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层汉白玉石台基,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连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檐下上层单翘双昂七踩斗棋,下层单翘单昂五踩斗棋,饰金龙和玺彩画,三交六菱huā隔扇门窗。殿内明间、东西次间相通,明间前檐减去金柱,粱架结构为减柱造形。后檐两金柱间设屏,屏前设宝座,东西两梢间为暖阁,后檐设仙楼,殿内铺墁金砖。

    刻下,乾清宫内人影林立。蓥金香炉里头冒着丝丝的青烟。一众满汉大臣,无不躬身垂首。老狐狸济尔哈朗眼珠子乱转,时不时地耳朵耸动:老农一般的代善只是愁眉苦脸,仿佛今年又歉收了一般,一口一口吧嗒着烟袋锅子:年轻的肃亲王豪格更是愁容满面。

    宝座之上,还在幼年的福临努力板正着身子,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扭头看向母亲的冲动。在其身后不远,就拉着一袭珠帘。那珠帘之后端坐着大清国庄妃布木布泰。

    若是换了往日,如此悖逆之举,便是满族大臣不张扬,那些汉臣也得跳将出来,讲一通“牝鸡司晨,此乃亡国之兆。云云。可今儿邪了门,刻下一众人等,丝毫就不在意小皇帝的背后多了一道珠帘。更不在意珠帘之后的女人等于间接登上了权力的巅峰。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太监小唐子身上。

    身子滚圆的小唐子展开一封奏折,蹙着眉头抑扬顿挫地念着:“睿亲王奏大清陛下折:臣自前岁无奈充任摄政王,自知资质愚钝兢兢业业,心怀惴惴。恐一招不慎,葬先帝遗留之大好基业。是以,凡事依先帝之规,遵先帝之遗命步步维艰。恰闯贼作祟,关宁三桂请降。此诚为千古不遇之良机也。臣力排众议引八旗精锐入关,廖战一片石,击闯贼如土鸡瓦狗耳。翌年,大军齐发,克潼关下山、

    陕,逐闯贼于湖广。灭其本部于九江。臣以为,凡此之际,我大清已得天命!残明云云,灭之不过旦夕,此诚为臣之大错也……扬州一役,八旗精锐战损颇重,余者十不存一臣自知罪孽深重,难道国法家规严惩。奈何当此之际,实非内耗之时。扬州败则八旗损:八旗损,则ng古不稳:ng古不稳,汉臣离心,我大清危在旦夕也。且,中原腹地,连年征战,人丁稀少。田地荒芜。若无江南,则我大清被迫只得退出关外。大好基业,顷刻葬送。若我大清再陷内耗,则待来日明军重整旗鼓我大清再无还手之力。臣以为,大清若想得天下,则必以攻代守。江南有huā皮坐镇,食之无肉弃之有味,有如鸡肋,不如转攻湖广、四川。川路崎岖,易守难攻。然无huā皮帮手,张献忠之流如何是我大清对手?四川,天府之国!若得四川则大清无粮食之忧。

    凡此,臣愿以罪孽之身,戴罪立功。愿领两白旗并尚可喜、耿仲明二部人马,转攻四川。望陛下为天下计为大清计,谅臣之苦衷体臣之拳拳。待来日班师回朝,多尔震甘愿领其罪责,以谢天下!罪臣多尔毅再拜。”

    随着小唐子收声,整个乾清宫内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倒吸冷气之声更是稀溜溜一片。话说昨夜之巨变,到了这会儿除非他是个白痴,早就知道了个中缘由。

    两白旗大损,豪格抓住机遇,伙同两黄旗与正红旗,联合起来屠灭多尔毅…说白了就是一次政变。可让豪格没想到的是,他派出的精锐人马根本就没逮住多尔毅。王府里头除了太监、宫女,连个侧福晋都没有。多尔毅那厮见势不妙,当夜就跑了。

    利用职权之便,写了条陈,大晚上的开了城门,一路直奔丰台。

    而后领了不到二十个牛录的两白旗兵马,火急火燎的一路南下河南而去。瞧那意思,似乎是打算跟阿济格会师。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多尔毅这厮料定了会发生这事儿,还特意留书一封。那奏折当中,表功自满之意溢于言表,更是直戳豪格的篡位之举。通篇都是微言大义,论文采比之出师表差出去十万八千里,可读着这奏折,分明就是另一个忠心耿耿的诸葛亮。

    多尔毅自我放逐,甘愿亲赴前线,征讨四川,这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到了这会儿,豪格已经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只要提早一个时辰,哪怕半个时辰发动,也不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走脱了多尔毅,天知道日后会遇到多大的麻烦。

    那牟致命的死对头,一旦再次趁势而起,就决计不会给他豪格半点活路。

    与之相比,济尔哈朗与代善则只是若有所思,脑子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也许这二位正在权衡着利弊得失,考虑着是不是继续坐山观虎头。倒是垂帘听政的庄妃布木布泰想得开多尔毅离开了中枢,那他还是多尔毅么?顶多不过是一个有能力、有反心的军阀罢了。就算两白旗没受损失,又怎能敌得过其他六旗统和起来的力量?

