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是过年过节摆筵席,李府的晚饭历来是各吃各的,每日黄昏时分,每个房的丫头都会去厨房领取食盒,然后端回房里,伺候主子用饭。

    影竹摆好碗筷,揭开盒盖,端出碟子,我瞥了一眼,今日的饭菜精致了许多,从四菜一汤变成八菜一汤外加两碟甜品点心,不禁蹙眉问道,“你拿错了吧,这……”

    “姐姐,这是夫人专门为我准备的!”软绵绵,轻飘飘的柔语灌入耳中,顿觉头皮发麻,一阵寒凉侵袭全身,猛地回头一瞧,那个什么安琪扭着水蛇腰,扶风而至。

    只听影竹在身后小声嘀咕,“原来她有腿,会走啊,成天要搂要抱的,还当她是个瘫子呢!”

    轻咳一声,止住小丫头的话,温言道,“既然你要这些菜肴,我不能不让。”转身吩咐影竹道,“统统装回去,送到安姑娘房里去。”

    她转眸娇笑,笑意盈盈,“姐姐,你错了!”

    目光一滞,不知她话中深意,问道,“何错之有?”

    染有蔻丹的嫣红指尖扬起手中翠色丝帕,艳俗的香气扑面而至,她掩口轻笑,得意洋洋,“姐姐要弄清两件事情:第一,我不姓安,安琪只是孝慈对我的爱称,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人能够那样唤我;第二,我没有别的房间,夫人带我在府中四处逛了逛,让我挑选房间,可惜我就喜欢这间,今后这儿就是我的房间!”

    什么?心头仿佛重重压着巨石,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算做什么,她居然耀武扬威向我宣战……

    该选择迎战,还是该选择逃避?

    孝慈是否叫她安琪,与我毫不相干,那是她的名字,他愿意叫什么都行,我管不了;可这儿是我新婚的房间,说什么也不能让出来给她!

    定了定神,我语声淡淡,“长幼有序,这儿是我的新房,恕沈梦遥难以从命!”

    “你的新房?”她扬声大笑,笑得不能自抑,仿佛我在给她说笑话,“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没有新郎的房间,能够叫做新房么?”

    “你……”一句话如万千淬毒的银针齐齐刺向我,噎得我半晌不能言语。

    “你说长幼有序,那我就来告诉你……”莲步轻移,她来到身畔,凑到耳边,朱唇微启,“我跟孝慈一年多了,他将我捧在掌心万般疼爱!”

    正在此时,孝慈缓步进屋,一见桌上的饭菜,问道,“怎么还没用饭?”

    那女人轻盈上前,含笑倚入他怀中,千娇百媚道,“人家不是在等你么,抽空陪姐姐闲话家常呢!”

    “原来如此!”孝慈挽袖洗手,在桌前坐定,朝我笑笑,温声道,“梦遥,一齐过来吃吧!”

    见此情形,我已然胃口全无,欲抬脚出门,却被影竹死死拽住。

    她朝我点点头,低声道,“如果您走了,也就认输了,多多少少吃一点儿!”说着扶我在桌边坐下,盛了小半碗饭给我,微笑道,“今儿有您爱吃的西湖醋鱼。”

    “西湖醋鱼?”恶毒的喉舌又开始言语,那女人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窃笑道,“原来姐姐爱吃醋啊!”

    我倒成了那爱吃醋之人?

    抬眸轻瞥她一眼,莞尔笑道,“初来乍到,该慎言谨思。”

    她陡然恼怒,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指着我的鼻尖喝道,“你说什么?”

    沉默不语,脸上依旧凝着笑意,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动饭粒,冷眼看着她如何演戏。

    如同一张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她再次黏上孝慈,“你看她欺负我!”

    孝慈抬了抬眼皮,随手搁了碗,揽过她的腰肢,我猛然发现那双幽深的眸中隐着浓重的无奈之色,只听他轻声道,“明祺,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快吃饭吧!”

    原来她叫明祺,并非什么安琪。

    媚眼流转,她侧身倚入孝慈怀中,娇声娇气,“要你喂我吃!”

    他微微一笑,持汤匙舀了一勺米饭送到她唇边,哄劝道,“乖,快吃。”

    “不要这样喂,要用……”说着嫣红的指尖点上孝慈的薄唇,调笑道,“要用嘴来喂!”

    天啊,她究竟是什么人,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就算是天香苑的姑娘也不会当众说出这些露骨的话语!

    扶着桌沿倏地起身,我冷冷一句掷地有声,“你们慢慢喂吧,我不吃都饱了!”

