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公园中间的空地上,搭起了台子,台下满是手执国旗,拉着标语的少女。在京的少年团女生高级队,青年团女生队,以及地方上京的女生代表,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之人,不少女孩子两颊有些发烧,眼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彩。

    一个相貌俊美的青年正在激情澎湃地发表演讲:“……同学们,姐妹们,这是民族复兴的曙光,是公理和正义的胜利俄国地跨欧亚两洲,东西两万余里,称霸欧亚垂数百载,无战不胜。然我帝国健儿兵锋所向,俄人非一合之敌,可见我中华国运勃兴,正是天命所归”

    “正如陛下和先帝所说,你们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原名汪兆铭,已经按照皇帝的口谕把名字改为汪铭汉的俊美青年环视台下,表情诚恳,“什么是国战?国战就是国民全体之战,一切国民,均有为国战出力的义务。各位同学都是少年团和青年团的优秀代表,在这个时刻,应该走在国民的前列。”

    台下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汪先生,我们也想多为国战出力,可您看我们这些女孩子,除了摇旗呐喊,在后方做做宣传,还能做什么事情呢?”

    汪铭汉对着这个女孩子礼貌地点点头,微微一笑,那女孩子顿时就是两颊绯红,旁边的女孩子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少年团的女同学们,我建议你们要坚持好好学习,锻炼体魄,也要积极响应团组织的号召,参加社会劳动。青年团的女同学,你们除了要广泛参加宣传活动,组织募捐,积极排演剧目,鼓舞国民士气,还要努力学习救护技术,当国家和民族需要你们的时候,可以响应号召。”汪铭汉的表情恢复了严肃,“同学们,你们多一些救护知识和经验,也许就可以挽救一名战士的生命。所以你们一定要认真努力,绝不能敷衍了事。另外,我还建议你们多多阅读书籍,深入讨论中枢的治国政策,各项法令,只有你们更加深刻全面地理解了这一切,才能更好地启蒙国民,做好宣传。”

    这个时候,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举起手,大声问道:“汪先生,我出生在马来西亚,那里还有很多华人,而且都有英国国籍,但在英国人眼里我们还是二等公民,请问帝国政府什么时候可以出兵南洋?”

    汪铭汉一愣,转头看着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看着对方异常认真的表情,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好略微敷衍道:“帝国中枢一向关心海外同胞,自有安排,我不是官员,自然也不了解。这个问题事关中英关系,我们在这里就不好讨论了。”

    这个小女孩听完了,却挥舞着小拳头,用力喊道:“我叫陈璧君你记住我,我还会找你问这个问题的”

    汪铭汉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点了点头。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做老婆。”台下,陈璧君看着那位丰神如玉的青年,低声给自己打着气。

    旁边一个美貌少女斜睨了她一眼,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陈璧君,就你这个丑小鸭,省省吧。”

    说完挑衅式地哼了一声,转过头死死盯着汪铭汉,脸颊绯红。陈璧君瞪了她一眼,低声骂了一句:“花痴”说罢,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汪铭汉,两只眼睛渐渐弯了起来,嘴角微翘。

    同一时刻,西山大本营,阅兵场。

    郑宇站在高台之上,背着手,军姿笔挺,表情严肃,沉默不语。

    一个蓝色的方阵中,已经有人开始躁动地扭着脖子,活动脚腕。

    郑宇冷冷地说道:“不过两个小时,你们就已经扛不住了。现在知道自己的差距有多大没有?”

    身穿蓝色制服的青年偷眼看看旁边肃立如林的黑色方阵,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是国家生死之战,帝国养兵多年,为的就是挽此天倾你们以为战争是什么?就你们这样的,想上阵,我还怕你当逃兵”郑宇的话让台下这些青年忍不住脸红脖子粗了起来,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咽了回去,“你们有热情,想报国,这不是坏事。能集合在一起,走到西山来请愿,我也觉得你们有些志气。不过,你们也要想一想,大部分青年团员都是高中在校生。帝国培养你们花费了多少心血?为的仅仅是让你们把一腔热血洒在战场上?”

    郑宇看着这些人,心里有隐隐的自豪,也有着无奈。

    “青年人,要保有理想和信仰,要对国家,对民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这才是最重要的。”郑宇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事情,自有法律,有政府,有国会,有军队来料理。你们只要恪尽职守,尽到自己的职责就足够了。”

    “这次活动,你们的组织者,朕也要惩戒。”郑宇平静地说道,“擅自行动,无组织无纪律,这是在做什么?是要向朕示威,还是要向国民显示你们的鲁莽?每个人都要好好反省,弄清楚自己的责任,弄清楚自己该怎么为国家,为社会,为国民做出贡献。回去每人写一份反省材料,交给团部。”

    下面的青年原本怀着一腔激情而来,却被晾了两个小时,又挨了一顿数落,虽然个个依然站得笔直,表情严肃,心里实在是沮丧若死。

    “下面我命令,全体都有,齐步走,目标……食堂看你们饿得前心贴后心,我这里管饭,吃完饭都给我回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下不为例”

    郑宇说完话,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番话一出,台下的青年们都忍不住抬起头,惊愕地看向了这位皇帝,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气氛也活跃了起来。青年看着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皇帝,看着对方微笑着摇着头,转身下了台子,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

    “看来陛下对我们不像太生气的样子……”

    “其实换了谁,也不会生气吧?”

