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要李若十月二十日之前到任,这个时间还算宽松。本来李若即刻便可以上任的,但办理出入宫禁的牙牌、另寻地方住都要费些时日。

    倒不是会馆住着不好,实在是因为会馆位置太偏东南,出城到倒是方便了,入宫却是嫌远。作了内阁中书舍人,必然时常出入宫廷,距离宫城太远终究不便利。

    当然,内城向来有东富西贵的说法,李大人哪样也挨不上边,只想着在皇城之南找处小宅院租着。至于曾经邀请入住的兵部卢尚书府上,以如今李估的敏感职位,还是不好去打扰了。

    关于寻新住所的事,李估打发曾在京城服役的韩宗去办,他自己一时脱不了身。这几日虽然称不上门庭若市,但也时常有三三两两的官员打着南直同乡名义到会馆主动来访,顺便置席宴请。

    为李估把守大门的张三,又找回了一点在苏州府时的感觉。

    想无中生有和李大人攀上点关系的,也只有同乡一种借口了,同年同窗肯定是空白。不过就算不是同乡又想来拜访的,也自有办法,拉个苏州人一起去就好。找不到苏州人,相邻的松江人、常州人也可以凑合了。

    这些人品级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都是五品以下、七品以上的,亦是各大衙门的中坚阶层。学名叫司官或者属官,以区别于尚书或shi郎正卿这些堂官,以及**品的首领官。

    那些大员们还放不下身段或者看不上李估,**品的小杂官则不够资格拜访,也没那个必要。

    司官的特点是大都手里负责一两项具体事务,是衙门里应差的主力,如朱放鹤这个员外郎就分管着学校事。而且也是上传下达的主力。所以才要主动与新鲜出炉的分票中书热络热络。

    起码要先和李大人混个脸熟,并将自己的工作稍稍介绍一下,再加些你懂得之类的暗示。不然万一初来京城的李大人一时不察,将涉及自己事务的奏疏稀里糊涂分给了政见相差太多的阁老。岂不平添堵心。

    却说李估连续七八天都在宴席上度过,一天两顿不离酒。眼看着十月二十日快到了,才赶紧搬了地方住到皇城西南方向的草绳胡同,并在新寓所闭门拒客休养生息。

    沉湎于应酬并不是李估贪杯浮躁,而是因为和那些人闲谈后受益良多,能够大大弥补他在朝中阅历不足的缺陷。还可以观察出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例如袁阁老虽然是名份上排内阁第三位的文华殿大学士,其实不太受京官欢迎。普遍反应该阁老处事太苛刻摆谱,而且是严以待人、

    宽以待己。

    还有袁阁老的女婿马御史新科进士去做科道清流也就罢了,还当了天下最厉害的七品官巡按御史,能不令人侧目么?而且这巡按当的也不够低调,一会儿和太监传绯闻差点引发民乱,一会儿直接弹劾小方面官,张扬至此还能更不令人侧目么?

    故而很多司官们纷纷表示不要把涉及自己的奏疏分给袁阁老处置,免得袁阁老太过于为国操劳休息不好。

    这些情况大概可以从侧面说明在首辅养病、次辅致仕后,袁阁老却无法递补进位的原因罢。

    又在家中歇了三日,十月二十日早晨辰时,李大人带着牙牌离开寓所望皇城而去。

    选在今日上任,李估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分票中书这个位置太敏感瞩目,各种议论也少不了。去的日子早了显得急不可待而没气度,去的日子晚了又显得骄傲怠慢。所以还是不前不后的按照敕书定下的十月二十日到任比较好,想挑理的人也没说头。

    先是到长安右门外,验过牙牌,而后过长安右门,沿御街(二十一世纪的长安街)东行走不了几步,便到了皇城正门承天门外。

    抬头望着比上辈子印象中简陋很多但仍不失巍峨的承天门,即使是向来很理智现实的李估,也不由得产生股莫名的情怀,久久不能挥散。

    在此过往的大小官吏,便见到一位陌生而又年轻的官员立在金水河之南,对看承天门发呆。

    有位前几天请李估喝过酒的户部郎中曹大人路过,唤了几声把李估叫醒,很诧异的问道:“李大人因何在此驻足不前?”

