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力失去的消息几乎等于判决“西江”号的死刑。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但是德雷尔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西江号”

    德雷尔毅然拒绝弃船:“不,即使把轴承烧坏,我们也要向刘公岛靠近。”

    “舰长,就是再短的航程,我们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港。”

    “那怎么办?”德雷尔有些丧气。

    “没有办法了。先生,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拯救生命!”

    德雷尔颓然道:“好吧。你向周围的友舰发信号。告诉他们,我们的军舰起火动力全失,在海上不能动弹了。军舰倾斜达二十二度,舰尾严重下沉。让他们过来救人!”

    在德雷尔和麦考特正在讨论“西江”号命运的时候,李俊荷正下到倾斜得很厉害的主甲板上,甲板上到处是黑乎乎的齐脚踝深的机油,一股恶臭味,他一步一滑地从救火队员的身旁走过,向后甲板上的一个大裂口走去,那下面是机舱,机油估计就是从里面泄露出来的。他将身体探出舰舷外,可以看到舰体钢板的破口向外翻出,一直伸向海里,裂口是被鱼雷炸开的。这是个黑洞洞的大窟窿,炸裂的钢板边缘就像胡乱开启的罐头开口,不时的还有尸体从裂口中飘出来,可以想象下面的死伤该有多么惨重。

    李俊荷观察到吃水线下面的那个洞还要大。他靠在救生索上感到一阵头晕,觉得“西江”号也许马上就会倾覆。舰体倾斜得越来越厉害,几乎一伸手他就能触到海面。

    一圈视察之后李俊荷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舰桥,把德雷尔叫到一旁,告诉他眼下的情况非常糟糕,“西江”号也许随时会翻沉。

    德雷尔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苦涩几次张嘴之后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约一小时后,德雷尔最后环顾了一下人去楼空的舰桥。这个小小的钢铁结构既寂静又干净。舵手和值班军官们把所有的航海志和记录已全部搬走。保密资料都装入了加了配重的袋子丢进了大海。下面,水兵们正在准备逃生的位置上集中。大海像是一片黑沉沉的平静湖面。几艘熊熊燃烧的军舰散处在海面上,像陨落的黄色星体。前来救援的两艘南字号炮舰已经围在了“西江”号周围。经最后清点,大约有六十名战士将永远离不开军舰了,有的失踪,有的被烧死、淹死或炸死了。如无其他意外发生,这个数字还会增加。

    现在德雷尔心急如焚,想让他的水兵尽快离舰。因为可怜的“西江”号随时都会沉没。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从应急舱里拿了一副手套、一只折叠的照相框,里边放着一张“西江”号全体成员的全家福,谁能想到相片里一个月前还是生龙活虎的许多小伙子,现在只能永远的陪伴着“西江”号了。

    李俊荷站在倾斜得像滑梯一样的主甲板上,火光在他脸上闪烁跳跃,他从容不迫地向德雷尔报告了损失情况。

    “好吧,我们弃舰吧,李。”

    李俊荷实在不想放弃:“先生,我们不再努力一下?刘公岛已经很近了!”

    “不,”他把相框递给了李俊荷,“眼下机舱已经全部泡在水里,我们失去了动力,一步也前进不了。把这个拿去吧,请把这张西江号的合影照顾好,好吗?”

    李俊荷竭力想争辩,认为还是有办法抗倾覆和进水,认为一部分水泵还在工作,只要努力就有希望,他想留下来继续抢救“西江”号。

    “李,传令弃舰。”德雷尔的严厉而不动声色的打断了他。

    李俊荷竭力站直身体,艰难的敬礼,德雷尔向他回了礼。李俊荷以沉痛口吻说:“是,先生。当初我应该更注意一点右舷的情况的。”

    “不,李。这不能怪你。是我太大意了,今天所有的失误都是我造成的,我应该听听你的意见,你说的是对的!”

    对于德雷尔的自责,李俊荷似乎还想安慰几句,不过德雷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一眼不发的看着即将沉没的“西江号”,受了德雷尔的感染,李俊荷也把注意力转到了“西江”号上,对于他们来说“西江”号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吊艇架将载满伤员的救生艇悬吊出舰舷外,救生艇离水面极近,水兵们只消把吊艇滑车索砍断就行。救生筏也吊出了舰舷。百十名几乎是赤身**的水兵,成群地在吊货网上下来,顺着绳索滑下来。许多人在离舰之前都深深的再看了一眼“西江”号,这是他们战斗过的军舰有着深厚的感情。

