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穿顿了顿,缓和了语气:“叔父大人一番好意,小侄受领了,恰好我带的辅兵人数不够,就从叔父大人这里招个两千人吧……嗯,招来的人每天给发三十文钱,包吃住,每季有两身衣服。一年给一个月假期。”

    早知道时穿作坊的待遇优厚,最近施衙内也跟着学,给作坊里的工匠猛涨工资。施衙内这项举措不久前还被施军监斥责过,认为对方败家,只是因为施衙内分家自己过日了,施军监也只能远远说说,心中极其不痛快……但这份待遇如果落在自己头上,施大人也挺快乐的。他赶紧表白:“若是有这份待遇,我给你都挑选通州良人弟。

    你放心,咱们自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帮你谁帮你?待我先挑选军中女多的人家,让他们把幼送入你的团练,这些人父兄都是玩刀玩枪的,决不至于一上战场见血就晕,除此之外,若还有不足人数,我从自家庄户里挑,保证给你的个顶个都是壮实汉。”

    时穿连忙起身拜谢,双方正客气之间,隔着一个屏风,女眷席位上响起了音乐声,只听环娘在里面叽叽喳喳喊:“错了,要跟着音乐的节拍出脚,你踏错节拍了。”

    听着动静,女眷席似乎开始学习舞蹈。施军监眯着眼睛,轻抚着胡笑着说:“你家十七娘很好,来了我家之后帮我不少忙,我家婆娘见识少,管理这么大的家业有点力不从心,你家十七娘来了之后,总算有了帮手。谁知道,你家这个环娘更好,精灵古怪,走到哪里带去欢喜一片,我那婆娘甚是喜爱,不如留在我这里玩耍几天,也好陪陪十七娘。”

    时穿拱手答应:“伯父大人,我这次带领大军南下作战,后勤补给以及情报工作至关重要,环娘在我家只要负责对外情报,这次我带她南下,正指望她快点学习成长起来……哦,我与伯父家往来多了,这次我想在静海设立一个货站,以便存储货物。”

    施军监楞了一下,原来这小丫头干的是情报工作啊,咋听这个词,有点让人恐惧,可时穿毫不避讳的说出来,这是显示两家没有秘密可瞒。时穿说将在静海设立中转货栈,那意思是说,施家也可以分享情报成果?

    施军监立刻响应:“早该如此了,你我两家本是姻亲,每月货物来往数十船,流转的钱粮十万贯以上,你我之间却没个就近联络的地方,谁家有事都要跑对方地盘,你家在静海有个货栈,那通情理,今后我家有事,就不用派人去海州了。

    眼下这个机会真是好,你出兵在外,沿途设置补给站也是应有之意,恰好前不久,寻海水军在沿江有个水寨本该废弃了,朝廷也无钱修缮,却又怕荒废过后被匪徒占领,我正好可以行文朝廷,把那座水寨拨给你们,帮助你们囤积补给。”

    一座军方的水寨,又是为了战争需要而存放补给,地方上是轻易不敢查验的。这座水寨插上海州的旗号后,再要对它动手,理论上需要海州官府的认可……有这个时间,等官府得到批准过来查验时,寨内囤积的无论什么物资,都可以卖出去一百遍啊一百遍。

    “那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就让后勤官过来,与伯父交接那座水寨”,时穿说到这里,起身看了看天色,说:“今日已经不早了,我初次出战,就把全军丢下让他们自己休息,虽然也有锻炼他们的意思,但也不能太过分,我须得早点回去看看他们。大人,明日再见。”

    施军监起身相送:“军营里都是男人,你家环娘住进去不方便,不如今日就住在我这里吧,有她在,正好与市七娘做个伴……”

    考虑到环娘还要在通州这里监督水寨筹建事宜,此外,在当地选购店铺也需要一个熟悉的人帮衬,时穿随即同意了,他派人通知环娘一声,随即领着仆人随从返回军营。

    这座军营是通州巡海水军临时腾给海州团练的,等海州团练向当地官府递交枢密院调兵文书后,此地便会成为海州团练在通州的临时驻地,当然,在有了施军监给的水寨之后,这处驻地要不要,还在两可之间——施军监给的那处水寨有独立通往匠心的小码头,对于海州拔头水军来说,能够不受当地官府约束的自由通航,比什么都重要。

    通州巡海水军很富裕,这几年光是走私私盐就赚得钱财多多,军队富裕后,施军监舍得在士兵的居住环境上下功夫——身为朝廷军队,他也只能在这方面下工夫了。因为朝廷规定士兵三日一操,他如果天天操练士兵,反而有谋反企图,是杀头的大罪。

    为了显示自己与士兵有福同享,当然,也是为了堵住士兵的嘴巴,施军监有钱后,花大力气整顿了营房,昔日女婿海公喜欢砖瓦建筑的嗜好,无可避免的传染了施军监,所以他盖的新营房采用了砖石结构——这类建筑到正适合海州兵的口味。

