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孟华气的浑身颤抖,“革命志士,为救国前赴后继,甲午之前满清实已丧胆,汝等就是窃国之贼!革命大chao浩浩汤汤,共和民主,乃人间正道!汝等以民族主义自居,蛊huo民众反抗满清,却是赶走一个皇帝而自己坐了皇帝。这等愚民之举骗得了底层大众,又如何骗得过我等的眼睛!”

    “我说过,没有绝对优越的政治体制,只有适合与不适合。”郑宇平心静气地说道,“皇权观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地位,之前先生已经尽言。中国事务之纷繁复杂,也已尽言。人心之不稳,秩序之肇建,国家之需要稳定,之前在下也已言之。甲午之时,不行君主制无以稳定国家,无以形成中央威权推行改革,也自然无以迅强国,一改百年沉疴。”

    “争论太多于事无益。政治斗争,尤其当此时之中国,说白了最后还是扣在一个权力上。民主者,制衡也,争论也。中国传统历来是权威至上,此时于中国行民主,势必难免为了权力而争论,为了打倒对手而争论,为了显示自己而争论,最后就是为了争论而争论。争论来争论去,事无定论,而且说不得最后还要用拳头来让对方屈服,国家也自然就谈不上展。”

    郑宇一字一板认真地说道:“所以,目前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不争论只做事。”

    “目前最大的需要,不是稍有不满就号召反对政fu,甚至东拉西扯组织力量揭竿而起,而是建设国家积蓄力量,提高国民生活水平和教育程度,引导整个社会逐渐走向现代文明国家。”郑宇继续说道,“国家已经统一,政fu权威已经建立,开明体制已成,在现阶段的中国,这种政治体制是非常合适的。”

    “实践而非空谈才是检验一切理论的最终标准。十年的成就有目共睹,这已经证明这条道路适合中国国情,符合中国展的需要。诸位在海外,应该可以感受到我国民在欧美社会地位的变化。”

    众人默然。

    “目前政fu内部出现的一些问题,焦点集中在限制政fu权力越来越大,整治政fu内部**上。这些问题都不是不能解决的,而政fu也有强烈的意愿来解决这些问题。我这次来拜访先生也是出于这个考虑。”郑宇认真说道,“警政部,总情局和复兴党纪律检查委员会,都是治理**的有力武器,而中央的参众两院和地方参政院作为民意代表来监督政fu,根据情况,可以提出弹劾。去年到现在,提出弹劾案四十六起,这就是民主监督的表现。”

    “国内目前已有各种报纸四百余种,月刊半月刊三百余种,舆论监督的体制已经逐步建立。目前制度有不完善的地方,各级官员有举措不合法不合规之处,正需要社会各界群策群力,建立法律法规进行制约。如刚才先生所言之地方民主代议自下而上的监督与中央自上而下的统御相结合,互为监督,这不失为一个思路目前国家蒸蒸日上,国民热情澎湃,正我辈大有为之时,这个时候谈暴力革命是不负责任的,也是毫无必要的。”

    “民主不能一蹴而就,而是一个长期的,需要稳健推进的过程。”郑宇扫视了一眼众人,“通过经济进步,推广教育,丰富文化,通过在民主形式下的民主实践,国民的认知水平会逐渐提高,思想文化逐渐改善,国家凝聚力会越来越强。在这种背景下,国家就可以逐步扩大选民范围,推进基层民主,培育不同的民主诉求,实现民主的多样化”

    郑宇正讲得得意,突然感到身旁有人轻轻捅了自己一下,猛地醒悟,赶忙结束了长篇大论:“这个过程可能很长,但却是必须的。”

    “具体要多久。”瓦西里耶夫突然问道。

    “也许几十年,也许更久。”郑宇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又会出什么惊人之语,“中国的落后不单单是制度的问题,更是经济政治文化的全面落后。中国又太大太复杂,民族众多,经济形态众多,风俗习惯众多,文化传统众多,是以不可不谨慎。治大国如烹xiao鲜,国家在目前复杂的内外局势下不能走错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孟华失望地摇了摇头,而李达依然是不动声色。

    郑宇此刻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记忆中似乎一直在云端俯瞰自己的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可是他也顾不得后悔了,因为面前的这个hun血o子实在让他芒刺在背。

    “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中国等不起,四亿五千万国民也等不起。这种恩赐式的‘民主’,完全依赖于老爷们的道德水准和心情好坏,对此我是缺乏信心的。”瓦西里耶夫的话让郑宇的瞳孔猛地收缩,“依靠社会少数所谓精英力量推动国家展,让人民利益最xiao化,精英利益最大化的展思路,救不了中国。中国完全没有必要重复这条困难重重,曲折而缓慢的老路。中国,完全可以走一条更为先进,效率更高的新路,迅跻身强国之林。”

    这个人的几句话,就让郑宇浑身汗o直竖,甚至比刚刚还要更加恐惧了几分。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太子殿下所言,看似美妙,实际上却是死路。”窗外的阳光在瓦西里耶夫的眼镜片上反射出奇诡的光芒,郑宇忍不住微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书生,内心已经把对方定义为最危险的敌人。

    “这种渐进式的改良,把民主的希望寄托在统治阶层的道德和信仰上,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是幼稚的呓语,是统治者用甜言蜜语制作的麻醉剂。”瓦西里耶夫的声音不大,却是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郑宇的心脏,让他有些艰于呼吸。

