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真来了,当陈子锟带着一干人等赶到南门的时候,只见百十个土匪正在城门外的空地歇脚,或坐或蹲,或抽烟喝水,或低头打盹,悠闲的就像在自家院子里一般。

    吊桥早就拉起来了,守城的团丁战战兢兢蜷缩在垛口后面,陈子锟大怒:“怕什么,土匪还在外面呢!”

    团丁道:“大人,土匪枪法好,俺们不敢冒头,一冒头就挨枪子。”

    “放屁,有那么邪乎?”陈子锟冷笑一声,站到了垛口前。

    就听“啪”的一声,陈子锟的军帽飞了,再看下面,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单手举着一枝毛瑟步枪,脸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土匪们聒噪起哄,纷纷叫好。

    这个年轻土匪是老熟人了,正是在杀虎口劫道的梁茂才,没想到这小子的枪法这么好!

    城头一群人脸色煞白,阎肃忙道:“护军使,赶快回避。”

    陈子锟不怒反笑:“好啊,给我个下马威,拿枪来。”

    王德贵递过来一枝成色甚新的步枪,陈子锟接过来哗啦呼啦拉着枪栓,检查着枪膛,点点头,拿了一排尖头七九子弹压进弹膛,推弹膛,朝下面瞄了瞄,砰的放了一枪。

    子弹打在空地,溅起一团小小的烟尘,土匪们愣了片刻,随即哄堂大笑起来,梁茂才更是敞着怀哈哈大笑,裸露着古铜色的胸膛和坚实的腹肌,根本不把城头黑洞洞的枪口当回事。

    没等他们笑完,第二枪就打过来了,正中梁茂才头的斗笠,那是一顶高粱篾子编的斗笠,刷了一层桐油,遮阳挡雨,土匪们都喜欢戴,几乎是南泰绿林的标准装备之一。

    斗笠被子弹掀了起来,在空中翻了几个滚,又被风吹到了护城河里,梁茂才大怒,举枪回射,他还在拉枪栓呢,城头的第三枪就响了,正打在梁茂才手中的步枪,巨大的力量让步枪脱手而出,飞到十几米外的地。

    所有的土匪都不说话了,官军中竟也有枪法如此精准之人,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操!”梁茂才骂了一声,他的虎口被震裂了,生疼,不过依然毫无惧色,径直走向自己的步枪。

    就在他俯身去捡步枪的时候,第四枪响了,又把步枪打飞了几米,机匣也被打碎了,弹簧乱飞,这把枪是不能用了。

    梁茂才吐了口唾沫,冲城头竖起了大拇指:“打得真准!”

    陈子锟现身,手中的步枪冉冉冒着青烟,大声回道:“梁茂才,你个狗日的不是在杀虎口做买卖的么,怎么保险费收到我南泰县城来了?”

    梁茂才朗声答道:“大人,俺们穷的吃不饭了,不得已到县城来打打秋风,还请大人打发点。”

    陈子锟道:“放你娘的狗屁,你霸着杀虎口,日进斗金的,还吃不饭,趁早给我滚,惹恼了我,一枪崩了你个龟儿子。”

    梁茂才也不恼,道:“不给是,咱们走着瞧。”说罢大摇大摆的走了,土匪们也各自马,围着南泰县城呼啸而走,边走边发出尖利的唿哨。

    百十个土匪,四五十匹骡马卷起的烟尘有十丈高,唿哨传到城内,百姓莫不惊恐,陈子锟更是大怒,喝令开炮轰击。

    无人响应,谁也不会操作那三门前膛火炮。

    “妈了个巴子的,我来。”陈子锟卷起袖子亲自阵,可找到了炮弹,火药箱子却不见了。

    “火药呢?”

    “这几天潮,火药箱子让丘团长拿走了。”

    “丘富兆呢,死哪去了,把他叫来!”

    团丁颠颠的去了,半晌来报:“丘团长告假,说拉痢疾,打摆子,来不了。”

    “别人呢,土匪围城,怎么保安团一个个都不见人影?”陈子锟已经意识到一丝不妙了,那些队长队副们平时喝酒的时候拍着胸脯叫的山响,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水里火里一句话,关键时刻全都拉稀摆带,不过也怨不得人家,自己初来乍到,几顿酒饭都焉能收服别人。

    “都病了……”那团丁颇有些心虚的说道,一百多号人的保安团,如今就剩下十来个老弱病残站在城墙,这些人不是丘富兆的亲信,也不是陈子锟的人,属于被遗忘的角落。

    什么时候病不好,这个节骨眼全病了,保安团在丘富兆的带领下集体撂挑子,这是成心给自己眼药啊,陈子锟吩咐这些团丁紧闭城门,一有消息立刻来报,下城回公署去了。

    护军使公署门口聚集了一大群百姓,领头的是县里的士绅们,见陈子锟来了,便纷纷询问事态进展,陈子锟故作轻松道:“些许毛贼聒噪罢了,大家不必担忧。”

    士绅们才不相信他的话,昔日土匪骚扰县城,保安团又是放枪又是开炮的,不大工夫就能把土匪撵跑,今天怎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城外枪声不绝于耳,马蹄声跟打雷似的,谁能安心。