    时穿站在军营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下,满意地观察着这座营房,营房很宽敞,巡海水军自己住下了,还能容纳海州团练全军,这说明……巡海水军以前的走私货物,基本上是藏在军营中的,这能解释为什么军营中那么多空房——它们是当做预备库房修建的。

    今后,巡海水军与拔头水军之间,除了私盐贸易,还要加上硝石与碱面的走私——时穿临来通州时(宋代通州治所,称静海,也就是现在的南通),得到海公通知,他进过多年努力,终于将合成碱的工作完成了。

    这几年随着玻璃制作业的发展,碱面价格层层上涨,甚至到了有钱买不到的地步。海公在利用黄铁矿石制取硫酸成功后,便开始采用古法——布兰法制取碱面。这种制碱法需要硫酸与盐、石灰,在盐铁转卖发下,不可能在内陆发展布兰式制碱法,只能在海外寻求突破。

    布兰式制碱法的废料是硫化钙,这种废弃物具有巨臭,且污染环境。所以即使在古代,这种方法制取的碱面也不便宜,但对于来自现代的人来说,硫化钙的用途早已弄明白,这种“废料”其实并不“废”,它可以当做皮革鞣化剂脱毛剂,还可以制作夜光漆、可以当做葡萄种植中的杀虫剂,还可以制取兽药……

    如此一来,被现代工业所淘汰的布兰法制碱,其实并没有废料,那么碱面的成本便会大幅降低。而如今,碱面制造业最大的障碍就是市泊税,若被当做海外输入商品征税,那么布兰式制碱法依旧是无利可图的,但如果当做本地产品……大家都可以赚取类似私盐走私的利润。

    碱面与私盐都是怕水怕潮的东西。过去巡海水军与拔头水军采取海上交接的方式走私,两支担负海岸巡逻任务的战船队,彼此在海上相遇,普通渔船谁敢靠到跟前问个究竟?而朝廷官员嘛,不乘坐水军战船出海,即使你发现了水军战船有走私嫌疑,你敢靠到跟前查问吗?

    这种海上交接私货,拔头水军与巡海水军做了多年,安全上毫无问题,就是海上过货损耗很大,而且速度快不起来,应付小额贸易还行,若货物量大了,那双方干脆别巡逻了,整日在海上交接货物,时间都不够。

    等拔头水军在静海有了自己的水寨,一切难题都解决了,拔头水军可以借输送海州团练军资的途径,顺路将私货捎带上,连物资存放的仓库也有了——就放在水军营寨中。

    静静地站在黑暗中想了片刻,时穿发觉整个营房还有唯一一处亮着灯,那是林冲的宿舍。

    这个时候,孙立应该早早睡下了,徐宁估计还在码头上与商人周旋。凌飞大概不会下船,营内的军官唯有林冲。时穿随即调转方向,走向了这处亮灯的地方。

    林冲宿舍内点着三根粗大的蜡烛,使得屋里很亮堂。地面上还摆着两只行军炉炉,被炭火烧得通红,更增添了屋内的亮度。时穿进门时,见到林冲披着轻薄的羽绒服坐在烛光下看书——如果这厮长着一副红脸膛,那眼前的景象就“三国”了,可惜这厮是个白脸庞。

    炉火上,茶壶里的水咕嘟嘟响着,冒着淡淡的蒸汽。林冲座位边,一张小行军凳上放着一只大茶碗,茶碗冒出淡淡的蒸汽,里面浮沉着一支烫酒壶,见到时穿进来,林冲伸手提起酒壶,给时穿斟上一杯酒,不亢不卑的回答:“主簿大人,士兵都已经安置了,明天下船的士兵,屋也准备好了,我刚去检查了哨位,哨兵做得很好……这天可真冷啊。”

    时穿抓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立刻尝出来了,这是他时家出产的高浓度梨酒,如今被热水一烫,一杯下肚,浑身上下火烧火燎的。

    “连你这个山东人都觉得冷,看来这天气可真冷啊”,时穿放下酒杯沉思:“看来我们准备的冬装还不够。”

    林冲点点头:“大多数士兵都是一身皮甲,上阵的时候外面还要穿上铁甲,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铁甲会冷成什么样。”

    时穿随即放下酒杯,沉吟着说:“刚我跟施军监打听了一下,这次朝廷大约调集了十五万人的军队,这个时间,大多数军队已经集结于江宁府,可能只有很少的军队未曾抵达了。

    如此寒冷的冬天,如果二十万人全到野外扎帐篷的话,不知道有多少士兵要被冻伤……我决定:给士兵的配给每天增加一两烧酒,值夜的哨兵再加二两。另外,我们须得立即去南方采购棉花,再去北方采购羊毛,而后在通州当地设立纺织厂,制作棉军衣、羊毛内衣,分发给我们的士兵。”

    林冲也不起身,他微微一笑,从酒壶里倒出一杯酒,举起酒杯放在桌边慢慢的喝着,并慢悠悠的说:“十五万大军齐集江宁府,朝廷的体制是:禁军士兵每日给米一升、钱五十文;校阅厢军每日给米一升、钱三十文……咱们发二两烧酒,这恐怕也值五十文了吧?”