    “话说这算不算享用御膳?”

    ……

    郑宇回到室内,看着一位灰头土脸默然无语的青年,语气平淡:“谢团长,我看最近你事情似乎有些忙不过来,青年团的事情你交接一下,回家多读读书。”

    中华青年团第一团(北京团)团长谢持脸色惨白,咬着牙说了一声:“是。”

    郑宇盯着他,心中不喜。

    这个谢持,擅自发动一些青年团员演这么一出西山请愿的戏码,无非是想抓住机会出头露脸,迎合自己,求个幸进。这股风潮要是不压下去,后边群起效尤,国家就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这些青年人的热血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时候一旦出了问题就不好收拾。

    郑宇回头对一个表情平静的青年笑了笑:“仲甫,倒是让你一来就看了笑话……”

    《沪上早报》的著名笔杆,帝国舆论界后起之秀陈庆同也是一笑:“陛下,青年同志有志救国,不惜投笔从戎,可见我国民之觉醒,于国家之认同。在下浅见,倒是好事多于坏事。”

    郑宇盯着他看了一会,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过头对着另一个一直肃立的青年说道:“仲恺,你看第一团的工作,谁接手比较合适?”

    由于皇帝一直兼任青年团团长一职,主持青年团工作的都是常务副团长。此时,中华青年团常务副团长廖恩煦想了想说道:“其实新来的邹容倒是不错,可惜没毕业,太年轻了些。”

    郑宇点了点头:“他还短练,不过倒是个苗子……对了,仲恺,第一团的团务你先兼一下,由总团好好整顿整顿,邹容嘛……先做个助理,再磨练磨练。”

    廖恩煦最近忙得昏天黑地,原本也实在不想再揽权,可看着这位信任的目光,也容不得说个不字,飞快地答应了。

    半个钟头后。

    办公室内。

    郑宇看着对面这位另一时空大名鼎鼎的人物,也不由得暗自赞了一声“好风度”。

    喝了口茶,郑宇开口说道:“仲甫,我的意思,北竹先生应该也给你转述过。我请你来,是想当面听听你的看法。”

    他顿了顿:“实不相瞒,帝国青年团设立已久,虽有官定刊物,但官方色彩过浓,时间长了,官气也越来越重。北竹先生提出,要更好达成对青年的教育,还要动员民间力量,故而要发起青年刊物。北竹先生一直力荐阁下,故而邀请仲甫你北上一晤。”

    陈庆同也没想到这位皇帝如此直言不讳,稍稍一愣神,但马上就笑了起来:“陛下既然开门见山,那我也没什么可藏拙的。子文兄与我通过电话,我已有考虑,还请陛下斧正。”

    “以在下观之,帝国之未来,实系于青年之身。青年强,则帝国强;青年进取则帝国进取;青年急公好义,则帝国国势必蒸蒸日上;青年明辨是非,则帝国秩序当可澄清。”陈庆同倒是没有拘束,一张口就是郑宇在电影中看过的那种挥斥方遒的豪气,“今日帝国,青年自有青年团作为精英组织,不才也曾入团。然以在下观之,青年团之任务,为培养青年之组织性纪律性,以及帝国民族主义之精神理念,于青年教育养成之综合性还有欠缺,为学校之补充及提升,然仍需有其他更深层次之思想刊物以为配合。”

    “此刊物之目的,在于为帝国新青年达成精神理念之完善与修饰,他倾听青年的心声,并给出正确的回应。故而此刊物当非时事报道,而是以月刊形式,针对社会上的一些思潮正本清源;针对社会上的一些现象进行解析;针对青年容易出现的问题给与指正。这本刊物,要扎根于民间,真正做到立足基层,立足实际,同时还要能纵横历史,展望世界。”

    郑宇静静地听着,观察着,内心涌动着种种复杂的情绪。

    这位陈庆同,一生致力于追求改造中国社会的真理。他是个很有时代气息的知识分子,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新派知识分子。他敏锐地观察着西方思潮的变化,大胆引入自己认为对国家有利的思想,勇敢地与社会上的保守和对立面进行斗争。他也曾经投身政治斗争之中,但他终究只是个文人不是政治家。他的政治生涯可以说得上失败二字,但他在之后能够充分反思,敢于否定自我,把批判的矛头对准自己,无论观点如何,至少这种勇气值得钦佩。

    “仲甫,你认为,对于帝国青年一代,哪些思想是最重要的?”郑宇趁着陈庆同喝茶润喉的工夫开口问道。

    “当今世界有三大思想是我帝国青年所急需:第一,思想之自由。”

    陈庆同此言一出,就很注意地观察郑宇的反应。不过郑宇却依然是眯着眼睛喝茶,似乎没什么触动。

    陈庆同继续说了下去:“……人之基本权利是为人权,而人权的本质特征和要求是自由和平等。没有思想之自由,人与机器何异?有何谈尊严?”