    “陈大人,快派兵出城剿匪啊。”

    “陈大人,俺们一家老小的性命都靠你保全了。”

    “陈大人,救救我们啊。”

    大人的哎哀求声和小孩的混杂成一片,陈子锟脸火辣辣的烧,夏大龙这一招太毒了,借土匪的手打自己的耳光,偏偏自己还一点办法没有,保安团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己手底下没兵,难道单枪匹马去和土匪干仗不成。

    好不容易打发了百姓们,陈子锟直奔保安团团部而去,推门一看,丘富兆正和三个小队长一起搓麻将呢,耳朵还夹着一支纸烟,哪有拉痢疾的样子。

    见陈子锟进来,三个小队长都有点尴尬,讪讪的放下了手的牌,丘富兆却一脸的无所谓:“陈大人,您来了,快坐,那谁,还不搬凳子去。”

    陈子锟也不生气,掸了掸帽子放在桌,这是一顶瓦灰蓝的将军帽,帽墙是一圈金箍,帽沿有个弹洞,边缘被烧焦了,黑漆漆的。

    “丘团长,听说你拉痢疾了,我看不像啊。”陈子锟和颜悦色道。

    丘富兆站了起来,开门见山道:“护军使,咱名人不说暗话,您把治安捐给免了,俺们吃不饭,这差事没法干了,您另请高明。”

    说着向三个小队长递了个眼色,三人都忙不迭的点头:“对,俺们没法干了。”

    陈子锟点点头:“行,不干就不干,继续打牌。”说完拿起帽子出去了。

    丘富兆哪能继续打牌,忙不迭的跑到了夏家大宅,向夏大龙禀告情况,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陈子锟的反应,道:“老爷,我看姓陈的是没戏唱了,我当面顶他,他都一点脾气没有。”

    夏大龙道:“手底下连兵都没有,就敢跟我叫板,还他娘的取消治安捐,这回我倒要让全县城的人都看看,这南泰县,究竟是谁顶着天。”

    丘富兆道:“土匪就在城外,姓陈的一点办法没有,要我看,不出两天,他就得巴巴地来求老爷您出面。”

    夏大龙得意洋洋:“那是,只要他低下这个头,锐气就算折了,以后南泰县还是老子说了算。”

    丘富兆道:“老爷,费那事干嘛,反正他现在手里没兵,不如我带几个兄弟,直接把他毙了不就得了。”

    夏大龙道:“你懂个屁,姓陈的是吴佩孚的人,我动了他,就是和北洋政府做对,到时候就连孙督军也保不了,我夏大龙可没那么傻,哼哼,我就要用软刀子割他,让他自己滚蛋。”

    ……

    南泰县城高墙厚,又有宽阔的护城河,土匪们不清楚城里的情况,不敢贸然攻城,就在四圈打转,不过这已经把城里的百姓吓得够呛了,土匪在外面晃荡,县城四门紧闭,卖菜的不敢进城,挑粪的不能出城,这一招围而不打的招数实在阴险。

    护军使公署,陈子锟召集众人开会,虽然他依然保持着泰然自若的表情,但内心已经是惊涛骇浪,这个没兵的光杆司令实在当的太憋屈了,被百十个土匪骑在头拉屎也就罢了,连保安团的丘八都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口气憋得他内伤都快出来了。

    要是换了以前,陈子锟早就潜进夏家大宅把夏大龙一枪崩了,还容他弄这些猫腻,可如今当着堂堂江北护军使,家里还有俩老婆,手下还有一帮跟自己开饭的弟兄,匹夫之勇已经派不用场了。

    “事到如今,怕是只有暂时屈服,请夏大龙出面了。”阎肃叹息道,形势比人强,此时不低头也不行了。

    “那不行,请夏大龙出面,就势必恢复治安捐,那就等于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以后我陈子锟还怎么在外面混!”陈子锟斩钉截铁的否决了这个提议。

    “要我说,请吴大帅出兵,不要多,第三师出一个连的兵,就能扫清这帮乌合之众!”赵玉峰提议道。

    “不到山穷水尽,我是不想请大帅出手的,况且目前的局势,远水不解近渴,等洛阳发兵过来,起码是十天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陈子锟还是摇头。

    龚梓君说话了:“咱们为什么一定要依靠夏大龙的保安团?护军使公署存着枪支弹药,咱们为什么不自己拉队伍?”

    阎肃苦笑道:“不是没想过招兵,可是咱们没钱啊,不瞒你说,护军使公署的账,只有百十块钱了。”

    龚梓君惊讶的张大了嘴,继而垂头丧气,没钱就没法养兵,没兵就弄不到钱,这是一个死局啊。

    陈子锟在屋里踱来踱去,忽然紧盯着柳优晋,目光炯炯。

    柳县长道:“护军使,您看着我也变不出钱啊,我这个县长和您一样,是光杆司令。”

    陈子锟道:“我有办法了,夏大龙不是借土匪来压我么,他能借力,我为何不能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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