    “因为它叫承天门。”李估叹道,心里却补了一句“而不是被改称**。”

    曹部郎当然听不懂李估感慨个啥,正好他要去内廷户科给事中处办事,便邀李估同行。

    过金水河入承天门,验牙牌、登记、放行:继续向北直行到端门,还是验牙牌、登记、放行:再直行八十丈,抵达宫城正门,也就是午门,依旧是验牙牌,登记,放行。曹部郎还领了一个木牌子,出来时需要缴还的,而李估属于禁直文臣,不需要领木牌。

    过了规制最娄的午门,牛能算进入皇宫大内。在午门里,也有一道金水河,李佑的目光越过金水河,穿过一片开阔地,远远望见丹陛之上的皇极门,这里就是常朝时天子御门听政之处。

    李大人又呆住了,曹部郎只道是李估第一次进宫,被宫阙壮丽震慑失神。

    “所幸它叫皇极门。”李估再次感慨万分叹道,还是让曹部郎一头雾水。当然,李估心里又补了一句“而不是太和门”。

    承天门改**、皇极门改太和门,皆为伪清制也,其余不能一一尽数。

    至此,曹部郎要与李估分道扬镰了。李估向东转向会极门,曹部郎向西转向归极门。内阁在会极门里,六科则在归极门里。

    会极门下,有十名隶属于司礼监文书房的当值内监负责收受各方封进的奏疏章本,而后送入内阁。

    不过这年头内监失势,在此当值只是个象征xing的活计,过一遍手代表着天子将奏疏下发内阁这道程序而已。

    此处亦有官军把守,李估初来乍到,别人不识,还是验了牙牌才放进去,以后熟悉了估计就不用了。

    穿过会极门,左手方向也就是北边一片殿宇。大概是作为天子便殿的文华殿:右手方向则是一溜堂屋的背面,便是大名鼎鼎的内阁所在地文渊阁了。

    李估右转,先是过了一座牌坊,上有先皇题匾,此后又走到一处紧闭大门外,号为阁门。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被验牙牌了,把门官军确认了李估身份后才开门放行。

    李估缓缓步行,入眼处是并不宽敝、甚至还有些狭窄的庭院。庭院紧紧贴着宫城的南城墙,可以说就是在城墙根下,看着虽然很局促,可这里的确就是大明朝政务运转的中枢要害所在。

    庭院北端,是门窗朝南开的文渊阁,妾开间宽度,大学士所居。

    文渊阁之东。是由内承运库改造而来的东阁,当前诰敕房所在,也就是李估即将入直的地方。

    文渊阁之西,是增建的卷棚屋舍,当前制敕房所在。

    有个地位略低的中书舍人出来迎着李估,边引着李估往东阁而去边介绍状况道:“此时天子日讲,阁老们都去shi讲了,眼下不在阁中。”

    春秋二季的经筵日讲,就是天子上课学习,主要由翰林、詹事等出任讲官。

    经筵逢二、八进行,内阁大学士、朝廷九卿、翰林词臣、科道代表和勋贵代表都要出席shi讲,隆重的很。

    日讲理论上每日上午进行,实际上看天子心情,只由内阁大学士shi讲即可,比经筵轻松些。

    不过都和李估没啥关系,他这种人不可能与经筵日讲关联上的。

    却说诰敕房所在的东阁,是世宗皇帝下令将原本建于此地的五间内库改造后,为内阁诰敕房所用。因为附带有存放历年典册籍簿的功能,所以地方还算宽敝。李估地位特殊,工作又涉密,所以分有一间小小的庑房单独使用。

    再说内阁之中的中书舍人足足有几十人之多,虽然官职都叫中书舍人,似乎互不统属,只对阁老负责。但实际上,中书舍人的地位根据年资、加衔等因素也是有差距的。

    高一点的叫诰敕房掌事或制敕房掌事,低一点的则叫办事,当然这个掌事、办事属于非官方非正式的口头说法,分个尊卑而已。

    李估这样的,属于中书舍人中相当高的存在了,他的官衔全称有“直诰敕房”四个字,比什么掌事、办事之类的更高级。

    李估坐在庑房里的公案后,环视四周,虽然房间小到几乎不能转身,稍一抬tui就到了门外廊下。

    但他很是知足了,能在帝国中枢里拥有一个单间,堪称不知道是几百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知道文渊阁那几间屋子,坐起来又是个什么滋味。

    心神飘dàng,李估居然悠闲的算起今天穿过了多少道门。长安西门、承天门、端门、午门、会极门、阁门,最后一步跨过了房门,才坐定在这里,一共是七重门……,

    正在思维发散到无边无际时,忽然听见一句jiān细的嗓音从屋外传进来:“李舍人在不在?皇上有旨意,召你入文华殿!”

    李估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内监立在前廊上。

    这小公公一声传唤顿时将整个东阁都惊动了,探头探脑的出来好几个好事者看热闹。众人纷纷感叹这李大人果然非凡的很,才上任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天子召见,这是坐不暖席啊。

    李估自己却是犹疑不定,据方才所介绍,眼下应该是日讲时间,正在上课的皇帝陛下召见他这和四书五经八竿子打不着,而且从来没有过交集的小官作甚?shi讲的大臣们也放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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