    带着影竹疾步出门,行了很远很久,都还可以闻见房内轻狂的媚笑声,那声音如魔咒不住在耳畔回响,心底深处一片凄凉,那女人似乎成了凯旋的将军,在毫无保留地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立在廊下,凝望着一池盈盈绿波,神情恍惚,思绪翩跹――房内那人真是我的夫君李孝慈么,难道是他堕落了,还是他有苦衷,为何会……

    虽没见过几次面,但在印象之中,他话语不多,温文尔雅,总是一袭广袖青衫,总会随身带着一卷书,隐在绿荫繁花下,或坐或立,细心研读。从前的他,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难道因为走南闯北多年,让他的书生气彻底磨灭,让那清雅澹泊的君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梦遥。”有人轻声唤我,回首相望,来者竟是孝慈。

    “你……”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许久,才缓缓一句,“你没生气吧!”

    垂下目光,不去看他略带惆怅的表情,那表情只会让我更难过,只会让我的心更伤更痛……

    我笑了,嘴角有些僵硬,低低轻语,“沈梦遥似乎还没那么可怜,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怜悯。”

    他笑得尴尬,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明祺不是有意针对你,她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与我同甘共苦患难过,所以……”

    终于还是抬眼看他,目不转瞬地凝望,强忍着泪水,一字一句,“我明白你的意思,正因为你们同甘共苦患难过,所以你必须维护她,所以我必须忍让她……”

    孝慈长吁一口气,仿佛了却一桩重大的烦心事,“能明白就好,母亲没选错人,你果然温婉贤淑,善解人意!”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泪,夺眶而出,倚着阑干软坐在地,影竹上前扶我,“求您不要这样!”

    紧握小丫头的手,噙着眼泪,笑得凄楚,“温婉贤淑,善解人意,这是他们下的定义,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与世无争的懦弱女子,就该逆来顺受……拜托你快告诉我,我忍让她,谁忍让我?”

    如同哀怨的孤魂野鬼在廊下来回游荡,一步步,我轻声数着……由西走到东是二十一步,由东走到西还是二十一步……

    终于,停下脚步,提起裙角,跨过阑干,立在池边,我瞅着一池浓稠的碧绿,喃喃自语,“如果跳下去,水会不会很冷?”

    影竹疾步来到身后,语声幽幽,“想跳就跳,奴婢绝不会阻拦,您一死也好,就让大少爷与那贱妇双宿双栖,就让……”

    身心俱颤,不曾料想小丫头会这样说,平复心境想想,她说得极有道理,不能让他们太快活,不能由我一人承担所有的伤痛!

    徐徐退后几步,转身朝她抬了抬手,“扶我过来,我怕冷!”

    她挽住我的胳膊,轻柔一句,“夜深人静,扶您回去休息吧。”

    房间里很暗,没有一丝光亮,更衣卸妆之后,径直去了内室。

    撩起帐帘,掀开锦被,刚准备躺下,只觉有些异样――黑暗之中,有人在窃窃私语,婉转嘤咛清晰入耳,似乎欲迎还拒,似乎透着蚀骨的缠绵……

    呻吟断续,伴着娇声柔语,“孝慈,人家还要……”

    迷乱低沉的喘息声,勾人心魄的吟哦声,声声阵阵飘入耳中,刺激着我的鼓膜,震荡在我的心间,顿时明白了一切,他们居然在我的房间,在我的床上……

    我高声唤道,“影竹!快掌灯!”

    小丫头持着烛台匆匆而至,屋里瞬时大亮,只见床上一片狼藉,凌乱衣衫丢得满处都是,艳红似火的鸳鸯锦被将两人紧密交缠的炽热躯体包裹……

    那是我新婚的喜被,那戏水的五彩鸳鸯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成,浑身都在颤抖,逐字逐句道,“这是我的床,要*快活,请到别处去!”

    明祺探起身子,白绢纱衣大敞,**一览无遗,她扬了扬柳叶弯眉,挑衅般地望向我,笑得畅快,笑得放肆,“哟,姐姐,瞧你说的,同是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孝慈很是强悍,我都快承受不住了,你若是不嫌弃,三人同床也不错……”

    不愿听她再说下去,紧捂住耳朵,止住那些淫词艳语,厉声道,“孝慈,不要再逃避了,说句话好么?三人同床,你听听,她说得是人话么?”

    七尺男儿,竟无动于衷,用被子遮住颜面,一声不吭,一语不言,我对他实在是太失望了……

    见孝慈不言不语,我苦笑长叹,“你们不走,就是逼我去请老爷夫人……好,太好了,我沈梦遥今夜豁出去了,定要请他们来评评理!”

    一听要请老爷夫人,孝慈立刻坐起,窘困地咬了咬唇,艰难地说出口,“梦遥,别去了!这些闺房床闱之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们的好,你贤淑识大体,就……就算了吧!明日一早,我就会带安琪去别处住,你能将就一夜么?”

    “不能!”我愤愤一句,拂袖而走,“我沈梦遥不会那么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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