷眼相看,见了他神色,不由对龙总舵主更生仰慕。

    欧阳啸沉吟片刻,又开口讲道:“我一生瞧得起,并欲与之一较高下的人,只有三位;这第一位,便是龙总舵主”

    陈敬龙好奇问道:“还有两位,是谁?是洪大侠?还是商老爷子?”

    欧阳啸傲然笑道:“我既已立下壮志,岂肯再与江湖武夫比较?其余两位英杰,一位便是原来的玄武城主,另一位,便是方才与你我同桌饮酒的白虎城主”

    陈敬龙省悟道:“玄武、白虎两地军强,显然城主能力不弱;前辈不屑再与人相较武力,却是要与这两位英杰比才干了?”

    欧阳啸点头应道:“不错轩辕欲强,非推翻朝廷,另立新君不可;我原以为,早晚会与朝廷一战,因此,便把这最有才干的两个皇室中人,看作劲敌”

    陈敬龙奇道:“前辈既有雄心,为何又说出不理种族大事之语?”

    欧阳啸神情一黯,叹息道:“玄武城主已死,白虎城主亦朝夕不保,我原本意中强敌,再无一人可与我分出胜负。堪敌对手既逝,欧阳啸又岂肯与土鸡瓦犬较长短耳?人生至此,实寂寥极矣”微一停顿,又黯然叹道:“凭我二十余年积蓄准备,凭我才智胸怀,若肯施为,定无往不利;可是,龙总舵主遇伏而亡,非才干不强,欧阳啸当年不能与之相较,若凭多准备这些年的优势,压过其声望,岂不自羞?……我……我倒不如将雄心尽抛,依旧做回江湖人本份,只去干些除强扶弱的小事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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