    林冲随即发出一声轻笑,自嘲的摇摇头:“咱们团练的一身装备值多少钱,这且不说了,光是制定的战事饮食标准——居然要求每天至少一个鸡蛋,一斤肉(宋代一斤约四百六十克,这个肉食摄取标准恰好是现代军方给陆军士兵的标准配给)……这个标准,啧啧,十五万大军在旁边看着,海州团练这下想不出名,都难。”

    时穿在屋里拉了一张椅坐下来,反问:“咱们团练战斗力如何?”

    林冲想了想,诚实地回答:“论到训练严格,以及体力、耐力、持久力,恐怕是最精锐的朝廷禁军,也没有海州团练这种结实体格……唯一可惜的是,咱们人数少了点。”

    时穿接上话:“人数少——刚施军监也跟我说起过相同的话题。他说:这次朝廷大军的统帅是两位太监,脾气都很古怪,我们到的最晚,如果让人挑出毛病,那就难堪了。我也怕咱们人数显得太少。回来的路上,走半路我突然想通了,干脆,让你的长枪兵全部换枪,成雷火兵如何?”

    林冲犹豫了一下:“那些长枪兵虽然练习过火枪击发技术,但是动作,比正规火枪手相差太远,更况且,没有长枪手护卫,咱们光靠火器,大军万一被人围困,火药跟不上使……”

    时穿紧跟着说:“一直以来,我的建军思想就是:带出一支能够单独作战的队伍。所以采用了长枪手与火枪手混编的阵型——可是这次我们不是去单独作战呀,有十五万大军在一旁持枪列阵,保护火枪的事情,干嘛要我们自己来干?

    刚施军监答应给我们调拨两千通州丁壮,让我们用来充数,干脆,咱们把长枪手化成火枪手——火枪装上刺刀,一样能拼杀。

    明日,那两千通州丁壮将陆续入营,你简单操练他们一下长枪技巧,让他们充当新长枪手,原先的长枪队改成火枪手后,依旧由你带领,这些事,你就操心一下。”

    这下,林冲名义上能统领两千四百人的队伍。虽然因此担重了点,既要在短时间内,把原先的长枪手操练成火枪兵,还要将两千名普通百姓操练成军人,任务非常繁重,但林冲心中憋不住的乐,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只简单的问了一句:“我们能在通州停留多久?”

    时穿回答:“至少十天,我们要等到‘团练使’抵达,能动身。”

    林冲笑了起来:“海州团练使……能来吗?”

    时穿嘿嘿笑了起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团练使”一类的官衔属于闲官,担任者或者是退仕官员或者是贬官。这样的官员只拿钱不干事。于是,海州团练使这个官职,加上团练副使,总共七八位官员挂衔。等时穿从海州出发的时候,闲惯了的官员们都不愿意挂上“团练使”头衔出阵。这一方面是因为时穿做事比较独,把自己的东西看得很紧,外人插不上嘴;另一方面原因则是:万一担任了团练使,就要童贯、谭稹两位太监名下奔走,官员们觉得很没面,干脆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愿意出头。

    海州兵出战一事,上面催得很紧。新任海州知州章昭只能哄着时穿先出征,表示团练使随后就任命下来。而作为大军的前锋,时穿在通州停留十天,等待正式的上司上任,这理由充足的,哪怕童太监亲自来催,他也有说辞。

    林冲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奥妙,他沉吟着说:“十天啊……恐怕还不止十天。用十天时间让丁壮简单掌握一下军令,这有点难度,好在我们还有时间拖延,还可以边走边训练……给他们配置什么武器?”

    时穿想了想,回答:“我打算从施军监那里临时调用一批普通军服,武器上面,就给他们配置长枪、短剑……”

    说到这里,时穿突然停顿了一下,而后稍作停顿,继续说:“你还别说,大帽檐的范阳帽真是火枪手的最佳装备,大大的帽檐可以挡住雨雪,让火枪引火池不被雨雪打湿……好吧,再去定制一批高质量的范阳帽,用皮料做盔顶,或者毡制的,帽檐一定要大,帽形状一定要好看。帽边再加一根皮绳,可以通过收缩皮绳调整帽圈的大小……还有什么?”

    还要加上一点装饰——认识这么久,林冲总算了解一点海州大商人时穿的脾气,面前这厮在追求精致上,比大多数宋人还过份。

    接下来,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新军装备,随后时穿告辞而去。心头火热的林冲在宿舍里坐不住,披上斗篷,拿起长枪,出门巡视岗哨。

    半夜时分,天空飘飘荡荡的下起了大雪,天气愈发严寒,部分哨兵以为此地本是军营,加上还有巡海水军屏护在外,不免精神上有点懈怠,林冲走不久便发现了这种状况……(àii9e最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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