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薨逝

    这一年,似乎注定多事,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

    先是被贬为庶人幽居岭南的李泰,夏末时分死于疫症,然后便是申国公高士廉,也在九月底突发急症而亡。这两个人与长孙皇后息息相关,消息更是一前一后传进宫中,一时之间,长孙皇后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连孙思邈都束手无策,静待天命。

    李治愈发地忙碌,每天几乎是只能抽时间来看永宁一眼,然后在专注于政务之余,其余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立政殿。李世民似乎也想起了长孙皇后的好,曾经出现在夫妻间的那些裂痕,此刻都已消失不见,他也同样频繁往来于立政殿,甚至很多时候都会把奏疏挪到立政殿去处理。

    东宫的那群女人们,一个个急先恐后地跑去表孝心,轮着班地贴身侍候着长孙皇后,只永宁一个没有出现——长孙皇后病发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挺着肚子过来侍疾的永宁撵回去安胎,虽然表面的说法很堂皇,但是任谁都听得出,长孙皇后这是不待见永宁。

    大兴宫一下子便沉寂了下来。永宁更是安分地躲在自己屋里,轻易不敢露头儿。其间,永宁曾远远地看见过李世民一回,这位曾经英武传世的帝王,已显老态,背影里满是疲惫。

    所有人都知道,长孙皇后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各方势力也都安静了下来,谁都不愿这个时候去触李世民的霉头,即使如此,也有好几个六部官员被李世民挑了毛病贬谪出京。李治这位太子殿下,也越发地低调,虽然从李世民手中接过不少实务,但是却没有一点拔尖冒头的事出来,既不出纰漏,更不出风头,将一个“稳”字拿捏得精准。

    告病回家休养的房玄龄,在这个时候却高调地重返了朝堂。李世民亲自出面替房玄龄造势,他病休这段时间被各方瓜分走的权柄,再度回到了他手上不说,房家第二代唯一尚未出仕的幼子房遗则,也蒙荫被封了个县男的爵位,食邑三百户,算是个意外之喜。

    房玄龄再度回到朝堂之上,重新将相位坐得稳当,除了几个从一开始便追随在李世民身旁的老臣以外,是谁都没料到的。但房玄龄心里却明白,李世民之所以在这时候借机加恩于房家,也不过是为了让房家在日后制衡长孙家罢了。

    长孙皇后眼看着是过不去这一关了,待她薨逝后,加恩、抬高长孙家在所难免,李世民此时便已经在为日后铺路了。而此时的长孙无忌,却也奉行了低调行事的方针,每每出现人前,必是一脸忧色,手中政务几乎都被推拒了,似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长孙皇后身上,今天送来些长孙皇后小时候最喜欢的吃食,明天再陪着说说少年时的往事……

    在长孙皇后跟前的时候,强颜欢笑,出了立政殿便老泪纵横,几度与李世民郎舅两个在两仪殿抱头痛哭。连李治在永宁跟前提起长孙无忌这些天的作为时,都忍不住红了一回眼圈。

    永宁却发现她完全没有办法把长孙无忌往好处去想,他表现出来兄妹情深,总让永宁有种看戏的感觉,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真实。可是这些话却是没有办法跟旁人讲的,只能闷在心里。

    腊月十三这天,凌晨时分天上就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这一晚永宁睡得都有些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果然,刚过卯时立政殿的方向便传来了丧钟。

    蓦然被钟声惊醒的那一瞬间,永宁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扶着芳华坐起身来的时候,神情间还有些恍惚。“刚才,我好像听到钟声……”她轻皱着眉头看向芳华,却只见芳华一脸哀容。

    “方才是立政殿的丧钟,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薨了……”芳华一边往永宁身上披了件外袍,一边低声说道。

    “皇后,薨了?……”永宁扯了扯衣襟,说道:“我身子不便,呆会儿你们也都机灵着点……”

    即使永宁怀孕,可是为皇后哭丧守灵的事,却也是免不了的。而且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怕是不知有多少人都琢磨着,想要趁乱算计她一回,她自是不能不防。这个时候李治是靠不上的,甚至以他心软重情的秉性,怕是还要永宁掉过头来关心安慰。永宁这会儿能靠得住的,也就是身边这几个人了。