    粮草、武备全都控制在朝廷手里,他多尔*翻不上天!

    垂着的珠帘微微挑开一个缝隙,布木布泰探出半张脸,拢着手在嘴边,低声对着顺治说了几句。后者点头,提着童音问道:“众卿对此,可有个章程?”

    话音落下,沉寂了片刻。豪格冲着身后使了个眼神,立刻有正蓝旗的大臣站出来:“皇上,臣以多尔毅操权误国,罪大恶极,以至扬州惨败。此为潜逃!若不加严惩,则如何明正典刑?”

    “此言差矣。”又有大臣站出来:“战阵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大清兵马非是败于明军之手,而是败于澳洲huā皮之手。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今知己不知彼,澳洲huā皮以逸待劳,火铳犀利,如何不败?此事非人力所及也。”

    “胡说八道,莫非你查布泰投了多尔毅?且不论扬州战役多尔毅何责,单论其他目下鄂莫克图已从睿亲王府搜出黄袍等物,可见多尔毅不臣之心久矣!”

    “正是!正白旗苏克萨哈检举多尔震谋朝篡位,意图不轨。如此大jiān大恶之徒,岂能放过?”“各位各位!万不可计较一时之得失,我朝初立,局势尚且不稳。方今之际,怎能徒自陷于内乱?此非亲者痛仇者快之蠢事?”

    “依我之见,多尔毅要打四川,便由着化去打。没兵没粮的,且看他多尔毅如何打四川。”

    “昏聩!八旗同气连枝,折损了两白旗,他日如何应对明军北上?”

    只是顷刻之间,乾清宫里头已经吵吵成了一锅粥。三位大佬,代善、济尔哈朗与豪格闭口不言,由着自己的门人上蹿下跳的你争我夺。

    站班的另一边,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一众汉臣一个个噤口不言。

    这事儿怎么说?这是人家八旗内部的斗争,甭管谁输谁赢,参合进去都得惹一身腥。没准胜利者掉过头来还得清算自个。

    这也就罢了,最为要命的是,大多数的汉臣都陷入了惶恐不安当中。所向无敌的八旗……居然败了!不但败了,还败了个彻底!二十二万大军余者不过七千。豫亲王多锋阵亡,贝勒尼堪阵亡长长的阵亡名单,一夜之间让北京城全城带孝。

    他们这些汉臣,原本都是明朝的士大夫。闯军攻陷北京的时候,已经投降了一次。结果闯军被满清打跑了,他们又投降了一次。说白了这些人都是墙头草,见风使舵的好手。眼瞅着中原已定,自古以北伐南,无往不利:以南抗北,鲜有功成者。看起来这大清,已然是天命所归。既然如此,自当良禽择木而息。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儿!

    莫非自己又错了?得天命的不是什么李自成,也不是什么辫子军,依旧是那个芶延残喘的大明?否则怎么能解释这一切?大明朝陡然死灰复燃,还一举重挫满清?

    看不懂啊,看不懂!

    便是那些先前叫嚣着说服从前同僚的家伙,而今也成了鸵鸟,恨不得将脑袋插入砖石之中。这天下谁做主尚且是未知之数,此事怎能轻易表忠心?更多的人心里头已经藏了心眼,谋算着要不要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倒是宁完我、范文程之类的铁杆汉jiān,一个个愁眉不展,替自己的主子发愁。尤其是自称是范仲淹后人的范文程,这厮实在太清楚自己的现状了。铁杆汉jiān!若是大明死灰复燃,他范文程绝对会被抄家吴族!可事情到了现在实在没什么办法可想。

    江南有澳洲huā皮坐镇,新败的满清决计不敢再打主意。而满清的现状范文程实在太清楚了没了江南膏腴之地,单单是中原这么多张嘴就得把满清给拖死!

    而这个节骨眼上,又发生了内斗。豪格篡权,多尔毅出逃…一时间直让范文程愁苦的脸上的沟渠已经完全纠结在了一起。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彷徨无措之际,他偶然间瞧见兵部尚书洪承畴这家伙正跟那儿闭目养神,脸上似乎有些怡然自得?嘶莫非这位又有主意了?

    范文程的诧异之情,完全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眼瞅着乾清宫里头吵吵得不可开交,几方各执一词,珠帘之后的布木布泰干脆宣布,散朝!来日再议!

    散了朝,洪承畴抱着胳膊闷头就走。没出去多远,便听得身后有人喊“洪大人慢走。,扭头一瞧,却见范文程小跑着追了过来。

    “洪矢人”范文程左右看了看,见无人靠近,探过头低声道:“洪大人想来成竹在xiong?”

    “误?范大人和出此言?”洪承畴笑着道。

    范文程干笑了两声,继续压低声音道:“某观洪大人垂首不语,分明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架势,想来心中早就有了定计?”