    不久,下面的海面上发出很大的哗啦哗啦的溅水声。落水的人们相互呼喊,也向甲板上的人呼喊,声音很微弱。他们很快都下到了海面上。木筏、救生艇以及忽隐忽现的顺着海流漂飘动。两艘炮舰隐约可见,正从远处驶来。微微的暖风传来了官兵们的声音——水兵们的呼救声、口哨声以及在黑暗中相互招呼的叫喊声。

    德雷尔同一小队志愿抢险队的水兵和水手长留在舰上。毁损了的舰船上会发生奇迹。凶猛火势也能自己熄灭。甚至发生过这样的怪事,莫名其妙的进水拨正了一条正在倾斜的**。德雷尔和留下的志愿人员可能因为军舰倾覆,也可能因为敌人的攻击而不能幸免。但只要“西江”号在天亮前不沉没,就可以系上一条缆绳,把她拖走。

    宽阔空荡的甲板上是一片狼籍。周围笼罩着一片沉寂,给人以一种奇特的梦境似的感觉。在舰上越来越难以站稳,李俊荷用手抓着系索耳、支撑柱、救生索,摸索着向前甲板走去,想看一下拖曳缆索的准备情况。他向后看了看正在下沉的军舰,倾斜度确已十分严重。右舷炮原来仍保持着射击时的仰角,现在插在了海水当中。“西江”号如果不是极度倾斜,就还有拯救的机会。而现在,李俊荷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这艘军舰做最后的道别!

    在舰尾,他绕过遗弃的手摇水泵,跨过绕成一堆的水龙带,踉踉跄跄地走动着,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丢弃的东西——衣服、食品、香烟盒子、书籍、纸片、弹壳、搪瓷杯、吃了一半的馒头、满是血水和油污的军装、鞋子、靴子、帽子,这一切都散发出一刺鼻的臭味。

    接着有一小时工夫,李俊荷在跟着抢救队在跌跌撞撞地做最后的工作,主要是查询船上还有没有没走的官兵。水兵们则行动起来,他们不得不像猴子那样,用手和脚抓住或蹬住甲板上任何凸出的东西,这样才不至于在油侵的甲板上滑倒。他们紧闭着嘴,被火光照亮的脸上毫无表情,不时向海上张望。虽然弃船的命令已经下达,李俊荷可以随时离开行将沉没的“西江”号,但离开之前他不得不再去一次住舱,一件对他至关重要的信物还静静的留在那里。

    到一点三刻,德雷尔终于判定,“西江”号是无法挽救的了。再在上面呆下去,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光彩而拿水兵们的生命去冒险。军舰随时任何预兆就倾覆。

    “水手长,停止吧。”

    “是,先生。”水手长郑重的敬了个礼后快速的走了。

    水兵们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把最后一个救生筏扔下海去。它扑通一声落到水上。水手长头发灰白,大腹便便,是舰上最老资格的水手,他敦促舰长先走。德雷尔不容分辩地拒绝了,于是水手长把鞋踢掉,脱掉衣服,只剩下里面一条沾满油污的短裤,然后把救生衣系在汗淋淋的满是脂肪的腰上。

    “好吧,大家都听舰长的命令,走吧。”他攀着挂得笔直的吊货网滑了下去,水兵们也跟在他后面滑下去。

    德雷尔独自留在甲板上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尝到了一种生离死别的辛酸滋味。他脱光了衣服,只剩下一条短裤,戴上他在舰桥拿的那副手套,攥着一根粗大的缆绳两手交替着一节一节地滑下去。有不少水兵也照他的方法做。

    粗大的白棕绳磨擦着德雷尔的**的双腿,火辣辣的滋味更像是一种惩罚。他下到漆黑的海水中,松手溅入水中。海水使他感到一阵冰冷,就像他那颗阴沉的心一样。他在形形色色的漂浮物中游向救生筏,筏子仍系在“西江”号的索耳上。赤身**的水兵拥挤在筏子上,泅水的人围着木筏,用手紧紧抓住绳环。

    德雷尔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了,舰长。”一个水手迫不及待的回答道。

    德雷尔点点头,有几个水兵要给他在木筏上让个位置。

    “不要动,都不要动。解缆!”

    一把刀子在火光中闪动,缆绳脱开了。水兵们用桨从正在下沉的“西江”号向外划去。德雷尔一面用手抹着头发和脸,把嘴里的污秽物吐掉,一面注视着军舰下沉。一眼望去,“西江”号仍然呈现出雄伟壮观的气派,巨大的舰体占据了水平线的一半,正在痛苦地挣扎并缓缓的下沉,舰体的另一侧像火炬一样还在燃烧。水兵们在救生筏上向附近的炮舰和救生艇拉开嗓门嗨哟嗨哟地喊叫,发出尖锐的口哨声呼救。

    恍惚间一个浪头向德雷尔扑来,海水溅入了他的眼睛,一阵刺激的滋味让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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