    “帝国肇建以来,强调国家,强调民族,而青年团等一切组织也以此为纲领。以在下看来,帝国之发展,说白了是为了每一个个体可以获取自由之空间,获取尊严之人生,获取富足之生活。如果反过来,变成人人为了帝国而牺牲基本人权,乃至牺牲思想之自由,那是否本末倒置呢?”

    “于一切自由之中,思想之自由实为最可贵者,盖其为一切创造力之根源所在。帝国虽鼓励青年之创造,然这些年终归强调民族,国家过多,其虽有国家发展之必要一面,也有阻碍个体自尊独立和自我思考的一面。”

    郑宇外表平静,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这位陈庆同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矛头直指自己乃至国父郑鹰

    “……其二为科学。我中华文明之蒙尘落伍,实赖自唐宋之后,我神州无科学之精神。一班读书人皓首穷经,只求八股富贵,问之于道德文章,滔滔不绝;言之数理,则瞠目不知所云。或有人装神弄鬼,好出大言,妄论阴阳未来,实乃毒害国民思想之祸首。我帝国之青年,虽有多年教育,然仍有颇多青年不以科学文化为喜,民间陋俗仍多,时时刻刻在渲染各种神秘主义,迷信思想。故而我帝国青年当学科学,重科学,事事从科学出发,而非徒以曲解先辈只言片语为能事。”

    “……其三为赫胥黎-达尔文之进化论。自然界之演变,乃适者生存,残酷无比。于今日之社会,由于工商大兴,科技发达,国与国之间以优胜劣汰之方式展开竞争,国家内部不同个体,不同群体互相竞争。适者生存,物竞天择,如一国之青年无此等觉悟,无竞争之勇气与勤奋,则于个体为社会之弃儿,于国家则是亡国无日。自先帝将进化论引入我帝国,倡导民族之优胜劣汰,社会达尔文主义固然大兴,然于个体之上,我帝国青年固然需彼此信任达成团结,也深受民族主义启蒙,还需深刻理解人类社会运行之规律,以发自内心认同军国民教育及民族尚武精神之重要,贯彻于日常生活之始终,即个人素养能力乃至思想之上,也需依照社会达尔文主义,孜孜不倦以求进化。”

    郑宇看着这位老兄侃侃而谈,心头苦笑,心说这位不愧是那个人,的确是犀利无比。

    他倒不怎么怪刘子文眼光有误推荐非人。

    他早就和这位北竹做过约定,由刘子文在媒体里组织一些一心为国,识大体的笔杆臧否时政,以为中枢政府施政之牵制,避免一言堂的出现。刘子文本就是他结拜大哥,又有总理大臣刘定一这个父亲坐镇,写起东西,组织人手都是挥洒自如。

    这一段时间以来,中枢威权日盛。由于穆铁等人的陨落,再加上国战的压迫,郑宇对官场和复兴党,国防军的整肃,这位新皇帝的威权已经隐隐超过了当年的郑鹰。可偏偏这位北竹却时不时跳出来敲打几下,让不少人都对这位很是神秘的北竹先生捏了把汗。但更奇怪的,却是这位北竹所提的问题不但没有遭到中枢的激烈驳斥,反倒经常是作出诚恳的回应,并且加以改善。可当有人试图效法北竹等一干人,弄些鸡毛蒜皮或者夸大一些东西来骂政府博名声的时候,却又遭到不少笔杆的冷嘲热讽,被拍得体无完肤。

    几个回合下来,一些心存侥幸的幸进之徒也不得不摆正了心思,真正开始思考,解析,对政府施政提出言之有物的建议,一些民间评论家也因此逐渐有了些名气,进一步带动了舆论监督的作用。一时间,对地方乃至中枢施政的评论也逐渐多了起来,有赞誉,有警示,也有批评和建议,但总体上都是出于对国家施政的完善和促进,大而化之的惊人之语倒是不多。

    刘子文经此一役,彻底奠定了在帝国舆论界众多笔杆中的江湖地位,被人目为在野清流之望。他也实在是做得不错,对整个媒体的导向和分寸把握得都很是到位,郑宇也没太多可以指摘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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