    “范大人啊”洪承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句不好听的,此率…乃是爱新觉罗家的家务事。与我等何干啊?”

    “额”范文程被洪承畴一句话问的没了词儿。多尔衮也好,阿济格也罢,都是姓爱新货罗的。说到底这是皇家的家务事。他们这些汉臣,甭管向着谁,到头来都落不得好。

    半晌,范文程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天家无si事,洪公怎可如此?”

    洪承畴继续大笑,见范文程一副不得详情誓不罢休的架势,叹息一声道:“范大人观我大清……,………还有几年活头?”

    一句话顿时将范文程震在了那里。还有几年活头这句话问得诛心!扬州惨败,注定了澳洲huā皮不撤退的情况下,满清根本就无力,也不敢南侵!一场不对等的扬州战役已经说明了一切。再打下去,只会败光满清的家底。

    算上ng汉八旗,整个满清的人丁不过百万。便是十抽一,也不过十万之众。不用多了,便是来两次扬州战役,满清成年男丁就得死个精光。到时候别说退出关外了,恐怕自保都难。

    白山黑水之间奉行着草原弱肉强食的规则。一旦满清变得任人宰割,那些ng古草原的部落又怎会放着到手的肥肉不吃?

    满清无力南下,只消过上两三年,待南明肃清了内部,统合了整个南〖中〗国,再加上有澳洲人的帮忙,满清便再无南下的可能。

    此消彼长之下,南明早晚都有反攻倒算的那一天。而整个北〖中〗国因为长期战乱,导致人丁稀薄,农田荒芜。没个十年二十年的,根本就别想恢复生产。再者说了,便是明朝时期,没有小冰河的影响,可北方依旧要依靠江南的税赋与粮食。税赋也就罢了,没了粮食当初打完了假李自成,满清内部分歧严重。有的主张见好就收,如同往常一般抢一票就走:有的则坚持黄台吉的遗命,以北京为都城建立政权但也就仅仅与此了。多数的人都从没想过要占领整个大明!以一百万人口统治百倍的大明这不是开玩笑么?

    二百多年前ng古人的例子就摆在眼前。ng古人鼎盛时期人丁可要比八旗多多了,结果怎么样?不过百年,便被朱元璋赶出了中原,一路跑到漠北。

    谁也没有想到,多尔衮居然独断朝纲,刚刚打完李自成,就将兵锋对准了依旧庞大的南明。事实上这不是多尔毅如何疯狂,而是多尔毅发现,要是没有江南,满清得到的不但是飞地,而且还背负上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茶叶,粮食,盐丝绸等等等等,一切都产自江南。没了这些东西,尤其是没了粮食,茶叶与食盐,整个满清就得崩溃!

    〖真〗实的历史上,正是靠着多尔毅的疯狂,满清这才奠定了入主中原之势。从而奴役这片土地将近三百年。

    而现在,一场扬州之战,彻底颠覆了历史!

    趁着范文程无语,洪承畴又嘟囔了一句:“没了江南要是再没了四川,那我大清……呵呵。”

    四川!古语有之,天府之国!要粮食有粮食,还有食盐与蜀锦,明末之际,绝对是除了江南之外的最大乐土当然,要是张献忠没有入川的话那就更是乐土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了四川,满清绝对解了眼眉之急。

    换句话说,此时的满清生产能力低下,缺乏自身造血能力。其经济模式就有如后世的小胡子一般,根本就停不下战争的脚步,只能不停地攻城略地。

    刻下既然得不到江南,那四川就变成了重中之重。

    回味了片刻,范文程倒吸一口冷气:“洪大人你……”

    正这个光景,便听得二人身后老远飘过来一个声音:“洪大人洪大人”太监小唐子扭动着圆滚的身躯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谄媚地笑着:“洪大人慢走,皇太后有请。”

    洪承畴冲着发愣的范文程拱拱手:“范大人,先走一步!”说罢转身跟着小唐子就往回走。只留下范文程一个人愣在那儿若有所思。

    慈宁宫。

    洪承畴侃侃而谈:“睿亲王虽有大军在手,然粮草军饷皆无,必受朝廷之钳制。如此,任由两白旗攻略四川,则于朝廷有益无害也。”

    布木布泰蹙了蹙眉头:“若多尔毅得了四川,不听朝廷号令”

    “皇太后莫忘了尚可喜与耿仲明此二人可是分得清轻重的。”

    分得清轻重这是往好听了说。说不好听点,无非就是墙头草随风倒。多尔毅实力不济,此二人怎会跟着其一条路走到黑?只怕朝廷平叛大军一到,此二人就得起来造反。

    想到这儿,布木布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洪承畴的主意。继而猛地提声发问:“洪大人你可是早就算计妥当了?”

    洪承畴微微躬身:“回皇太后睿亲王便是听了洪某的劝告,这才连夜走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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