    “国民要获得自由和平等,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瓦西里耶夫平静地说道,“诚然,中国也好俄国也好,国民总体的认知还有相当大的差距,但这并不妨碍国民中的先进分子行动起来,帮助一部分国民率先觉醒,并且实现两国革命的大联合。”

    “先进分子指的就是阁下这样的了?”郑宇缓缓问道。

    “如果国民需要我承担这个责任,我当仁不让。”瓦西里耶夫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怕牺牲,不怕暴君的子弹。如果我的血能让更多的同胞觉醒,死有何憾。”

    “好吧,既然阁下已经承认目前国民总体认知不高,那阁下又如何动国民进行暴力革命,推翻目前的政fu呢?”郑宇平静地说道,“要知道,我国的大部分国民,目前也不过是刚刚解决温饱,每天都要为生计奔bo劳碌,对于您的伟大理想,他们不一定能够理解和支持。”

    “中国传统的糟粕必须抛弃。封建纲常礼教,皇权**的传统,这些落后思想,我们要帮助国民破除。”瓦西里耶夫说道,“中国和俄国都是农业国家,农民占人口的大多数,而农民实为最朴实最有美德,最值得尊敬的阶层。两国的革命离不开国民尤其是农民的觉醒。而农民的觉醒,就需要城市知识分子,那些人格独立思想自由敢于斗争的人,来帮助和指导他们。两国的革命力量,分则两败合则两立,只有两国革命紧密配合,才有成功的可能。”

    瓦西里耶夫语调平稳,并无什么煽情,却让郑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压力。

    “什么政策能让国民行动起来,我们就采取什么政策。农民苦于封建宗法的压迫,我们就破除封建宗法;国民需要土地,我们就平均地权,帮助他们从地主的手里夺回他们祖祖辈辈的土地,夺取地主们一代代巧取豪夺下来的不义之财。”瓦西里耶夫自信地说道,“只要让农民看到了新体制下他们能够得到以往心盼之却得不到的利益,农民自然就会觉醒,就会跟着先进分子行动起来。军队里的普通军人,大多是农家子弟,他们又怎么会对父母亲人开枪。当他们认识到国民的意愿和力量,他们一定会站在国民的一边。”

    “我们的革命,符合道德符合理想,有坚强的信仰和追求,有高尚而看得见的目标。”瓦西里耶夫坚定地说道,“几亿民众为了共同的信念和利益行动起来,这场以国民为主体的革命,是纯洁的,高尚的,不可抗拒的。一边是绝大多数的国民,一边是极少数的高官显贵和商人地主,革命胜利的前景,还需要怀疑吗?”

    “人人都认为,**帝国是无比强大的。可他们错了。”瓦西里耶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和亿万国民相比,那一xiao撮反动分子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当国民被动起来之后,在革命的铁扫帚面前,他们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他轻轻地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轻蔑:“就像这样,一下子,就没了。”

    郑宇默默地听着对面这个人侃侃而谈,感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就隐约出现在未来。郑宇前世也是天涯的常客,对于很多时髦的政治理念也是有所涉猎。而为了在东欧布置北风计划,他更是广泛阅读了俄国不同政治派系尤其是政fu反对派的资料。对于这个hun血o子提出的一系列理念,综合起来可以用四个字概括:

    民粹主义。

    这个名词,如同幽灵一样笼罩了二十世纪的人类历史,其根源可以追溯到法国大革命,而真正大行其道,却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的俄罗斯。甚至也可以说,近现代意义上的民粹主义,实际上端于俄国。它是俄国知识分子在十九世纪中叶开始,针对俄国资本主义经济瓦解了俄国原有的村社公有体制后,基于对农民阶层的同情而滥觞的一种农民至上的理论,提倡以俄国传统村社公有制为基础,建立集体所有制的农业社会,直接实现人类大同。郑宇想到对方在俄国的留学身份,大致也想明白了对方的理论根源和立场。可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跑到李达这里来贩卖这一套理论?是想拉拢李达和他们一起搞什么中俄联合革命?可要是这个hun血o子真的要在俄国玩社会革命党切尔诺夫那一套所谓的革命恐怖主义,进而掀起所谓革命高chao,更好的选择是争取自己的支持吧?

    难道真是传说中所谓的绝对理想主义者?就为了在自己面前证明所谓的真理?

    郑宇看着这个越显得有些神秘的hun血o子,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这一套理论应该出自车尔尼雪夫斯基和赫尔岑,主张在俄国村社公有制的基础上直接跃进到公有制xiao农经济为基础的理想社会。换句话说,您是俄国民粹派的信徒,对吗?”

    他此言一出,不但对面的孟华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就连一直平静自若的瓦西里耶夫,和一旁默默观察的李达也都1u出了震惊的神色。

    半晌之后,瓦西里耶夫点点头:“您说的不错。看来,您对此也有所涉猎,这样也好,很多话就不用过多解释。”

    “我的父亲是中俄hun血,我的母亲是俄国人,我在俄国出生,但也同样在中国度过了很长的岁月。”瓦西里耶夫说道,“我爱俄国,也爱中国。我了解俄国,也了解中国。这些年,我走遍了俄国农村,实地考察了俄国的传统村社在**政权的冲击下,农民生活困苦,流离失所的情况,也感受到了他们对传统米尔制下幸福生活的怀念。我同样走访过中国农村,我深刻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

    “农民的苦难与幸福,也许是您从来也不能真正了解的。”瓦西里耶夫盯着郑宇,“我同情他们,甚至崇拜他们。他们身上那种淳朴的,高尚的,集体主义的美德,正是未来大同世界中的理想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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