    芳华自然明白永宁的意思,一边招呼了清婉、清妍等人进来服侍永宁起身,一边与芳染去打点应用之物,随永宁去立政殿。

    永宁此时怀胎已经八个月了,身体已经颇显笨重,走动的时候已经显得很不方便。等她赶到立政殿的时候,殿内殿外都已经跪满了人。太子妃王氏带着东宫一干嫔御跪在殿内相对靠前的位置,却是让人意外地并没有为永宁留出地方来。

    永宁本就走得慢,又远远地便看清了王氏身边的情形,一面拿着手绢擦着眼泪催泪,一面走得更慢了几分。果然,当一脸哀戚的李世民看到永宁蹒跚着走过来的时候,竟让了身边的太监直接将永宁带去了偏殿过礼。

    偏殿之中并没有其他人,只是殿门口时不时有宫人急匆匆地来往。永宁却不愿在这个时候落人口舌,按制跪在特制的厚垫子上,无声地流着眼泪,任芳华等人如何劝说,她不肯稍事休息。

    其实永宁又哪里是舍得虐待自己的人,只是她进了侧殿之后,便发现有道目光一直在盯着她,明显是有人在暗地里窥视,虽然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她却丝毫不敢放松。

    等永宁一个人跪在偏殿之中,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晋阳公主也被送了进来。晋阳公主此时也已经有了身孕,将将三个来月,正是最该安胎的时候。等她得了丧报急奔入宫后,竟是一句话都没顾得上与李世民说,便直接栽倒在了李世民身上,惊得李世民立刻便将晋阳公主也送到了这边的偏殿,本就在殿外候着的御医也很有眼力地跟了进来。

    晋阳公主一进来,永宁立刻不装了,一脸惊色叫着清婉、清妍抚着她起来,然后一迭声地叫人去准备些安胎醒神的汤药。等着李世民安排好正殿的事,与李治一同过来探视的时候,正看见姑嫂两个大肚婆再抱在一起痛哭,身边围着一圈急得团团转的宫女,却是谁都劝不住。

    李世民的眼泪也被勾了出来,揉着眼睛,一转身走到殿外望着漫天的飞雪哀恸不已。李治却强忍着伤心,一手抱住永宁,一手抱住晋阳公主,自已掉着眼泪,却劝着怀里的两个女人多为孩子着想,小心保重身体……

    “九郎……”永宁泪涟涟地抬头看着李治,说道:“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皇后娘娘,这些年为了我,不知惹娘娘生过多少气,我,我心里……”

    “不关你的事……都是我的错……”李治这些天来经常会想起曾经与长孙皇后的那些争执,当时认为很重要的东西,此时在面对既将失去母亲的威胁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些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他不止一次的后悔,不该常常惹长孙皇后生气的,甚至渐渐地竟有些不敢面对永宁。永宁敏感地察觉了李治的心理变化,此时更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硬生生地揭开了李治心底的这块伤疤。

    “九哥,”晋阳公主嘴唇微微地哆嗦着,可怜兮兮地看着李治,说道:“你说,母后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李治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晋阳公主的后背,说道:“母后最宠爱的就是你,哪里舍得生你的气?她时时,时时都盼着我们,我们这些儿女可以平安康泰……”

    李治越说,越觉得往日种种,实在不孝得很,搂着永宁的手不自觉地便放开了些。

    “九郎……”永宁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李治的怀中,哽咽着说道:“我想去皇后娘娘陵前,为娘娘守孝三年……”

    “又胡说什么呢?”李治满含热泪的瞪视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可语气却显得生硬了起来:“你还怀着孩子,哪里就好说这些?”

    “可是,我却总想为皇后娘娘做些什么……娘娘病着的时候,我便没能在跟前服侍,我,我也总想尽一份心……”永宁的眼泪轻易地濡湿了李治的衣襟,也濡湿了他的心。

    晋阳公主紧挨着永宁,哭着说道:“母后也不许我多进宫,每次坐不到一刻,便急着撵我出去……九哥,我想和永宁一起去为母后守陵,尽尽这最后的一份心意……”

    李世民站在殿外,将殿内的这番对话都听在了耳中,伸手召过一个一直侧身实在殿角的小太监,问道:“那房氏方才在殿中可有异样?”

    那小太监摇了摇头,说道:“房侧妃似乎极是哀痛,跪在殿中痛哭不已,及至晋阳公主被送过来,才起身照顾公主……”

    李世民点了点头,低叹了一声,呢喃般地说道:“无垢呀,你终是看错了房氏……她既房玄龄的女儿,又能得九郎钟情,哪里会是你所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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